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工难得休息一天,五一劳动节员工全体放假,是外来工最向往的一天。
五一前几天,闫书进打电话给韩墨,说几个同学说好了,去他那里聚一聚。其中还有她大学时最好的同学小蔡。一定及时赶到,十点钟碰面,不得迟到。韩墨连声说好。
五一劳动节这一天,王佐和韩墨起了一个大早,在长安塘十字路口附近一家早餐店各吃了一碟肠粉,然后就在十字路口等中巴车去大朗。这趟中巴车就是王佐从企石镇到东坑镇长安塘在横沥镇转车时,从横沥镇到大朗镇的公交车。眼看着一辆中巴车从东坑镇方向开过来,王佐赶紧挥手拦车。可是,中巴车像是没长眼睛一样,任凭王佐怎么挥手,就是不停车。但见中巴车从二人身边飞驰而过,冒着尾气向大朗方向绝尘而去,消失在远处的荔枝林里。
不到半小时,一连来了三趟中巴车,似乎没长眼睛,都没有停下。
王佐对韩墨说:“你看,车上挤满了人,没有人在这里下车的话,车子是不会停的。二路车是起点站,有座位,我们不如坐二路车去东坑路口吧。”
韩墨说:“二路车绕东坑镇转了一个大圈,太浪费时间了。再说,我们已坐过多次,没什么新鲜的。我就是想从这条路过去,不但近多了,而且我们还从没一起经过这条路呢。”
王佐说:“也好,那我们搭摩托车过去。”
韩墨说:“不如我们走过去!”
王佐大吃一惊:“走过去?有多远?你走过吗?”
韩墨就是想和王佐边走边聊天,比在公交车上与别人死猪般挤在一起强多了。
她轻轻一笑说:“不远,也就走一个多小时吧——去年我找工作的时候走过好多次呢。”
长安塘十字路口东坑镇方向的反方向是一大片荔枝林,也就是金得厂宿舍后的方向。过了荔枝林就是大朗镇大井头村了。王佐来长安塘村已有两个多月了,可就是没有从长安塘向大朗镇大井头村方向走过。有时晚上下班后,王佐和韩墨也会从长安塘向大朗方向散步。但是,才走一里多路,水泥路就断了,前面是沙石路。路两边是一大片荔枝林,望不见头,也望不见两边,更看不到人烟,更没有路灯,他们就不敢走了。
王佐欣然同意,说:“跟你在一起真有意思,到哪儿都是11路公交车。”
韩墨呵呵笑了,说:“走路不好吗?既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沿途观赏美景,多好!”
王佐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也像韩墨一样,跟亲爱的人在一起,不管走多远的路,都不觉得累和苦。于是,韩墨挽着王佐的胳膊向荔枝林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走过了水泥路,接着是沙石路。沙石路上高低不平,有的地方还有小水坑,路两边的荔枝林密密扎扎,就如绿色的海洋。除了中巴车和偶尔路过的摩托车,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走在空气清新荔枝花飘香的荔枝林里,二人的心贴得更近了,漫无边际的乱聊,说说笑笑,向前走去。
王佐问:“你那个最好的同学小蔡,毕业后就没见过吗?”
韩墨说:“她没毕业就到惠州去了。她有个表姐在那家工厂做采购经理,安排她在那家厂财务部做出纳,我们可羡慕了。刚毕业时我们通过几封信,后来由于我东奔西走,又把一个电话本弄丢了,所以最近一年多了都没有联系。她这次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王佐不由自主点点头说:“闫书进和她应该有联系,你怎么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呢?”
韩墨说:“闫书进说跟她也没有联系,这次她到大朗来,是跟她男朋友一起来的。她男朋友在深圳,也是我们班同学,叫宋家根,他们是我们班同学中唯一成功的一对呢。”
王佐说:“能在读书时相恋,走上社会后还没分开,可见他们都很优秀,对吗?”
韩墨说:“对,你说得太对了,他们可谓为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宋家根是我们班最高的,身材高大结实,而小蔡是我们女同学中最高的,他们走在一起,真是绝配!这还不说,宋家根现在又是我们同学当中现在混得最好的,小蔡又在财务部,我们同学都很羡慕他们。”
王佐说:“宋家根在做什么?在开厂吗?”
韩墨说:“开厂倒没有,他在深圳一家外资厂做人事经理,你说好不好?”
