▲2024年1月，央视纪录片《持续发力 纵深推进》是官方对于李铁案情细节的首次曝光。李铁承认操纵比赛，以确保他所任教的俱乐部获胜，并贿赂足坛相关官员，以获得国家队主教练一职。他说：“最憎恨的就是踢假球的人！”

12月13日，中国男子足球原主教练李铁在湖北咸宁一审宣判，李铁被以受贿罪、行贿罪、单位行贿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这次李铁的涉案金额高达约1.2亿元。

2024年1月，央视纪录片《持续发力 纵深推进》是官方对于李铁案情细节的首次曝光。李铁承认操纵比赛，以确保他所任教的俱乐部获胜，并贿赂足坛相关官员，以获得国家队主教练一职。

在镜头前，李铁还说了两句耐人寻味的话：“我做球员的时候，最憎恨的就是踢假球的人！”但他又表示，他所的很多违法行为“在足球圈里面是习以为常的事情”。陈戌源和杜兆才也在央视纪录片的讲述中承认，腐败在中国足球界常常是一种惯例。

▲不管中国足球如何腐败、失败，中国球迷的支持从未改变。图片来源：美联社

李铁腐败始末：两次“冲超奇迹”背后

作为球员，李铁曾是中国男足的骄傲。李铁生于1977年，16岁时，他随“健力宝青年队”获得前往巴西留洋的机会，是中国第一批通过商业赞助出国的球员，同是出国的还有张玉宁、李金羽等。在20岁时，李铁就进入中国国家队，也是中国队2002年进入世界杯决赛圈的核心球员。随后，他还效力于英超球队埃弗顿。

作为教练，李铁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2012年，李铁受广州恒大新任主教练里皮邀请，担任广州恒大助理教练。2015年-2018年，李铁先后担任两支中甲球队河北华夏幸福、武汉卓尔的主教练，并带领两支球队升上中超联赛。

但央视的纪录片称，这两次“冲超奇迹”均是李铁利用自己前球星的影响力操纵比赛的结果。

2015年，李铁首次担任河北华厦幸福俱乐部主教练，并取得八连胜的佳绩。但据俱乐部老板孟惊的供述，在最后一场比赛中，他们花费1400万人民币收买了对方球员和教练。

2017年，李铁执教武汉卓尔，被指开始主动向球队“推销”假球，俱乐部则在其“怂恿”下出钱进行贿赂，并在2018年冲超成功。

据 BBC 报道，在两次“冲超成功”的基础上，李铁进而要求武汉卓尔出钱，帮助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力成为国家队主教练，借此“豪赌世界杯”，交换条件则是在事成之后让武汉卓尔队的球员入选国家队并获得上场时间。俱乐部董事长田旭东在纪录片中承认，武汉卓尔队当时球员的能力是“一个都进不了”的。

另一方面，据调查人员指，陈戌源接受了武汉卓尔的200万元贿款，足协秘书长刘奕也受贿100万元。

这些贿赂帮助李铁在2020年成为国家队主教练，并随后将四名武汉卓尔队球员选入国家队名单，直至李铁在2021年下旬率队冲击世界杯失败后被解雇。他执教过的两家足球俱乐部，也均在疫情后的解散潮中瓦解。

“所以他那段时期的生活都包围着各种恩惠、礼物和商业开发，”西蒙斯说，“所以我觉得就像他在供述中说，这一切变得习以为常，也成为了当中的一部分——到做足球教练时，就成了花钱好过花力气。”

▲央视的纪录片称，两次“冲超奇迹”均是李铁利用自己前球星的影响力操纵比赛的结果。图片来源：路透社

李铁：最憎恨踢假球的人

李铁案的背后，是中国足球20年来最大规模反腐的一部分。此前，多名足坛高官也相继受审。

据澎湃新闻报道，与李铁同一天宣判的还有国家体育总局原副局长，中国足协原党组书记、副主席杜兆才。报道指出，湖北省武汉市人民检察院起诉指控：2012年至2022年，被告人杜兆才利用担任国家体育总局田径运动管理中心党委书记、主任，国家体育总局党组成员、局长助理、副局长，中国足协党委书记、副主席等职务上的便利，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赛事承办、人事安排、球员转会等方面提供帮助，直接或通过亲属等人非法收受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4341万余元。

