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抛弃我的初恋,来求复合了

每读故事 2025-02-01 10:35:20

大年初三被逼相亲不是最糟心的。

最糟心的,是生着一脸狐媚子样的相亲对象,居然是六年前抛弃过白晨星的初恋。

冤家路窄。白晨星如此骂道。

但后来,白晨星才知道,这场糟心的相亲压根儿就是初恋安排的。

姥爷高血压犯病住了院。

有些严重,医生说:若再晚一刻或许瘫痪,也或许死亡。

家里人都瞒着白晨星。

她终于知道姥爷住院的消息,还是一次通话时,姥姥不小心说漏了嘴。

白晨星提前结束拍摄,匆忙从可可西里赶回家,姥爷早已康复并在一周前出了院。

她坐在姥爷身旁焦急地问东问西。

姥爷答了几句,嫌她啰嗦,打开身旁听戏机摇头摆脑地唱起了秦腔。

白晨星无奈,也不好再逼问。

但从方才寥寥数语中,她了解到——

姥爷犯病晕倒在公园时,有位活雷锋从观望的围观人群中站出来,毫不犹豫背起姥爷送去医院,才救回了一条命。

“这人是谁?您有他电话吗?咱哪天请人家吃顿饭,然后登门送礼郑重感谢一下吧?”

屋外秦腔咿咿呀呀,白晨星转战书房想从姥姥口中打探出活雷锋的姓名与电话号码,却未想姥姥照旧守口如瓶。

“人家做好事不留名。”

白晨星急了:

“医药费都是人家付的,你们就由着他不留名?从小你们可不是这么教我的,好歹送面锦旗呀!”

姥姥推推花镜,笑得有些神秘:

“放心吧,你姥爷看准了眼,这份情你迟早得接。”

是接?不是还?

白晨星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还想问,姥姥却不耐烦了,挥挥手打发她出门买年货。

白晨星推着购物车,穿行于超市拥挤人潮。

她皱着眉想:姥姥姥爷实在反常。

从小他们教育自己的话,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活雷锋背姥爷去医院,已算救命之恩,为何却连对方姓名都不愿告诉她,还如此不当回事?

年货堆满购物车,白晨星又随着人流走向收银台,却在半途被挤进花卉区。

一盆仙人掌被撞的摇摇欲坠,白晨星伸手去扶,有刺扎进食指,伴着痛洇出个血红小点。

花盆还是落了地。

白晨星忙道歉,承诺会以原价买下,导购仍嘟囔着不依不饶。

过道人群拥挤,甚至不能向前挪动,白晨星逃无可逃,只得站在原地发呆,任由导购喋喋不休,说那掺了营养液的泥土有多难清理。

不断的唠叨被阵清润的男声打断。

有人买嘉兰百合。

昂贵售价对方看也不看,开口便要下了超市现存的所有火焰似的花朵。

大笔提成让导购喜笑颜开,白晨星的目光也随着导购离去的身影,向男声方向望去。

嘉兰百合是白晨星唯一钟情的花。

每每自驾出行拍摄,房车总由此花装点。

像火焰,像夕阳。

被浪漫与热烈具象化了的花朵,总能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祁璋第一次送她这花时,遍布柔情与笑意的眼睛。

却不过,往事如烟。

白晨星压下胸中升腾起的遗憾,准备找准机会挤进人潮,却在望见买花青年透过花束望向她的眼睛时,感到呼吸一滞。

祁璋?

几乎条件反射,她奔上前想抓住面前残影,对方却已捧花离去。

转身时飞舞的衣角在掌心停留片刻,又急速隐入人潮。

白晨星顿住脚步,自嘲地笑了。

六年了。

她怎么还如19岁般,但凡见到与祁璋相像的人,就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呢?

便说那不是祁璋,就算是又如何?

他早没了当年深情,若不然怎会一言不发地离开。

白晨星结账回家,行走在落雪街道,缠绕不休的回忆终于被风吹散。

她深吸几口冰凉空气,打定主意要在过年期间,从姥姥姥爷口中循循善诱出活雷锋的姓名。

可大年初一,亲戚提前拜访,搅乱了白晨星的计划。

她的全部时间都被迫分给了平辈的虚荣心,和长辈愈加热情的催婚说媒之上。

有个表妹知道白晨星是全网拥有超千万粉丝的视频博主后,要求了合照并兴高采烈编辑朋友圈。

耳朵刚清净片刻,姨妈又坐过来,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催婚说媒。

白晨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捧着平板,玩儿新出的乙女向游戏。

被逼问理想型问烦了,她指着平板中的男主说:

“姨妈,我要求高,我喜欢这种肤白眼大腰细腿长的狐媚子男人。”

姨妈不乐意:

“过日子又不是选妃,这长得是好看,但世上哪儿有这模样的人?而且跟这种人过日子,每天还不提心吊胆的。”

另侧表妹不干了:

“妈,这款游戏男主可是根据最近风头正盛的获奖小说作者——祁璋建的模,真人比这还美出几个次元呢。跟这种美人谈恋爱,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姨妈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惹得炸了毛,揪着表妹耳朵开始说教三百回合。

白晨星乐呵呵地看了阵戏,垂头时,游戏中的男人还在用深情的眼神望她。

还是游戏里的男人好啊。她想。

始终深情,始终爱恋。

不会将白晨星像垃圾似的丢弃在冰冷的出租屋。

白晨星以为姨妈走后,相亲的事将告一段落。

却未想次日,姥姥在微信上向白晨星分享了个陌生人的名片。

说是姨妈介绍的,长相与乙女向游戏男主一模一样。

白晨星疑惑,要是姨妈真能找到这样的人,还不自己巴巴跑来邀功,怎么会通过姥姥传达?

可姥姥紧接着发来的照片,将她所有疑问堵回胸腔。

祁璋。

这回不是长得像,是切切实实祁璋本人。

心中慌乱如麻,她问:“姥姥,姨妈跟他说我的情况了吗?”

姥姥眼中闪烁:“啊,说了些基本情况。”

名片上的昵称是颗金色星星的emoji,头像背景漆黑一片,映衬点点闪烁光源。

好友添加跳出一则新消息。备注简洁六个字——你好,我是祁璋。

他怎么能这么坦然?

他怎么敢这么坦然?

知道相亲对象是白晨星,却全然不在乎,甚至能装成陌生人演一出敷衍长辈的戏码?

白晨星委屈到怒火中烧,突升的好胜心让她盛装打扮按时赴约。

她不相信祁璋真正面对她时,还能是一副坦然模样。

祁璋却表现出超出白晨星预估的坦然。

微微笑着,眼中波光荡漾七分柔情,眼尾艳艳的,像是化了妆。

白晨星冷着脸,心里却在骂:

用这双七分含情的眼睛看人,难怪一个作家都能有那么多梦女。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大捧嘉兰百合往白晨星方向送,白晨星不接,她双手抱胸,维持面若冰霜。

花落寞地停在桌子中央。

祁璋睫毛低垂片刻,眼中光彩莫名,又如孤注一掷般重扬笑容,说出的话却差点将白晨星气个半死: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祁璋。”

白晨星再维持不住面上冰冷,她凝眉:“初次见面?”

