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盗墓贼,如何能进入《史记》?

平民历史 2024-03-19 02:42:50

“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偷坟掘墓本来是犯法的勾当,但是田叔却靠这个发家的。

在《史记》中《货殖列传》是第一百二十九卷,为列传的第六十九篇;而《田叔列传》则是第一百零四卷,为列传的第四十四篇,前后两文提到的“田叔”应为同一人。

《货殖列传》在介绍田叔时,前文还有一句,“此其章章尤异者,皆非有爵邑俸禄弄法犯奸而富”——这些人都是显赫有名、与众不同的人物,他们并非有爵位封邑,或者有俸禄收入靠舞文弄法、作奸犯科而致富的。

“这些人”是指前文提到卓王孙、程郑以及关中富商大贾田啬、田兰、韦家、杜氏等,而田叔明显不同于“这些人”。田叔吃俸禄是官家身份,与江湖人士有区别,而且田叔与“这些人”的致富手段也不尽相同,即“掘冢”——掘坟盗墓。

那么,司马迁为何要给一个盗墓贼立传扬名呢?

田叔传记司马迁徇私

“田叔者,赵陉城(今河北无极东北)人也。其先,齐田氏苗裔也”,根据司马迁介绍,田叔是赵国陉城人,祖上为齐田后代。

“叔喜剑,学黄老术于乐巨公所”,田叔喜欢剑术,却在乐巨公家学习黄、老学说。

喜欢剑术却学习了黄老学说,这很明显个人兴趣与专业选择不对口。然而,无论是出身,还是专业为田叔日后走上仕途奠定了基础。

“叔为人刻廉自喜,喜游诸公”,田叔为人严正廉直并以此自得,喜欢与那些德高望重的人交游。“赵人举之赵相赵午,午言之赵王张敖所”,赵国人把他推荐给了赵相赵午,赵午又推荐给赵王张敖。

由此判断,田叔比较会做人,所结交的朋友都是说话管用的人。也正是因为人缘不错,所以在朋友的一致推荐下轻松进入了仕途。

“赵王以为郎中”,张敖任命田叔为郎中,比较低级的官吏。“数岁,切直廉平,赵王贤之”,田叔在任几年,表现得峻切刚直清廉公平,赵王张敖认为贤能之才。

从赵国开始田叔混迹于朝堂,从张敖郎中到汉高祖汉中守,再到汉景帝时为诸侯国相,几番宦海沉浮,田叔最终死在鲁国国相任上。在《田叔列传》中,司马迁还顺便记录田叔的小儿子田仁。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田仁因为身强体健成为卫青的门客,多次跟随出征匈奴。在卫青推荐下,田仁为郎中,没过几年升任为丞相长史,接着又失去官职。后来派他侦视检举河南、河东、河内三郡。最后,田仁在司直任上,“坐纵太子,下吏诛死”——因为私自放太子出城而获罪,被汉武帝诛杀。

“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田仁与我关系很好,所以把田叔、田仁放在一起记叙。这是《田叔列传》文末一句话,司马迁难道真是因为与田仁的个人交情而给田叔传记?这个可能或许存在,毕竟田叔是正直爱民的好官。当然,这形象与掘坟盗墓截然不同。但是,田叔并无亮眼的政绩,完全可以与石奋、直不疑、卫绾、周文等合并记叙,而没有必要单独列传。所以,这个可能又不太符合逻辑。

司马迁重复贯高谋逆

田叔作为三朝元老,曾供事于汉高祖、汉文帝、汉景帝。在汉高祖时,见证了张敖叛乱;在汉景帝时,审理梁孝王叛乱案件,而这些又是格外重要的历史事件。

“未及迁”,赵王张敖没有来得及提拔田叔,“会陈豨反代”——恰巧碰上了陈豨在代地造反。“汉七年,高祖往诛之”,即前200年,刘邦亲自带兵前去诛讨陈豨。

此处存在明显错误,根据《高祖本纪》,汉五年(前202年)七月燕王臧荼反;汉六年(前201年)十二月,韩信被人上告谋反,刘邦用计擒韩信改封淮阴侯;汉七年,匈奴攻打韩王信马邑,韩王信因此据太原造反;而陈豨造反在汉十年(前197年)八月。因此,前200年刘邦应是自西向东平叛韩王信,由此路过赵国。