12月11日，湖北省咸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中国足球协会换届筹备组原副组长、该协会原秘书长刘奕受贿一案，对被告人刘奕以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三百六十万元；对其受贿所得财物依法予以追缴，上缴国库，不足部分继续追缴。

上述央视纪录片《持续发力 纵深推进》还披露了许多细节。比如，李铁曾向刘奕行贿100万元，表示希望刘奕秘书长多支持。刘奕则回复：“没问题，铁子我肯定支持你。”

▲李铁曾向足协原秘书长刘奕行贿100万元，希望他多支持。后者回复：“没问题，铁子我肯定支持你。”

早在今年3月，中国足协原主席陈戌源已被判处无期徒刑。据新华社报道，2024年3月26日上午，湖北省黄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中国足球协会原主席陈戌源受贿案一审公开宣判，对被告人陈戌源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对其受贿违法所得依法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1973年，陈戌源进入上海港务局，从干码头工人起步，经过36年的努力，于2011年担任上港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带领上海上港队在2018赛季夺得上海历史上首个中超联赛冠军，2019年又夺得中国超级杯冠军，并连续4年闯入亚冠淘汰赛。2019年8月，陈戌源被任命为中国足协主席 ，上任后，对中国足球进行了去金元化、去归化化、去高薪化等一系列改革。

2024年3月，据 BBC 报道，陈戌源公开的涉案金额超过8100万。

十年前的反腐再现，这次涉案金额更高了

10多年前，中国足球也经历过相似的大规模反腐。在那次反腐运动中，中国足协副主席谢亚龙，原国家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中国足协副主席南勇，原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主任李冬生，原国家足球队领队蔚少辉，著名裁判陆俊等人相继落马。此外，还有多名球员和数家足球俱乐部受到处罚。

“在很多方面，现在这一次看起来和十年前就一模一样，不过当中的人物换了一批，” 观察中国足球多年的英国商人西蒙斯（Rowan Simons）对 BBC 说。西蒙斯在中国生活超过20年，并在北京经营着一家合资足球俱乐部，他撰写的《足球无疆: 20 年目睹中国足球之怪现状》一书，对中国足球有深入的观察。

十多年后，假球、贪腐等丑闻依然困扰中国足球，这次依然涉及到足球界高官、职业俱乐部和足球名人。

“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呢？这一次涉及的金钱又多得多了。”西蒙斯说。据官方当时公开的信息，2009年的足坛反腐案中被捕的最高层官员涉案金额约在人民币120至200万元，而陈戌源公开的涉案金额超过8100万。

▲码头工人出身、曾是上海上港俱乐部老板的陈戌源是至今落马的首个中国足协前掌门人，涉及受贿金额超过8000万人民币。图片来源：新华报业网

腐败已经渗透到青少年足球

2024年2月13日， BBC 的一篇报道援引体育产业观察者的话表示，中国足球丑闻屡禁不止的一个显著因素，是中国缺乏成熟、专业的管理模式，这在中国社会充斥裙带关系的官僚体系中，给腐败留下了空间。

这基本上是中国足球产业界的共识。“中国足球最大的问题就是基础工作没有做好。”从事足球产业20多年的北京某体育市场顾问公司总经理崔英善说，她常常听到不同的业内人士如此表示。

崔英善2024年6月在接受36Kr采访时表示，中国足球产业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个：

一是深度的系统性问题，这已经渗透到了青少年足球。即便地方的青少年比赛，为了避免黑哨，也必须打点裁判。

比如，2022年广东省运动会15岁以下（U15）男足项目决赛上的假球新闻。当时清远队在3比1领先广州队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连失4球，疑似假球被社交媒体曝光后，由中国足协查出双方教练及官员操控比赛以确保广州队夺冠，最终有多达16名足球管理人员和教练被处理。

“以前我理解的可能是官员的腐败和职业球员的腐败。”崔英善说，“这个U15都这么腐败，我就觉得非常震撼。”

二是缺乏既理解足球竞技、产业运作方式，又具备专业管理能力的人才，这甚至令基本的管理运行都出现了问题。“因为每一环都不扎实，腐败的空间就非常大。”