白晨星手撑桌,身子往前探,眼睛直逼祁璋眸中闪动水光:“祁璋,咱们,该是好久不见吧?”

的确是好久不见。

但在这好久不见的时光中,祁璋却并未养成见人就眼含柔情的习惯。

他只有见到白晨星,才笑得像祸乱朝纲的“祥瑞”。

其余时候,他只有冷淡、疲惫,和这六年间因极致思念而有的空洞。

14岁的祁璋,更是独来独往,浑身写满生人勿近,像一头蜷缩角落,用冷淡与厌烦掩饰伤口的应激小兽。

白晨星第一次见到祁璋便是在14岁。

为配合父亲工作调动,她在初二下学年转学。

站在讲台做自我介绍时,从来脸盲的白晨星,却在一众着相同校服的同学间一眼望见了祁璋。

未染粉彩,同样素净的一张脸,却亮眼的像雾霭间的彩色浮光。

白晨星看得入了神,介绍的话也断在唇边。

心中砰然乱跳,却不是所谓一见钟情,而是对眼前超乎俗常的美貌感到震动。

时隔多年,白晨星还记得当时满脑子飘的弹评是:

原来女娲除了甩泥点子,也有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原来人只要漂亮到一定程度,即使脸盲也能印象深刻。

祁璋似乎早对此种注视习以为常,他冷淡地与白晨星对视片刻,又垂下头解题。

白晨星热烈的目光没能让祁璋再抬头,却引起了班里女同学的感同身受,和男同学懊恼的哀嚎。

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祁璋单是安静坐着,就已是众人视觉的焦点。

因此,白晨星坐回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同桌打听祁璋的名字。

同桌在草稿纸上写名字,末尾又潦草地补一句——但他家很穷的。

穷?又怎么样?

白晨星不是很理解。

大家都没有赚钱能力,倚靠的不都是父母?

可渐渐地,白晨星明白,父母财力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划分阶级的标准。

所有人都穿相同校服,于是鞋的品牌,成了能否进入上层阶级的门票。

祁璋只有两双补过无数次,刷洗到褪色的杂牌球鞋,注定是会被男生当作跟班使唤的最底层。

可祁璋骄傲,又漂亮,他不愿做跟班,还吸引走了几乎全校女生的目光。

这几宗原罪,也注定祁璋会成为校园霸凌的牺牲品。

欺凌早在白晨星转学前便拉开序幕。

只是学校管的严,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多是暗地里的言语侮辱,少有肢体碰撞。

这场延续快两年的言语霸凌,爆发成明面上的人格欺辱,是在白晨星转学的一周后。

有女生给祁璋递情书被拒,班里暗恋此女生的男生觉得自己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却在被拒后,恼羞成怒学脑残偶像剧妄图强吻,被女生踢中裆部,并荣获一句:“你比不上祁璋的一根头发。”

这句话成了导火索。

当日午后,祁璋课桌书包被塞满垃圾。

男生不愿承认自己情场失意,照旧嘲笑祁璋的贫穷,和祁璋靠骑三轮车谋生的父亲。

他怪模怪样地模仿祁璋父亲骑车,尖着嗓音复述祁璋父亲有些讨好的请求:

“你们都是祁璋的朋友,叔叔就不收钱了,以后都免费坐。麻烦你们多多照顾祁璋啊。”

周围附和的大笑助长男生的气焰:

“你爸骑车姿势很像蟑螂诶,难怪给你起名叫祁璋,真是有自知之明的一窝害虫。”

人性本恶,是有一定道理的。

白晨星有些反胃地想:未被良好家庭教育规训过的人,原来能将恶意散发的如此肆无忌惮。

向来忍耐的祁璋,因父亲受辱而满面通红。

他浑身颤抖,眸中凌冽寒风刮得骇人,手中握住裁纸刀,想不管不顾捅进身后男生的心口,却还未有动作,一道虚影从前方冲来,极快地攥住课桌上看热闹的蟑螂,精准投进男生大笑的嘴中。

祁璋傻眼,松开手中裁纸刀向虚影望去,是白晨星。

她叉着腰,同样恼怒地满面通红:

“嘴这么臭,蟑螂进过你的嘴,都得赶紧找地方洗澡。”

又是哄堂大笑。

男生恶心且愤怒,脖子有了青筋,双眼通红,咒骂着向白晨星扑来,却因祁璋挥出的拳,滚倒在地。

爽快的反击,换来了白晨星在新学校的首次请家长。

她与祁璋立在办公室外等家长赶来,不远处的男生正含泪灌下第五瓶漱口水。

白晨星大笑,祁璋却面色凝重。

她以为祁璋还在想蟑螂的事:

“祁璋,别听傻文盲的话。璋是六玉礼器之一,你爸爸肯定是觉得你很珍贵,才会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祁璋摇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哦,那你是担心请家长的事啊?”

祁璋轻轻叹了口气:

“我害怕爸爸知道我被排挤,也害怕他知道我打架的原因,是因为他被侮辱成……”

话未完,白晨星却懂了。

是怕爸爸因侮辱而无措,也怕爸爸知道孩子被排挤而伤心。

白晨星感动地拍拍祁璋的肩,心中有了侠客的仗义之情:“放心,姐罩你。”

于是家长赶来后,白晨星面无异色地撒谎,说男生骂她是2班丑女之首,祁璋看不下去才帮她出头。

老师疑惑,祁璋父亲欣慰。

白晨星父亲怒发冲冠:“骂你的人是谁,我倒看看他是什么貌比潘安?”

事情平息后,白晨星找了个机会向老师与爸爸道歉,并说了实情。

又找了个机会在值日结束后,堵住祁璋,塞了个草莓味的棒棒糖给他。

白晨星转身要走,祁璋喊住她,捏着糖纸脸有些红,结巴了几次才开口:

“白晨星,你不丑,你很漂亮。”

白晨星反应过来,祁璋是在宽慰她在办公室说自己是丑女之首的话。

她笑:“我当然很漂亮。女生嘛,哪儿有丑的。”

白晨星挥挥手跑下楼梯,走出好远再回头,祁璋还靠着窗,望向手中的棒棒糖。

他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白晨星注视许久,也猜不透祁璋在想什么。

白晨星从来都猜不透祁璋在想什么。

六年前,他为何不告而别。

六年后,又为何以相亲对象的身份回来。

再见面,祁璋表情坦然像是全不在乎,却记得买来她钟情的百合,还会用“初次见面”激得她脱下冷淡的面具。

祁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又似乎仍然了解她。

而祁璋望向她的那双眼睛……

白晨星慌乱打住胡思乱想。

她立在窗边,寒风从缝隙一缕缕挤进来,卷袭向她心中结成麻团的思绪,越搅越乱,牵连着神经连带后脑也发痛。

白晨星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冷风习习的窗边,却不经意透过布满霜气的玻璃,望见小区对面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

深灰破旧轿车旁站着的人,形似记者亦或狗仔,端着“长枪短炮”望向小区方向。

白晨星看的好笑。

她自语:“搞得这么专业,难不成这老破小也住进了明星?”