去年上半年在灯泡厂打工的时候,王佐就知道那家灯泡厂的人事经理简直是除了台湾老板就算他是厂里的老大了。外资厂的人事经理不但有招工炒人的权力,而且主管全厂行政后勤事务,全厂员工都尊称人事经理为某某先生。对于想进某家工厂打工的打工仔打工妹来说,就得送钱给人事经理,名为介绍费,一般几百至一千不等。而且,王佐还听说外来工经常不辞而别,但人事经理还是把不辞而别的外来工的两个月的工资算出来自揣腰包了。因为大部份外资厂员工的工资计算和发放都由人事经理说了算,出纳只不过是按工资条把工资装在信封里发放而已。再说,众所周知,人事经理往往和出纳狼狈为奸,人事经理吃肉,出纳最少可以喝汤嘛。至于厂内一般职务升迁和岗位调动,更是人事经理说了算,这又是一个捞钱的最好出处。何况,外来工哪有不愿意送钱以获得升迁的。在九十年代沿海外资厂里,人事经理绝对是第一肥缺,绝不逊色于采购经理或采购员等等拿回扣的岗位。
王佐听了韩墨的话后,赞叹不已,说:“以后我们想跳槽了,可以找你这位同学了!”
韩墨不以为然地说:“得,你可不要这样想!我来广东找工作时,也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每次他都说在开会,事后也不回电话,不理不踩,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王佐点点头说:“那当然,这种人实权在握,只有别人求他的份,没有他求别人的时候,在我们这些外来工眼里,他就是皇帝,当然目空一切了。你放心,我不会求他找工作的。我们有技术,还是要凭技术吃饭,到哪里找不到工作呢?干嘛去求别人!”
韩墨赞许地点点头。王佐忽然想起什么,说:“你这个宋家根同学是人事经理,混得又这么好,你最好的同学小蔡既然是他的女朋友,为什么不去他厂里做事呢?他们完全有条件在一起嘛!干嘛一个在惠州一个在深圳,两地分居呢?”
韩墨说:“我也奇怪呢,等会见了面我可要问问小蔡。”
二人一路散步一路聊天,不知不觉就把荔枝林沙石路走了一大半,正是东坑大朗交界处,也就是荔枝林最深的地方。忽然,王佐发现,沙石路两边堆满了各种加工好的木材,大部份是各种规格的长条形木棍,也有木板,在沙石路两旁码得整整齐齐。木材后面,是一排排简易铁皮房,房内房外有人用电锯加工,刺耳的电锯声从周围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木屑气味,走在其间很不舒服。王佐说:“没想到这荔枝深处竟是木材加工基地,真是有损这一方美景,太可惜了!”韩墨正捂着鼻子,用手扇了扇,说:“走快点吧,这里气味太难闻了。”
王佐和韩墨放开双脚,一路急走,直走出荔枝林,来到大朗镇大井头村转盘处,才没有了木材加工店和刺鼻的木屑气味。二人坐在转盘上休息,回望荔枝林,韩墨说,回去的时候,我们从东坑路口回去吧,气味太难闻了!王佐说好,我就不喜欢走回头路。
二零一三年十月的一天,王佐听说大朗某一汽奔腾4S店有重出不久的红旗新车红旗H7,特地和韩墨开车去看看,因为王佐是个汽车迷,更对红旗车情有独钟。那天,他们是从东坑路口开车去位于大朗和常平交界处的奔腾4S店的,并且是从改道后的莞樟路过去的。从奔腾4S店回来时,车行大井头,韩墨看到路旁有大朗碧桂园的房产广告,说去看看。他们便从大井头高架桥右拐到大朗碧桂园。在碧桂园销售处,看着大朗碧桂园位置图,王佐惊奇地发现,这处高档花园小区就是当年他们用脚一步一步走过的从东坑长安塘到大朗大井头路上的荔枝林深处。他们还记得那条沙石路上布满了木材加工店。感叹之余,他们决定重走当年的沙石路去长安塘看看。小车行驶在宽敞的双向六车道柏油路上,木材加工店已不知去向,大片的荔枝林也无处寻觅,公路两旁不是高档小区,就是花园式的工厂和超市,完全就是一处时尚的新型社区。二人感叹不已,大有沧海桑田之感。
读者朋友如果知道大朗碧桂园,就知道王佐和韩墨当年步行的荔枝林了。大朗碧桂园前面的那条路,大朗方向叫朗东路,东坑方向叫东安路,但一九九七年的五一劳动节时,还没有这么好的柏油路,在王佐和韩墨印象中,只有荔枝林和没有路名的沙石路了。