曾有德国专家向崔英善提出，希望来中国帮助发展职业足球，但是提案中需要以少年队球员的数据库为依据进行选材，这是现代体育在发达国家的常规操作，但是崔英善不得不告诉对方，中国并没有建立这些孩子的数据库。

崔英善表示，中国各级球队和赛事的数据系统不完善，只是体现了中国足球在专业意识上与世界差距的一个方面，而长远的足球发展需要将工作做得非常细致。“但是在中国足协，这些问题，它都会用一个口号式的方式，就结束了。” 她说。

▲2022年广东省运动会15岁以下（U15）男足项目决赛上，清远队在3比1领先广州队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连失4球，疑似假球被社交媒体曝光后，由中国足协查出双方教练及官员操控比赛以确保广州队夺冠，最终有多达16名足球管理人员和教练被处理。

中国足球的“金元时代”和“坚如磐石”的成绩

2009年的足球反腐计划，有一条非常引人注目的主张：让中国足球的管理实现“去行政化”。即让中国足协从国家体育总局剥离出来，不再由国家机关主导，而是向欧美职业体育管理模式看齐。

2017年1月5日，成立于1995年的国家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正式注销，中国足协成为独立的社团法人，这被视为中国足球“管办分离”的重要标志。但是据报道，分离后的中国足协实际上仍然由原足管中心的主要领导负责管理，被指有“换汤不换药”的嫌疑。

虽然中国足球的体制改革停滞，但在高层主张发展足球的背景下，各路资本纷纷投入数亿元资金，入股职业足球俱乐部，中国足球进入外界称为的“金元足球”时代。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包括许家印、马云、王健林、宋卫平、张近东等中国知名企业家。

据澎湃新闻报道，2014年6月5日，阿里巴巴集团宣布与恒大足球达成战略合作协议，前者将投资12亿元人民币并获得后者50%的股权。“健康、快乐是阿里未来两大战略，投资足球就是投资快乐。这是一个理性的决定，经过很认真的思考。”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当天在发布会现场表示。

▲2014年6月5日，阿里巴巴宣布投资12亿元，获得恒大足球50%的股权。马云当天说：“投资足球就是投资快乐，这是一个理性的决定。”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在资本的加持下，各中超球队以屡创纪录的价格签购球员，支付高昂的薪酬，在各地建造足球设施。这股热潮吸引了许多外籍球员加入中国职业联赛，甚至在几年后为了提升国家队的短期成绩，破天荒地以高报酬归化符合资格的外国球员改换国籍，进入中国国家队。

据新华社2023年12月29日报道，已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中国足协原主席陈戌源说：“我们俱乐部的投入，是日本J联赛俱乐部的3倍多，是韩国K联赛的10倍多；球员薪酬是J联赛的5.8倍，是K联赛的11.7倍，这些数字让人触目惊心。”

当然，中国足球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2010年以来的三次男足世界杯，中国队均在亚洲区的预选赛阶段被淘汰，包括由李铁领军的2022年。截至2023年12月，中国男足的国际足联（FIFA）世界排名为第79，落后于人口不足60万的冰岛和佛得角等国家。

2024年9月5日，国际足联2026年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18强赛的首场比赛，中国男足客场挑战日本队，最终以0：7惨败。

据中国足协官方网站统计，中国男足上一次击败日本队还要追溯到26年前的1998年，在当年的戴拿斯杯四强赛中，中国队以2比0击败日本队。此后，中国男足各项赛事至今已14场不胜日本，其间总战绩为14战8负6平。

▲2024年9月5日，国际足联2026年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18强赛的首场比赛，中国男足客场挑战日本队，最终以0：7惨败。26年来，中国队面对日本队，从未取胜。图片来源：澎湃新闻

在央视的纪录片结尾，镜头对准了一群踢球的孩子，问他们是否会愿意踢假球，当中的小孩答道：“不愿意，用真实实力赢了会更快乐。”另一个小孩说：“我要踢，去踢世界杯。”

“如果说有什么残酷的教训，那就是足球必须干净——它必须为正当的理由、正当的价值观去做，否则真的，它不如就不要存在，”西蒙斯说，“这是中国仍然必须学习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