门铃响起,白晨星收回思绪,疾走几步,拉开房门,祁璋明媚灿烂的笑脸毫无防备地撞进白晨星的眼底。

心脏又开始擂鼓,她愣了片刻,暗讽自己没出息。

“有事儿?”

冷淡没能散掉祁璋的热情,他照旧语调欢快:“大年初五,来给姥姥姥爷拜年啊!”

他露出身后堆满露营车的拜年礼物,笑得不要钱的欠样儿,像个被金屋藏娇多年,终于得以宣示主权的情人。

白晨星望眼露营车——

几箱茅台、新疆产的羊毛大衣、玉石、丝巾、茶具、文房四宝、价值连城的初版书……

各种珍贵玩意儿堆成了座小山。

她震惊:“你干什么?我姥爷退休二十几年了,你休想搞腐蚀心灵这一套!”

“不是不是。我是想着,毕竟我初次!正式!登门给姥姥姥爷拜年,自然要隆重些……”

“祁璋,你别那么自来熟行吗?你个外人叫什么姥姥姥爷?”

屋中二老闻声赶来,姥爷听见白晨星的指责,满面不乐意:

“小祁怎么不能叫我姥爷?你不让他叫,那你以后也别叫了!”

说完,怒气冲冲将白晨星拨到一旁,又川剧变脸成慈眉善目的笑模样将祁璋迎进门。

门关上,白晨星还在震惊姥爷胳膊肘向外拐。

姥姥看透白晨星的不解,她笑着走来:

“星星啊,实际上小祁就是救了你姥爷一命的活雷锋啊。”

此言一出,白晨星的眼睛彻底瞪成了铜铃。

好不容易从震惊中回神,白晨星忙挤到姥姥身边问:

“不是,姥姥,祁璋是活雷锋这事儿,干嘛瞒着我啊?”

“他拜托我们瞒着你,可能,可能是怕你有负担吧。你姥爷先前也想过感谢他,但他说不用这样客气。他只想见你。正式的,最好是你自愿的。”

姥姥吞下口中的沙糖桔,笑盈盈地望过来:

“星星啊,我不知道你们先前经历过什么。但我看得出,小祁对你,有一颗真心。”

白晨星连珠炮似的问,被这句“真心”生生噎了回去。

晚饭后,白晨星怕再惹姥爷生气,主动送祁璋去停车场。

下楼时,残月已悬挂天际,两人踩向渐融的白雪,白晨星想开口询问祁璋,六年前为何离去,问句却哽在喉咙,最终偃旗息鼓。

于是能说出口的,只有感谢:“祁璋,谢谢你送我姥爷去医院。”

祁璋轻轻摇头,侧目望望白晨星脸色,突然开口:

“那天在公园,我认出了姥爷,准备上前问问你的近况,但怕打扰他锻炼,想着在旁边等一会儿,他突然就晕倒了。”

他迟疑了下:

“……瞒着你,是怕你觉得欠我人情,也怕你觉得我另有图谋。虽然,我的确另有图谋。”

两人行到车前,祁璋轻抚车盖上的积雪:

“我还清了债,在二环买了房,有两辆车。收入稳定,最近得了奖,也还算有一定名气。”

白晨星打断:“你在炫耀吗?”

“不是,不是炫耀。我是想说,或许,现在的我有了靠近星星的资格。所以……”

祁璋仰头,迎着月光小心翼翼望向白晨星。

他的眼圈有些泛红,手抬起却只敢攥住白晨星的衣角,语气略略发颤,满面皆是小狗般的委屈与讨好:

“所以,白晨星,我还能不能爱你?”

一剂猛药。

白晨星心中的悸动彻底失控。

她咬牙切齿:狐媚子男人!

她偏偏吃这一套,心也软的不像样。

可若如此轻易点头,实在对不起六年间痛苦到辗转难眠的自己。

白晨星狠心挣脱祁璋的手,走前却到底没忍住,还是留下句:“我会考虑。”

她逃也似的往楼上窜,祁璋又喊住她,从车后座捧出束白菊。

“过年期间,花店都没开门……”

“所以,你送束白菊祝我早日托生?”

祁璋被逗笑。

笑了片刻,发现不是个笑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记得每年,你都是大年初六去墓园祭奠。

“年前我去墓园看过我爸出来,路过花摊,想着过年期间你大概买不到白菊,所以提前买下养了几日。”

是了。

每年初六,白晨星都会买束菊花去墓园看望父母。

今年事情繁杂,她忘了这事儿,祁璋倒替她记得。

白晨星接过花,想扫码转钱。

祁璋忙拒绝,却又想起什么,开口道:

“你要还我钱也行,先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吧!”

好友申请通过了,发过去的钱却没人收。

祁璋的朋友圈空空如也,签名倒有一句——想变成星星。

从前某刻,祁璋也说过同样的话。

但具体是什么时候,白晨星却想不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睡着,梦中,竟久违地重演起了她与祁璋的青涩过去。

蟑螂事件后,学校管理愈加严厉。

言语霸凌消失,祁璋的生活也得以平静。

可嘴里被丢过蟑螂的男生却怎么也不甘心。

周五黄昏,白晨星出完黑板报,匆匆往公车站走时,看见祁璋被裹挟在一众混混打扮的人中央。

混混与他勾肩搭背,关系亲密地说笑着,往站牌旁的小巷里钻。

祁璋面色惨白,手指紧紧攥着书包背带,身体在颤抖,似乎是在恐惧。

而混混毫不客气地将烟雾喷向祁璋面孔,话中夹杂的蟑螂词汇,让白晨星笃定,混混多半是学校男生找来报复祁璋的。

他们即将走到巷口,白晨星疾步上前,一把握住祁璋手腕:“祁璋,你认识他们吗?”

祁璋愣住,白晨星又问:“认识吗?”