大井头转盘是个五条路的路口,王佐跟着韩墨过了转盘走向富安路,不过两里路向右拐就是莞樟路,也就是大朗镇最繁华的镇中心了。莞樟路上车水马龙,一辆接一辆的公交车更是挤满了外来工,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全是年轻的打工仔打工妹。韩墨挽着王佐的胳膊,二人沿着莞樟路向巷头村方向走去。王佐看着车流人流和一间连着一间的店铺,感叹地说:“这地方宁静和繁华只是一步之遥,城乡一体,坐车的话永远钻不出钢筋水泥的怪圈,只有步行才能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反差,看来我们以后还是要多走路!”韩墨看了一眼王佐得意地说:“现在知道走路的好处了吧,跟着我,就得走路,走路的好处除了欣赏风景,感受反差,还可以熟悉一个地方,坐车你永远也不能熟悉一个地方,对不对!我就是因为去年在这一带找工作,大朗东坑寮步这三个镇再熟悉不过了,比当地人还熟悉!”王佐说:“那是,这个沿海开放的热点地区,日新月异,当地人除了家门口,估计离家十里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时,韩墨看见一家杂货店,说渴了,掏钱买了两瓶瓶装百事可乐。二人一边喝可乐,一边聊天,慢慢向前走去。过了豪华大酒店,前面不远处就是巷头电影院了。
走到闫书进位于巷头工业区巷子里出租房的楼上门前,门虚掩着,王佐和韩墨已听到屋里正有几个人在开心的聊天。韩墨推开门,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话声,齐刷刷看向站在门口的王佐和韩墨。突然,不知是谁鼓起了掌,接着全部鼓掌,有人说“欢迎!欢迎!”王佐竟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时,一个高个子姑娘说想死我了,就张开双手与韩墨拥抱在一起。王佐知道,这姑娘就是小蔡了。闫书进拉着王佐坐下,并递给王佐一支烟,顺便把王佐和宋家根做了一个互相介绍。王佐这才看清屋里除了闫书进、宋家根、小蔡,还有他认识的聒叔柄、彦小明。聒叔柄身边还坐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姑娘,看情形是聒叔柄的女朋友了。
韩墨和小蔡兴奋地拥抱一会,坐下来了。宋家根说:“韩墨,你是最近的,来得最晚,我还在想是什么原因呢?原来一路上谈情说爱,看来我是没希望了!但是,不能不顾我们千等万等吧!太不把我们同学当回事了!彦小明,你说是吗?”韩墨笑着说:“你当然没希望了,有我们小蔡在,你还希望什么?”彦小明笑着说:“我可是光棍啊!正做美梦呢,没成想名花有主了。”大家哈哈大笑,韩墨对小蔡说:“这家伙油嘴滑舌,我们彦小明早就有女朋友了,他们在同一家厂呢。哎,彦小明,怎么不把女朋友带来,这里好几个人没见过她呢?”彦小明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哪有嘛?都老大难了,我还想着你们这帮同学介绍一个呢?各位同学可怜可怜我吧,帮我一把吧。”笑声未停,大家又笑了。小蔡指着彦小明说:“你们这帮臭男人,有也是没有,没有也是没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女人多多益善,是吧!”闫书进指着宋家根说:“他是帅哥,他才多多益善,我想多都多不了,我可是真正的光棍!”
就这样,王佐没说什么话,韩墨他们几个同学相聚,有的毕业后两年多了都没见过,大家非常兴奋,开完了玩笑就聊起了上大学时的趣事,并互相打听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一个小时一会就过去了。这时,小蔡说去逛逛,散散步,大家一致赞成。彦小明说,边逛边照相吧,我顺路去拿相机。大家下楼,出了出租房,走到莞樟路,向东坑路口方向走去。
很自然,彦小明和闫书进走在一起,其他三对恋人自成三对,走在一起,都是女的挽着男的胳膊,前后慢慢逛着。走着走着,队形乱了。彦小明和宋家根在一起,不知在讨论着什么;王佐和聒叔柄走在一起,聊着各自厂里的情况;小蔡和聒叔柄的女朋友走在一起,没说什么话;而韩墨和闫书进走在一起,正聊着闫书进的堂妹闫书梅。
原来黎玉梅走了之后,金得厂不再招电脑操作员了。但黎玉梅除了是电脑操作员之外,大部份工作是帮韩墨打下手,她这一走,财务部就忙不过来了。经韩墨申请,老板老江同意为财务部招一个文员。正好,闫书进的堂妹闫书梅从深圳辞工来东莞找工作,韩墨就把闫书梅招进厂了。闫书梅进厂没几天,韩墨就发现她太马大哈了,出错频率太高。不但帮不上忙,反而给韩墨工作添乱。因此,韩墨认为闫书梅并不适合做细心认真的会计工作,做采购倒是个好人选。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就是这个道理。
现在,韩墨和闫书进聊的就是有关闫书梅的话题。王佐走在他们后面,明知他们聊的是闫书梅的事,但他们挨得那么近,说得那么投入,他都有点醋意了。听着他们聊闫书梅,王佐想起一件事来。有一次下班时,闫书梅和一个以前在深圳打工的同事打电话聊天,被王佐一下把话筒抢过去了。王佐和闫书梅的同事没聊几句,竟然发现对方是他在国营厂时最好的朋友唐华的侄女。打完电话,他不禁感叹这世界虽然太大,但同时又太小了。