汉五年刘邦分封诸侯王时,“故韩王信为韩王,都阳翟(今河南禹县)”。汉六年,刘邦改封韩信为淮阴侯的同时,“徙韩王信太原(今山西太原)”。

太原与邯郸基本不在一个方位,但是刘邦在平叛韩王信时两次到赵国。

“(汉七年)二月,高祖自平城(今山西大同)过赵、洛阳”;“(汉)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余寇于东垣(今河北石家庄市东古城村)”;前198年,赵王张敖因为谋反被废为侯,“九年(前198年),赵相贯高等事发觉,夷三族。废赵王敖为宣平侯”。

从空间来看,无论是平城还是东垣,距离赵国邯郸路途遥远;从时间来看,七年绕路到赵国,八年再次踏上赵国。刘邦出征平叛却绕道到邯郸,是为看闺女探亲,还是另有目的?

无论是《高祖本纪》,还是《张耳陈余列传》,赵相贯高、赵午“谋弑”已成定论,那么《田叔列传》中为何再次重复呢?司马迁对同一历史事件基本做到避免重复,譬如“鸿门宴”在《项羽本纪》详细记录,而《高祖本纪》仅用“语在《项羽》事中”一笔带过。

所以说,司马迁刻意重复不是强调,而是隐藏着秘密。那么,关于贯高“谋弑”或者张敖谋反与田叔有什么关系呢?

张敖不同意贯高谋逆

汉七年,刘邦路过邯郸。“赵王张敖自持案进食,礼恭甚,高祖箕踞骂之”,张敖亲自端食盘献食,表现得十分恭敬,刘邦十分傲慢,嘴里骂骂咧咧。

从刘邦性格来说,“箕踞”是傲慢本性,也是生活习惯。刘邦接见儒生、韩信时也是如此坐姿。“骂之”也没啥,张敖毕竟是女婿,况且刘邦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

但是,张敖手下看不下去,“是时赵相赵午等数十人皆怒”。于是,十几个人劝说赵王张敖,“刘邦欺人太甚,不如也反了。”

由此猜测贯高“谋弑”有更深的原因,或者说张敖造反纯粹是刘邦故意为之,众臣岂能因为“箕踞”、“骂之”而造反。

而且,在《淮南厉王列传》中也曾记录,“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前199年,刘邦再次经过赵国,女婿张敖“献上”自己的爱妾。“美人”,是诸侯王后宫妃嫔的一个等级。而张敖“献上”的这个“美人”即刘邦之子刘长的生母。

这个“献”字背后有霸占的意味,又或者是羞辱成分吧。这或许才是贯高、赵午“谋弑”造反的关键!

当众臣密谋告诉了张敖,“赵王啮指出血”——赵王咬破指头出了血。此表现在《张耳陈余列传》、《田叔列传》重复了两次,既包含着张敖对老丈人兼皇帝愤恨与恐惧,又可能是对强硬臣子愤恨和忧虑。

“先人失国,微陛下,臣等当虫出。公等奈何言若是!毋复出口矣。”——《史记·田叔列传》

我的父亲失去了国家,没有陛下,我们早就死无完尸了,你们怎能说这样的话呢?不要再说了!

“君何言之误!且先人亡国,赖高祖得复国,德流子孙,秋豪皆高祖力也。愿君毋复出口。”——《史记·张耳陈余列传》

您这是什么话!当初先王丢了国,全仗着皇上才得以恢复,以至于我才有今天,我们如今一丝一毫都是皇上给的。希望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这里司马迁明确张敖不仅没有谋反企图,反而劝阻臣下谋反。这就意味着贯高、赵午等“谋弑”纯粹自发行为。

张敖虽然继任为王,但是懦弱没有野心,如贯高所说“吾王孱王也”;其次,张敖与刘邦为翁婿关系,根本没有谋反的打算;其三,张敖没有自己的心腹,“贯高、赵午等年六十余,故张耳客也”。张敖欣赏田叔的才能却“未及迁”,所以根本不具备谋反的实力。

但是,贯高等人“卒私相与谋弑上”,最终私下里一起谋划弑杀刘邦。无论是《高祖本纪》,还是《张耳陈余列传》以及《田叔列传》明确田叔并未参与贯高“谋弑”。

贯高自杀与田叔被举荐

然而,贯高“谋弑”行动败露了,是什么原因暴露呢?