祁璋终于回神:“不认识。”

“那跟我走。”

白晨星拽着祁璋手腕,银鱼般飞快挤进晚间下班的拥挤人潮。

混混突然反应过来,他们推搡开面前碍事的路人,咒骂着朝白晨星与祁璋追去。

街道上混乱一片,祁璋不断回头张望,心中感到恐惧。

不是怕挨打,是怕一旦混混追来,白晨星会被他连累。

祁璋扭动手腕:“白晨星,你跑吧,别管我了。”

手腕从白晨星掌中一点点滑向指尖,祁璋将手臂向后扯,指尖也将抽离时,白晨星突然用力抓牢他的手,而后五指下沉,十指相扣。

再无法挣脱的牵手姿势,像是某种牢不可破的契约。

祁璋有些发痴地抬头,望向在他眼前不断飞舞的马尾辫。

马尾辫飞过拥挤人潮,飞过晦暗街道,飞过挤满整个天桥的寒风。

他们甩掉了身后紧追不放的混混,停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中。

白晨星喘着气对祁璋笑。

过于明媚的笑容,在商场灯光照耀下像是黑暗天空中,指引旅人方向的启明星。

初中最后一学年,白晨星都与祁璋一起上下学。

其实自从白晨星报警后,混混再没来过。

为了祁璋的安全考虑一起上学,实在是没必要,但祁璋舍不得拒绝。

14岁的懵懂年纪,不明白什么是爱,祁璋只发现自己的笑容变多了。

见到白晨星会笑,想起白晨星会笑,就算只是梦到,也会傻乎乎地开心许久。

高中时,白晨星与祁璋仍在同个班级。

前后桌,成绩排名也是一前一后。

初中的成绩单只有等级ABC,高中有了具体成绩,也开始公布排名,白晨星才意识到祁璋的优秀。

白晨星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拿年级第一,大半归功于她富裕且开明的家庭。

高知家庭,从小补课没断过,3岁就随着妈妈去欧洲见世面,10岁时英语已说得格外流利。

祁璋完全没有来自家庭的助力,成绩仍然紧追白晨星,蝉联年级第二。

祁璋真的很优秀。白晨星想。

像混进沙砾仍难掩光茫的珍珠。

转眼到了暑期。

白晨星整日宅在家里看《极限挑战》。

刚结束拍摄任务,从非洲回国休假的妈妈看不过眼,硬拽着她去参加摄影展。

绚丽风光比不过孙红雷的插科打诨,白晨星想找准机会溜走,刚走过街角,却望见了打暑期工的祁璋。

在一间二手书店里,祁璋坐在柜台后正奋笔疾书。

白晨星笑着走进去,手指敲敲桌面。

祁璋仰起脸下意识开口:“您好,是结账吗?”

望见白晨星,他脸上客套的微笑,转换成灿烂的露齿。

“你怎么在这儿?”

白晨星抱怨了几句妈妈的独裁,想起这是二手书店,又问:

“诶,祁璋,这儿有没有1984年出版的《鲁西西全传》啊?”

祁璋摇头:“没有,郑渊洁的书只有《生化保姆》和《舒克贝塔》。”

白晨星有些遗憾,祁璋问:“这本书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算是吧,是我妈的最爱,后来留给我成了我的童年记忆,可惜搬家时弄丢了。”

祁璋点点头,翻开身旁的记事本:

“可以再去别的二手书店问问,长春南路有一家,北环三街……”

祁璋一口气报出二十几家二手书店的名字,听得白晨星脑子发昏,她忙打断:

“算了算了,我的童年也没珍贵到需要跑遍全城。”

记事本挪开,露出祁璋写满字迹的本子。

白晨星好奇地探身望,祁璋察觉到后,赶忙用手臂挡住,脸竟红了。

“你在写什么?情书啊?”

祁璋支支吾吾:“是……是小说大纲。”

“给我看看。”

祁璋躲着白晨星伸来的手:“只是一些设定,等……等写完了再给你看吧。”

别扭的样子让白晨星不忍强求:“好吧,那我不看了。走了。”

白晨星走出店门。

她站过的位置,只剩一圈在阳光中舞蹈的灰尘。

灰尘又被白晨星带回的风吹散,她跑红了脸,眼睛亮闪闪的:

“差点忘了,后天我过生日,我妈在家给我办生日聚会,你来吗?”

祁璋点了点头,白晨星还是不放心。

她在次日去往二手书店,想再提醒一下祁璋,却发现柜台后坐着位老人。

老人说,祁璋请了两天假。

直到派对结束,祁璋也没来。

父母出门看夜场电影,白晨星站在阳台怒骂祁璋失约。

隐约听见有人唤她。

是祁璋。

他站在阳台下,两手拢成喇叭。

声音如清风,凉爽地吹散了白晨星心中烦闷。

她飞奔下楼。

首先送进她怀抱的,是她寻觅未果的《鲁西西全传》

白晨星自嘲没那么珍贵的童年记忆,祁璋竟愿意花费大把时间奔波两日为她找回。

连带书本一并送出的,还有一束火焰似的百合。

祁璋笑得腼腆:“觉得这花像你一样勇敢热烈,就买了。”

从来都是人像花,倒第一次听说花像人。

祁璋送出礼物告辞说走,白晨星舍不得忙说送他。

说是只送出小区,两人却闲聊着越走越远。

快到祁璋家门时,两人默契地一起偏离方向。

说着说不完的话题,绕过半个城区停在无人烟的桥梁旁,望向映在河水上空的星星。

星星明亮的几乎近在咫尺。

白晨星单闭上眼,伸手捏住远处亮光:“这么近,该摘下一颗放在床头。”

祁璋闻言,笑着握住白晨星悬在半空的手:“摘下来就不亮了,还是让星星待在天空吧。”

手背温热让白晨星红了脸:

“那……倒也是,可你说,若想靠近星星,除了摘下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祁璋思索片刻,开口时,语气柔软似初春的繁茂花蕊:“还可以,让自己变成星星。”

手松开,白晨星为掩饰脸颊的红晕,不敢扭头,只定定望向天边的繁星。

祁璋的目光却没有望向星空,他始终望向白晨星,带着无限的温柔与眷恋。

她是停留于他漆黑天空中唯一的明亮星辰。

与祁璋共渡的17岁生日,是白晨星少年期最后的快乐记忆。

后来,变故一件接着一件。

白晨星曾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生活是天空中永不陨落的星。

又怎会想到有一天,25岁的她会在墓园拾阶而上。

没有谁的生活是永不陨落的星。

这道理,白晨星付出惨痛代价才终于领悟。

她将白菊放在碑前,席地而坐,却相对无言。

父母对她,只有数十年如一日的歉疚目光。

白晨星更是无语凝噎。

天空飘起了雪。

气温骤降,浑身被堆满白色,她才起身沿原路返回。

墓园出口站着祁璋。

伞撑开完全罩住白晨星,他自己却暴露在风雪中。

不知等了多久,脸颊手背都冻得发乌。

一副狼狈样儿,如同17岁的祁璋。

那年,他也是这般等在墓园口,站在暴雨中,浑身湿透只为给白晨星撑伞。

其实现在想想,当年若不是祁璋,变故后的痛苦岁月她根本就熬不过去。

可后来,祁璋却不得不独自面对……

白晨星心中蔓延起名为心疼的细碎疼痛。

她伸手将伞往后推,挽住祁璋的臂弯,共同行在伞下。

祁璋身体僵了片刻,后因欣喜渐渐恢复如常。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白晨星没有拒绝。