一行人走到彦小明打工的港兴厂,彦小明进厂去拿照相机了,其余人在厂门口等。宋家根走到港兴厂大门口不远处一棵大树下买了两根甘蔗,切成好几段,每人分了一段。大家聚在一起吃甘蔗,嘻嘻哈哈聊着天。王佐啃着甘蔗,向莞樟路对面看去,发现对面厂房顶上写着“俊俊”二字,大概是厂名吧。甘蔗还没吃上一半,彦小明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女朋友。闫书进见状,把甘蔗一丢,说:“你们都成双成对,我孤家寡人一个,我来照相吧。”彦小明接过宋家根递过来的甘蔗,同时把相机递给闫书进说:“谁叫你三天两天换呢,新的没换上来,旧的又换掉了,你不照相谁照?来,相机!”大家全都笑了,于是四对恋人前后排开,向巷头电影院走去。闫书进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跑到后面,时不时抢拍一张。
快到巷头电影院的时候,男人们聚在一起抽烟,女人们聚在一起聊天,还吃着摊子上买来的一元一块的菠萝。不久,不知是谁提的建议,说去滑冰场玩玩,大伙儿又一窝蜂跟着彥小明走去。从这时起,韩墨和小蔡一直走在一起聊天,聊着毕业后各自的经历,似乎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在巷头工业区滑冰场随便走了走,闫书进把余下的胶卷照得差不多了,最后两张他还请路人帮忙照了两张全体合影,然后大家坐在滑冰场外的栏杆上随便聊着。
忽然,宋家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看着闫书进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中午有没有饭吃啊?”王佐发现闫书进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自然,但马上就正常了。只见他讪笑着说:“有,有,当然有!”韩墨听出了闫书进的难堪,赶紧说:“我来广东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学呢,今天真开心,中午我请大家,你们别抢了。彦小明,你带路,在附近找家餐馆坐坐,大家都累了,我也想和小蔡边吃边聊呢。”
中国人最讲究避讳,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欺负人,或者是叽笑人。闫书进当时在做传销,基本上没有任何收入,还借了很多同学老乡的钱,可以说是小聚会几人中最落魄的。宋家根说这种话明显是不把闫书进放在眼里,甚至有抬高自己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不是厚道人所为。当时,王佐并不知道闫书进在做传销,但他知道他在跑业务,业绩并不理想,有时还找韩墨借钱。为此,听了宋家根的那句话,王佐很为闫书进愤愤不平。
自此,他对宋家根印象很不好,并且一直转变不过来。
吃完了饭,小蔡和宋家根向大家告别。韩墨和小蔡拉着手,依依不舍,对小蔡说以后一定要多联系,一定再来玩。小蔡不断说好,含着泪上了公交车。不一会,王佐和韩墨也向其他人告辞。韩墨带着王佐穿过莞樟路,经竹山路和黄麻岭,走向长安塘。
路上,王佐说:“你这个叫宋家根的同学可不能那样说闫书进嘛,那不是埋汰人吗?!”
韩墨说:“他读书时就很神气,现在混得最好,当然神气活现了。不过还好,他只是嘲笑闫书进,换了别人,那就麻烦了,可能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闫书进这个人我最了解,为人大度,不记仇,相信过不了几天,他就忘记了。”
王佐说:“那就最好不过了!你问了小蔡没有,她怎么不去深圳呢?”
韩墨说:“我问了她,她说她和宋家根之间有点貌合神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像别人热恋时那样痴迷。所以,她说他们还是先不在一起为好,因为一旦在一起了,再分开就难了,就互相伤害了。她还说,不管谁对谁错,爱情和婚姻岂能儿戏!”
听了韩墨的话,王佐不由想到他和韩墨。二人相好得太快了,才两个月多时间,就形同夫妻一般,简直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也不知韩墨心里对他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