汉八年,刘邦从东垣返回,再次绕道赵国,于是贯高等便在柏人县驿馆的夹墙内埋伏了刺客,准备乘机行刺。结果刘邦突然“心动”,所以没有留宿,连夜赶回长安。

高祖之东垣,过柏人(今河北隆尧西),赵相贯高等谋弑高祖,高祖心动,因不留。——《史记·高祖本纪》

汉八年,上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厕。上过欲宿,心动……不宿而去。——《史记·张耳 陈余列传》

刘邦“心动”是神乎其神的心理感应,还是做了亏心事而惊悚呢?大概是后者,毕竟屡次逼迫女婿造反,而且做法有点过分,不然不至于亏心。但是,在《张耳陈余列传》中,“汉九年(前198年),贯高怨家(仇家)知其谋”。密谋行刺怎可能被仇家知晓?还是刺杀失败后的次年。贯高的“怨家”是谁呢?刘邦“心动”是否有人告密呢?

“会事发觉,汉下诏捕赵王及群臣反者”——事情败露后,朝廷下令逮捕赵王和谋反的群臣。“于是赵午等皆自杀,唯贯高就系”,于是赵午等人都自杀了,只有贯高主动投案被捕。

“唯孟舒、田叔等十余人赭衣自髡钳,称王家奴,随赵王敖至长安”,只有孟舒、田叔等十多人穿着赤褐色的囚衣,自己剃掉头发,颈上带着刑具,假称家奴跟随张敖到了长安。

刘邦下诏令明确赵国但凡有敢跟随张敖进京的罪及三族,所以赵午等人不甘受辱或牵连家人而自杀,但是孟舒、田叔等人冒死进京。或许田叔并未参与“谋弑”,又或许告密揭发了“谋弑”,而后者才是田叔敢于冒死的理由。

“贯高事明白,赵王敖得出”,这表明贯高如果不是为张敖辩白也会自杀殉节。最终,张敖被释放,“乃进言田叔等十余人”,向刘邦推荐了包括田叔在内的十多人。

“上尽召见,与语,汉廷臣毋能出其右者”,刘邦召见了田叔等人,谈话之后发现都是贤能之人,汉朝廷没有人能超过他们的。于是,“上悦,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贯高为张敖辩白无罪而自杀殉节,田叔被举荐即任命为郡守,果真是才能卓越?

田叔被任命为汉中守

“叔为汉中守十余年”,田叔被刘邦任命为汉中郡守,一干就是十多年。

“汉中”是汉元年项羽分封时,刘邦、张良通过项伯特意申请的封地,“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因此,汉中对于汉朝来讲意义重大,不仅是刘邦革命起事的大本营,而且萧何经营多年,相对云中等边境郡县,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安定的地方。

“汉文帝既立,召田叔问之曰:‘公知天下长者乎?’”,汉文帝即位之后,特意召见田叔问政。“长者”为德高望重,才能超群的人。

汉文帝召见田叔,咨询这个问题又是为何?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也”,田叔谦虚一番,然后向汉文帝推荐了在赵国的老同事云中郡守孟舒。当时孟舒因抵御匈奴犯边抢劫不力而被免职。

孟舒与田叔一同被刘邦任命为郡守,孟舒被安排到云中郡——靠近匈奴的边境,而田叔被安排到内部安定的郡县。

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夫贯高等谋反,上下明诏,赵有敢随张王,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钳,随张王敖之所在,欲以身死之,岂自知为云中守哉!汉与楚相拒,士卒疲敝。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疲敝,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史记·田叔列传》

田叔向汉文帝推荐孟舒为长者,可以说解释的十分详细。对这段话不做过多分析,单就贯高谋反败露后进京赴死这句话来分析。

贯高等人谋反,皇上下达了确切明白的诏书,赵国有敢跟随赵王张敖的人罪及三族。然而孟舒自己剃掉头发颈带刑具,跟随赵王张敖到他要去的地方,想要为他效死,自己哪里料到要做云中郡太守呢!