她陷进座椅,感到记忆在逐渐复苏,逐渐汹涌而来。

从前,白晨星拿着相机跑遍山水,回忆也被广阔天地稀释成雾,可此刻她困在狭窄车内,逃无可逃。

白晨星闭上眼,未注意后视镜中紧跟不放的灰色破旧轿车。

她只放任自己彻底溺向回忆的深渊。

高三开学不久,传来白晨星妈妈失踪的消息,爸爸第一时间赶往非洲。

升旗典礼,白晨星被班主任叫出队伍。

姥爷站在操场边缘宽慰她:

“放心,你妈妈不会有事,一定又是虚惊一场。”

可随着一夜白头的爸爸捧着妈妈遗物回国,白晨星才知道,不是谁的人生都能有虚惊一场的运气。

没有找到妈妈的遗体,只在距离营地12里的古树上,找到五日前她出门拍摄时带着的相机。

相机中最后一张照片,是母狮带着幼崽在朝阳中散步。

古树下躺着妈妈带出门的猎枪,枪已上膛,子弹却一粒未少。

于是人们估计,妈妈葬身狮口多半是因为枪支卡壳。

没有遗体,墓穴只能是空的。

亲友聚在坟前,用眼泪与记忆填满泥土下的缝隙。

爸爸说:“她将灵魂留在了深爱的丛林。”

白晨星泣不成声,是为妈妈离去感到悲伤,也为心中疑窦感到绝望。

白晨星了解妈妈,所以,她从不相信妈妈的死亡是因枪支卡壳。

她总觉得那颗未射出的子弹,是妈妈自己选择放弃的生命。

爸爸看法与白晨星一致。

他洗了澡刮了胡子,坐在阳台,让白晨星为他修剪染黑的发。

从前为爸爸修剪头发的都是妈妈。

白晨星小心翼翼地拿着剪刀,回想妈妈教过她的修剪手法,眼泪落成大雨。

爸爸未落泪,他甚至笑着,像是心中坦然已做好了某个决定。

他劝白晨星不要怪妈妈:

“她是你妈妈,但她到底也是她自己。她不愿杀戮,因为她深爱那片未被人类踏足的荒原,和荒原间自由的生灵。”

“可我,我始终深爱的,却不过是她短暂停留在我身旁的笑颜。”

白晨星一直知道爸爸深爱妈妈。

甚至爸爸与妈妈分隔异地,选择留在国内陪伴白晨星成长,也不过是想让妈妈专心追随她的梦想。

爸爸在回忆中沉醉,笑容里满是眷恋与落寞。

最后留下的话更是让白晨星毛骨悚然:

“星星,你知道吗,当生命的虚无再无法被忍受时,活着并不比死亡伟大。”

白晨星几乎笃定爸爸有轻生念头,可后来几天却一切如常。

爸爸照旧熬夜工作,照旧去看夜场电影。

他买了新西装与皮鞋,在头发上涂上啫喱,还喷了香水。

白晨星放松警惕,以为爸爸走出阴霾,绝望却再度袭来。

是夜,白晨星从梦中惊醒,感到心脏被阵巨大的恐慌笼罩。

她起身寻水,发现客厅灯火通明。

爸爸居然忘记关灯?

白晨星疑惑地走向客厅,路过书房她突然感到膝盖一软。

灯光下,是爸爸在门板上用深蓝色蜡笔写出的几行字。

“不要开门”

“报警”

“对不起”

白晨星的意识,被猛然袭来的不可置信强行抽离。

她站不起身,匍匐着回到卧室找到手机,脑子却一片空白,连报警号码也想不起来。

通讯录里存有姥姥姥爷的电话,可那一刻她只被绝望与无助的情绪所支配。

该怎么办?

她尖声咆哮,狠狠抓挠自己的脸,张嘴咬向手背,想从这场无尽头的噩梦中清醒。

疼痛让白晨星脑中浮出了一行数字。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电话号码,但宛如救命稻草。

白晨星飞快拨通,听见对面传来祁璋的声音,一瞬间意识与剧烈悲痛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崩溃大哭,语无伦次地求救:

“祁璋,救命啊,救命啊,你快来,救救我爸爸……”

白晨星的意识陷入了漆黑深海。

周围吵闹一片,她挣扎着醒来,又重新沉溺。

她记得有医生翻开过她的眼皮,有冰冷仪器按压过她的胸口,但混沌中最清晰的,是温暖。

白晨星被祁璋紧紧搂在怀里。

庇佑的姿势,用尽了全力。

那夜后,白晨星办理了休学。

她被姥爷接回家,整日将自己困在卧室中。

学校的同学、老师听闻消息,纷纷来家探望宽慰,白晨星谁也不见。

日子长了,来探望的只剩下祁璋。

他总是静悄悄地站在卧室门口,直到快上晚自习了,才轻轻敲门:

“白晨星,我走了。”

从九月中到十月末,白晨星浑浑噩噩拒绝一切外来的帮助。

直到某日,窗外下起了暴雨。

丝丝冷气吹进白晨星心中躲藏的龟壳,让她突然很想去墓园看看父母。

她没撑伞,一个人安静地行走到墓园,脑中千回百转存了许多许多话,想要倾吐出来。

可真正站在墓碑前,她却喉头发紧,挣扎许久说出的,也只有三个字:

“……那我呢?”

父母不只是父母,他们还是独立的个体。

当然,当然是这个道理,可是……

白晨星呢?

有谁想过她?有谁爱过她?

既然她已经作为生命诞生,为何得不到父母的爱?

没人回答。

冰冷墓碑上,只有父母带着歉疚的黑白笑容。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墓园,一把伞急切地罩向她头顶。

祁璋浑身湿透,望向她的眼神满是急切与心疼。

白晨星突然觉得很累。一切都是虚假的,是逢场作戏的。

父母也曾用与祁璋一般无二的眼神望过她,可到头来还不是说丢弃就丢弃。

“你不要跟着我,不要做出这副假惺惺的表情,我看着恶心。”

祁璋愣了下,白晨星已独自走远。

他举着伞追上去:“好,我不跟着你,你把伞拿上。”

“我不需要!你不要像苍蝇一样缠着我,给我滚!”

白晨星狠狠挥开伞,伞落向泥地,被祁璋捡起,又被挥落。

反复几次祁璋都未动气,只执拗地将伞撑过白晨星头顶。

而无论对面如何恶语相向,他的眼底也只有浓到化不开的疼惜。

这份疼惜刺痛了白晨星,并将数日来她于心中躲藏的龟壳敲开裂缝。

她终于嚎啕痛哭:

“祁璋,我求你,我求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会以为,以为你爱我……

“从前,我……我以为他们是爱我的,他们给了我生命,用充满疼惜与爱意的眼神望向我,口口声声说我是他们的宝贝,说以我为荣,可到头来还不是将我独自丢下。

“是啊,他们不止是父母,他们永远是他们自己,他们的生命中永远有比我重要的事,所以他们不爱我,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我只想被爱,我只希望自己不会被丢下。这很贪心吗?是我太贪心了吗?”

声嘶力竭的质问让祁璋落了泪。

他小心翼翼地将白晨星搂进怀抱。

轻柔地,爱惜地,像拥抱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站在雨中,声声许诺却卑微虔诚如同信徒:

“如果你愿意,只要你愿意,我会做那个永远爱你,永远不会丢下你的人。”

从墓园回家后。

白晨星听从姥姥安排,接受心理治疗并住进疗养院。

她能带进疗养院的东西不多——

换洗衣物,几套书,吉他,还有妈妈留下的相机。

最初,白晨星将相机藏在衣柜深处,碰也不愿碰。

后来,因对妈妈的思念,与对从前日子的怀念太过强烈,相机得以从发潮衣柜重见天日。

相机大多用来拍风景,和祁璋骑车而来的身影。

从市区到疗养院骑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可学校每周日放半天假时,白晨星总能站在疗养院后的山坡上,看见从远方飞驰而来的祁璋。

校服被风鼓起,头发随风而逸。

他的脸颊因骑车染上红晕,眼睛氤氲着亮闪闪的雾气,望见白晨星会笑着挥手。

从风中穿行而过,竟是难得的张扬明媚。

于是每周日下午,成了白晨星唯一开心的时刻。

总是刚过周四就开始期待,周日午后不久便坐在山坡上等。

她痴迷于祁璋闯进她视线的瞬间。

无论阴天还是晴天。

当祁璋的身影穿过远方的细密雨帘或灿烂阳光,终于投进白晨星眼底,她心中积攒的郁结便会被短暂驱散无影。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七月中,白晨星获准出院,开始准备来年高考。

祁璋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与爸爸庆祝后,一起昼夜不分地打工攒学费。

九月后,祁璋去大学报到,白晨星进入复读班。

复读班的日子早出晚归枯燥痛苦,身边所有人埋头书本,只想破釜沉舟搏一个未来。

这段漫长时光中支撑白晨星的,是每夜晚自习归家时,祁璋发来的生活分享。

白猫师兄主动翻肚皮求摸。

食堂推出砂锅鱼头煲,味道绝佳。

打工时被店长夸赞并奖励200元红包。

诸多微不足道的小确幸,却有着意料之外的力量,让白晨星在难熬的岁月中咬牙坚持。

高考后,白晨星如愿选择摄影专业。

她的第一志愿与祁璋的学校在同个城市,距离也不算远。

祁璋趁着周末回家,与白晨星去海边看烟火大会。

烟火灿烂燃放天际,一枚镶嵌碎钻的银戒指被套上了白晨星的食指。

白晨星一惊,扭头望见祁璋近在咫尺的泛红耳垂。

心中惊喜让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却还明知故问:“祁璋,你送我戒指是什么意思啊?”

“……”

“你不知道戒指戴中指才是热恋,食指是单身么?”

“……知道,所以……你来决定。”

祁璋耳垂的红蔓下脖颈,白晨星不再逗他,笑着将戒指摘下,重又带在中指上。

沙滩人声鼎沸,四处都是对伴侣高呼爱意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山盟海誓不断绽放,不断融进短暂绚烂的烟火里。

祁璋与白晨星站在热烈与浪漫中,却直到烟火结束也未将爱意宣之于口。

他们只站在人群后,安静地靠近,安静地牵牢对方的手。

大学后,他们如普通情侣一般,平淡地相处,认真地相爱。

大多时间,他们都忙碌于各自的生活。

祁璋奔波于学业与打工赚钱,偶尔抽空修改小说初稿。

白晨星忙碌于学业和新加入的社团,在校庆时作为主唱,跟着校园乐队登上舞台。

偶尔相聚,或互相安静陪伴,或分享各自生活。

节日时会互送小惊喜,也会提前为周年纪念准备礼物。

祁璋知道白晨星想学习人物摄影。

于是他省吃俭用,买下白晨星中意的定焦镜头,并祝福白晨星早日成为国际摄影大师。

白晨星知道祁璋没有电脑,每次写论文做ppt都只能去图书馆抢电脑,十几万字的小说初稿,他也如玛格丽特般写满草稿本。

于是她攒下奖学金,选购性能价钱匹配的电脑,并祝福祁璋早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转眼进入寒冬,又是繁忙的考试周。

约会后,白晨星提议:

“祁璋,考试复习太磨人了,咱们要不考完试再见面吧!”

祁璋点头表示同意,电话突然响起。

周围人声嘈杂,他只得寻到僻静地方接通,恰在此时公车来了。

人群缓慢排队上车,将到队伍末尾祁璋也没回来,白晨星挤下车去寻,却见他面色苍白整个人傻在原地。

白晨星吓了一跳:“怎么了?谁打的电话?”

祁璋回了神,声音颤抖的不像样:“是医院,我爸……出车祸了。”

祁父为赶时间强闯红灯,撞上了飞驰而来的中型货车。

他没耐心等的红灯,化成了笼罩“手术中”的刺目红光。

红光留住了祁父鼻间一缕生命,他被推进了ICU。

祁璋没来得及高兴,高昂的费用已像大山般轰然向他压来。

祁父没有参保,所有费用只能自掏腰包。

七万存款如投进深潭,没发出声响就没了影。

其实,没必要再救。

医生也委婉提出了放弃的建议。

可祁璋舍不得。

怎么可能舍得呢?

明明爸爸还有鼻息,还有苏醒的机会。

便即使渺茫微弱,他也舍不得放手。

白晨星理解祁璋,也尊重他的决定。

可她大手大脚惯了,身上没有存款,只能将电脑等等卖出,东拼西凑出五万给祁璋。

祁璋不愿收。

白晨星骂他:“都什么时候了,骄傲有用吗?”

说完又后悔了,她放缓语气:“好啦,先去缴费吧。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还分什么你我呢?”

白晨星走了,祁璋呆呆地坐在医院长椅上,望向窗外随风旋转的落叶。

为了医药费在工厂连轴转几日的疲惫,让他彻底理解了骆驼祥子的绝望。

身体不是无尽的宝库,燃烧到一定程度只会从内里腐朽。

而最无助的是即便如此,也凑不出足够延续父亲生命的钱。

骄傲,的确没有任何用处。

祁璋碾碎心中最后一丝自尊,垂下头向亲戚们借钱。

“会还的,一定会还的。”

祁璋带着哭腔将这句话重复了十七次,却不过借来了两万块。

有人厌恶地摔上房门。

有人为难地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也有人往祁璋怀里塞上几百块,说:不用还了。

祁璋的头被绝望拖累的越垂越底,他知道亲戚是不信他有偿还能力。

于是他拿房产证做抵押,终于从大伯父家借来了十五万。

但有要求,钱得还,还得算上利息。

并且祁璋必须无偿,在大伯父做股东的传媒公司做两年模特。

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他只是自嘲:原来皮囊比亲情有用。

可爸爸还是死了。

宣布死亡时,祁璋已经没有眼泪。

他麻木地在心中算:剩下的钱够不够办后事,欠下的债又要多久才能还清。

白晨星学校导员打来电话,祁璋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白晨星了。

电话接通,导员声音带着常有的活力,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祁璋啊,你知不道白晨星去哪儿了?马上考试了她还请假,一直盼望的修学旅行,现在报名快截至了也没来缴费,你知道她是什么情况吗?是不是家里出事儿了?”