莫非这也是田叔的心里话?又或者田叔当时并非慷慨赴死,而是早知会自己被重用?因为,贯高“谋弑”的告密者始终没有出现,而且相关涉案人员不过孟舒、田叔、贯高、赵午。赵午、贯高已自杀,而孟舒被任命为边境郡守,所以对田叔的任命安排不得不猜测其背后的原因。

田叔为人机智狡黠

“后数岁,叔坐法失官”,没有具体时间,也没有明确触犯哪一条律法,田叔“失官”肯定是汉中郡守。再联系《货殖列传》记叙,大概是田叔拿着俸禄干着掘坟盗墓勾当,毕竟当时做官所得俸禄并不是很多。

然而,田叔仕途并未因盗墓而终结。

汉景帝在位期间,胞弟梁孝王刘武派人刺杀了吴相袁盎,起因是袁盎曾进谏汉景帝不要传位给梁孝王。“景帝召田叔案梁”——田叔由此受汉景帝委托去梁国审理此案。

田叔到梁国后很快结案,然后返回京师汇报。

“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反辞,但空手来对景帝”(《梁孝王世家》),田叔返回途中到霸昌时,在驿站马厩里将梁孝王谋反的证据全部烧毁了,只是空着手回复汉景帝。

汉景帝说:“梁王有派人暗杀袁盎的事吗?”

田叔说:“臣死罪!梁王确实参与了那案件!”

景帝问:“有罪证吗?”

田叔说:“烧了。请皇上不要再过问梁王的事了。”

景帝追问:“这又是为什么呢?”

田叔说:“梁王如果不伏法被处死,这是汉朝的刑法不能实行啊。但是,如果他伏法而死,太后就会吃饭不香睡眠不安,这又是您所忧虑的啊!”

田叔建议不杀梁王,除了成全汉景帝“仁孝”美名之外,还有看清了梁孝王难以撼动汉景帝的地位。“景帝大贤之,以为鲁相”——汉景帝非常赏识田叔,让他做了鲁国的丞相。

田叔刚到任,一百多名百姓拦路状告鲁王强抢财物。田叔抓住为首的二十个人,每人笞打五十大板,其余的人各打手心二十,对他们说:“鲁王不是你们的君主吗?怎么敢毁谤君主呢!”

鲁王听说后非常惭愧,拿钱让国相偿还他们。田叔说:“君王自己夺来的,让国相偿还,这是君王做坏事而国相做好事。我不能这么干。”于是鲁王就亲自偿还给百姓。

鲁王喜欢打猎,田叔跟随相伴。田叔故意在烈日下暴晒等待鲁王,而不到馆舍休息。鲁王有所触动,从此不再大举出外游猎。

几年后,田叔在鲁国国相的任上死去。

汉景帝认为田叔贤士,为何没有提拔重用呢?田叔贤能为何在云中郡守任上干了十数年呢?而且汉文帝既然咨询才能官员,又是为何不提拔田叔呢?对此百思莫解。

结束语:

“盗墓贼”田叔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了,相对其他列传比较平淡,几乎没有一点儿吸引力,从这点来说确实可能是个人交情。

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史记·太史公自序》

司马迁在个人自传中说道,五百年出一圣人,从孔子到他差不多五百年了。司马迁立志著述只为“扬名于后世”,《史记》背负如此使命,司马迁怎么可能为一己私心而改变初衷,所以田叔传记背后更值得品读:

其一,贯高“谋弑”或者说张敖“谋反”,说到底是刘邦杀戮异姓王的开端,让其他的诸侯异姓王看看,连女婿都不放心也不放过。

其二,贯高等人被逼无奈谋划了刺杀行动,然而刺杀未付诸实施便宣告流产,不排除田叔与刘邦暗中勾结的可能。

其三,从田叔任命云中守再到刘邦柏人不宿,再到贯高被告密,隐约之间似乎与田叔有关。莫非田叔是贯高“谋弑”败露的元凶?

田叔经历如此丰富,但是传记却如此简单,不排除被删减的可能。何况,附录在《田叔列传》的任安传记便是后人附会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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