白晨星去哪儿了,他也不知道。

祁璋陷在泥潭中,早无暇顾及身边人的动向。

他回答不出,只问修学旅行还能报名吗?

祁璋替白晨星填写好报名表,往导员发来的银行卡上缴了费。

白晨星的电话不通,他只能拨给与白晨星关系好的舍友。

舍友也说不清。

她只知道白晨星很缺钱,将电脑相机都卖了,早出晚归的,好像是在火锅店找了份工作。

祁璋道谢后,将父亲遗体安放在太平间,按照火锅店地址找去。

临街的一间小店,生意却格外兴隆。

白晨星抱着两箱啤酒,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

满头大汗,被呼来喝去,深陷油污与酒气之中。

狼狈模样,如同星星陨落,坠入凡尘。

祁璋下意识想冲进火锅店带白晨星离开,可走到一半又停下了。

白晨星爱面子,如此贸贸然冲进去免不了争吵,也免不了会让她难堪。

祁璋不愿白晨星因难堪感到无措。

他漠然退回到对街路灯下,站在寒风中安静地等。

冻得四肢都麻木时,有红薯香隐隐飘来。

祁璋才想起,他至少有两日未进食。

肚子饿的发痛,可因欠下的债又舍不得买。

老伯推着红薯车逐渐走远,祁璋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他可以饿着,但天这么冷,总得有个热乎东西给白晨星捂手。

红薯裹紧藏在棉衣里,直到白晨星惊喜地向他奔来还是热乎的。

两人向祁璋临时落脚的出租屋走去。

出租屋冷的不像样,裹在被子里依靠热水袋,才勉强有了些温度。

祁璋感到自责,从来明亮如星辰的白晨星,竟为了他放弃期盼许久的修学旅行,卖掉存有梦想的相机,在火锅店被呼来喝去,还跟着他在出租屋里受罪。

这些让他无法忍受,让他愧疚的鼻头发酸。不能拖累白晨星。祁璋想。得让白晨星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轨道上。

可刚失去父亲,又要被迫与白晨星离别,让他心中闷痛难耐,犹豫良久,才让声音带着落寞冲破满屋寂静:

“白晨星,我一直在想……”

从祁璋脸颊滑落的泪,让白晨星预料到了接下来的话。

她急急忙忙打断:

“祁璋,人……人不会永远在谷底,你知道,所有困难都会过去。夜再黑,也总有黎明破晓,我会陪着你等到那一天……”

“白晨星,你听我说……”

“团结就是力量啊,祁璋,你现在可不许搞分裂!”

祁璋深深叹了口气:

“我……我欠了很多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重回学校,我可能会被贫穷永远困在社会底层,会和你的距离会越拉越远……所以,我们……”

白晨星不听,她将头埋在祁璋胸口:

“行了!祁璋,我警告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我活着缠你,死了也缠你,永远待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她抹去泪,近似哀求:

“祁璋,不要消极啊。你得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我也可以休学,再找份工作,我们慢慢攒钱慢慢还债,日子会变好,至暗时刻会过去,黎明会来的。

“等黎明来了,我们可以再一起回去读书,一起去世界各地旅行,在海底结婚,去毛里求斯度蜜月……”

白晨星怕祁璋说分手,她不断絮絮叨叨说着未来。

说未来有多美好,说她有多爱祁璋,说她不怕吃苦受累。

说着说着,白晨星坠入梦境。

房间重归寂静,只剩祁璋滚烫的泪在掉落蒸发:“可是,我舍不得……”

白晨星方才提到的休学,更加坚定了祁璋离开的决心。

他久久地,虔诚如祝祷般亲吻白晨星的指尖:“天空的星星,不该为任何人坠入凡尘。“

尾音与怀中残存温度,一并消失于白晨星的梦境。

窗外,雪落无声。

白晨星从梦中惊醒,恍惚地在床上坐了许久,才想起此刻身处何地。

从墓园出来后,雪越下越大,能见度极低,只得暂时留宿祁璋家中。

所以这是祁璋的家,不是六年前的出租屋。

床头没有曾作为礼物送给祁璋的电脑,银行卡里也没有因划清界限退回来的五万元。

她不会再一次从清晨等到黄昏,等来的却是满面焦急的姥姥。

白晨星掩面深深叹息,梦中巨大的空落绵延到了梦外。

祁璋离开后,出租屋中的冰冷记忆,如同存进海螺的风声,在几千个日夜里于白晨星心间孤独无望地回响。

她早已习惯,却还是难免感到窒息。

而当记忆在梦境中不断重演,白晨星也早明白了祁璋不告而别的原因。

只是想明白后,她发现倒不如糊涂着心里还好受些。

天光渐渐明亮,白晨星穿好衣服准备离开。

走到客厅,见电脑开着文档发出盈盈光亮,大概是祁璋在通宵写稿。

白晨星目光下意识寻找祁璋,却见他立在落地窗前抽烟。

听见响动,祁璋回头张望一眼,有些慌张地将烟熄灭。

白晨星蹙眉:“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明知故问。

想也知道是那六年间。

白晨星记得祁璋厌恶烟草味道,每次闻到他都会感到呼吸困难。

他总说,尼古丁带来的虚假欢愉,不过是痛苦的镇定剂。

那么这六年间,祁璋的日子是有多难熬,才会让他迷恋上尼古丁的味道?

白晨星感到心疼,又因六年间被排除在外而愤怒。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是狂风暴雨前让人感到不安的宁静:

“祁璋,六年前你为什么离开?”

不等祁璋开口,白晨星自顾自回答:

“因为欠债,因为贫穷,因为你不想让我跟你一起受苦,是吗?

“祁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啊?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六年间积攒的情绪在一夕爆发,白晨星红了眼眶,声音也落得沙哑: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过着怎样的日子。会不会受侮辱?能不能吃饱饭?

“你刚离开的那两年,我疯了一样到处找你,奔波在城市每个角落,但凡见到丝毫像你的,我都会毫不顾忌地冲上去,怀着一颗飞上云端的心,又在望见对方面孔时,重重坠回深渊。

“你消失两年后,我在一本三流杂志上看到你,穿着暴露的衣服画着艳俗的妆,一副为了钱卖掉灵魂的样子。我当时嚎啕痛哭,拿了所有的钱去杂志社找你,却被告知你早已离开。

“我再没有过你的消息,唯一见到你的办法只有做梦,可梦境总是失序,常常前一刻你还在对我笑,后一刻就站在天台护栏上,对我说你受不了了,而后一跃而下。

“我开始看心理医生,对每一条自杀新闻心惊胆颤。我怕你真的被债务逼得自杀,我怕的大把大把吞药,曾一度想过或许只有死亡能拯救我。或许我先死掉,就不会再害怕听到你死亡的消息。”

祁璋从不知道白晨星的痛苦。

他心疼的整个胸腔乃至后背都感到了疼痛。

眼泪早已溃堤,不知道该说怎么样话去弥补,便只有唇边不停歇的:

“对不起。”

祁璋将白晨星搂进怀抱,紧紧相拥契进生命的力量。

眼泪冲洗六年间的痛苦,拥抱时感受的温度似乎逐渐填满心口空洞。

白晨星止住泪,表情有些茫然:“你想知道,后来吗?”

后来,白晨星无意间在网站上看到了一篇连载小说。

笔名是:想变成星星。

小说内容与祁璋写在草稿本上的初稿一模一样。

每日更新的章节逐渐将白晨星从恐惧中抽离,祁璋还活着,还在从事热爱的事业。

所以她也要好好活着,要好好地为自己活着。

毕业后,白晨星工作两年攒下积蓄,买了辆二手房车开始全国各地的跑。

祁璋的小说更新到第二部,热度越来越高,作为实体书出版,售出了影视版权。

白晨星拍摄的影片也开始吸引粉丝接到广告,买了新的房车,创建了工作室。

不能相见的日子里,他们都越变越好。

在黑暗天空寻觅方向,或许终有一日会再度重逢。

因这最后一句,祁璋眸中重燃起了希望,他小心地问:“重逢后,能回到从前吗?”

白晨星呆呆地望他,缓慢摇了摇头:

“祁璋,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但你没有信守承诺。我不敢再相信你,也不能再被丢下一次了,所以,算了吧。

“只是,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毕竟,这六年间真正受苦的人是你。”

从祁璋住处回来,白晨星睡了一日一夜。

姥姥姥爷轮流隔着房门问了几次,有没有和好。

白晨星迷迷糊糊地想,祁璋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收买二老,下次见面一定要问清楚。

紧接着她又想起,不会再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了。

这想法,让白晨星在梦中也难过地落泪。

她哭啊哭啊,就快用眼泪将自己淹没时,被电话声惊醒。

是表妹。开口第一句就是咆哮:“姐,你在跟祁璋谈恋爱?!”

白晨星点进表妹发来的链接,果不其然,祁璋的名字裹进两个词条冲上了热搜——祁璋恋上美女网红。

营销号下配的照片是停车场和墓园外。

白晨星想起小区外鬼鬼祟祟的人影,暗骂:原来老破小里的明星是祁璋啊。

词条下的评论都在攻击白晨星。

说她长得不漂亮,练得满身肌肉一点儿不像个女人,根本配不上祁璋。

又说全网能达到千万粉丝的网红都不干净,背后肯定有大佬,说不定就是个资本玩物。

白晨星没生气,只觉得荒诞可笑。

直到一条评论,说祁璋跟她谈恋爱,是为了进军网红圈,多半是想直播带货割韭菜,实在不是个好鸟。

白晨星才翻了个白眼,骂了句:“白痴。”

第二个词条,白晨星看的就没这么心平气和了。

趁着恋情热度,诽谤祁璋的小说是找枪手代写。

营销号写的有理有据,实际漏洞百出。

可评论还是无脑跟风,马后炮说,早看出祁璋胸无点墨,就是个过度营销外貌的草包。

白晨星炸了毛。

祁璋17岁开始写大纲,磨到19岁才写初稿。

十几万字写得满手茧,为推敲剧情焦虑的通宵难眠,一句毫无根据的造谣,就想全盘否定祁璋么多年的努力?

士可忍,白晨星不可忍。

她想:

要起诉蹦跶的最欢的前三家营销号,要在第一时间发布澄清声明,但最重要的,是要找到祁璋从未用过枪手的证据。

比如,他的大纲和文稿修改记录。而这些都存在白晨星送给祁璋的电脑里。

祁璋六年前离开时将电脑留在了出租屋,白晨星怕睹物思人一次也没打开过。

此刻,她飞快翻起身找出电脑充上电。

电脑经过六年闲置运行有些慢,但还能正常使用。

白晨星顺利找到大纲,细纲,人物小传,以及初稿的修改记录。

她将这一系列转移到硬盘时,看到电脑桌面有个孤零零的文档。

文档标题像是一封信:白晨星亲启。

写的简短匆忙,大概内容是解释为什么不告而别。

是怕白晨星受苦,也怕贫穷滋生争吵,消磨爱意。

“爱是强大的,但生活也具有毁灭一切的魔力。我无法想象当纯粹的爱混上世俗的难堪时,会变成怎样一副让人怜悯的模样。

“我想给你的爱,是完全纯净没有任何杂质的。我不希望贫穷或之类的现实问题,让你在爱的同时感到沉重和疲惫。

“我只希望我的星星能永远闪烁。能永远活在爱里。无论这份爱是不是来自于我。”

文件传输恰好结束,白晨星有些哽咽:“臭小子,别想用几句酸词就让我原谅你。”

话是这么说,可白晨星还是马不停蹄赶往祁璋住处。

门一开,两人异口同声:“看热搜了吗?”

双双点头后,祁璋眉眼耷拉下来:“对不起,让你受了无妄之灾,但我已经写了澄清。”

白晨星进屋:“你写了澄清?这么快,我看看。”

看过所谓澄清,白晨星第一次认同网友骂祁璋的话。

网络铺天盖在说枪手的事儿,祁璋的澄清却只字未提。

满篇都在讲白晨星有多么优秀,视频博主做起来有多么不容易,从0到1靠的不是资本而是白晨星坚韧的内心。

文章最后,祁璋还用三个感叹号强调,是自己配不上白晨星。

恋爱脑。

真真是恋爱脑,可想着祁璋恋爱对象是自己,白晨星到底没骂出这三个字。

她狠狠叹了口气:

“祁璋,骂我的事儿不重要,清者自清。但枪手的事儿关系到你的名誉,也可能关系到你的事业,听我的,把这篇删掉,重发一篇澄清稿。”

听说要删,祁璋不高兴了。

他反击:“我也清者自清。”

白晨星被气笑,她深呼口气放柔声音,分析利弊。

直听到白晨星承诺会全程陪伴他到事情平息,祁璋耷拉着的眉眼才渐渐扬起,语气也有了撒娇意味:

“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不生气了?”

白晨星翻了个白眼,重打澄清稿的手却没停。

祁璋笑的愈加娇媚:“星星对我这么好,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笑容暖融融的,彻底填满了白晨星心中空落。

她笑了:“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报答什么?”

“这倒是。”

祁璋试探着搂住白晨星的腰,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无心去管网络上迟早会停的风暴。

他终于等来黎明,终于找回了属于他的星星。

所以,此刻祁璋脑中唯一在想的是:

去毛里求斯的计划,也该尽快提上日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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