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宝,原越军第一军区第346师第246团第3营(该营战后被越南国会授予“人民武装力量英雄”称号)通信排无线电班班长。他的回忆录《高平前线-1979年2月》,是极为少见的越军老兵对1979年中越边境战争的长篇回忆,是了解当时越军情况的重要资料(他作为上传下达的通信兵,对作战情况非常熟悉)。现将其回忆录全文翻译连载,供有兴趣的读者参考。
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快到1979年的农历新年了,天气依然非常寒冷,尤其是早上的北风刮到脸上,有一种刀割的感觉。我们第3营提前为部队举行了春节庆祝活动。营指挥所离开那造村,转移到了朔江镇附近的山洞里,山洞所在的山脉从中国的平孟边境口岸一直延伸到越南的贵君乡。
附近的那迎村,是革命前辈黎广波的家乡,他于1941年1月28日迎接胡志明主席从中国回到越南,居住在北坡洞。这里也是第一军区司令谭光忠少将(后来晋升至上将)的家乡,他的姐姐一直住在这里(战争爆发之后,部队把她和其他村民撤进了山里)。
谭光忠少将有时候会回到家乡探访,并且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视察边境部队。有一次,他半夜穿着汗衫和短裤在哨所附近的田野里抓青蛙,被第3营的侦察兵围捕,他们立即把他带到营长那里,因为他们怀疑他是中国的间谍,正在侦察第3营的阵地。在第3营的指挥所,当一个赤脚的农民打扮的人,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提着青蛙被带进来时,营长陈必添和政治员(相当于我军的营教导员)黄国营吓了一跳,因为他们看到自己的士兵“俘虏”了军区司令。
但是谭光忠少将却表扬道:“你们的士兵有这么高的警惕性,这是很好的,只不过说了一些脏话而已。”早些时候,在带他去营指挥所的路上,因为被怀疑是中国间谍,士兵们冲着他大喊大叫,咒骂了一番。
营指挥所洞穴很深,有不少分支,起伏的钟乳石看上去很漂亮,洞口附近是一片宽阔的空地。营指挥所就在洞口附近开设,这里便于机动。我们从朔江镇拉了一根电线穿过田野进入山洞用于照明。在营指挥所工作时,我们就坐在钟乳石旁边的石堆上,等候任务安排。在闪闪发亮的电灯映照下,士兵们看上去就像坐在莲花台上的佛像。洞口前面有一条小溪流向那造村。我们把小溪清理干净,把它变成了一个移动的战壕,每次去那造村去拿米饭、弹药或者食物的时候,都是沿着小溪来回。步兵营的炊事还在那造村,因为新的营指挥所没有厨房。
战斗准备工作越来越紧迫。有一次,营部给每个班下发了两卷崭新的布,这些是埋葬阵亡者时用于包裹尸体的专用布,形状和被套非常相似,但是只把左右两条边缝了起来,两头则是敞开的。在每一个裹尸袋上,中间和两头都有3根绳子。
使用裹尸袋时,只需要将尸体装进袋子,并用这些根绳子捆绑即可。我在班里讲解裹尸袋的使用方法时,有的人脸色苍白,有的人试图走开,没有人愿意领取这些裹尸袋,害怕带来噩运。我只好交给副班长武文寺一卷,自己保管另一卷,这两卷裹尸袋最终还是用完了,战争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
农历新年过后,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事件。中国人突然在115号界碑附近向我方边境巡逻队开火,造成两名侦察兵阵亡,另一人受伤。将死伤的士兵从冲突地点营救回后方非常困难,该地区地形平坦视野开阔,对方占据的制高点靠近边境线,控制着周围的大片区域。我们如果立即集结部队展开营救行动的话,将会继续遭受损失。直到午夜,我们才在夜色的掩护下,将死伤的巡逻队员带回后方。他们是第一批在高平省河广县北部边境战争中阵亡的士兵。死亡的气氛笼罩着朔江镇、朔河乡的所有村庄和单位。
第二天,在阴郁的气氛中,举行了阵亡者追悼会。从士兵们的眼神中,我没有看到恐惧,只有悲伤、仇恨和焦虑。此时此刻,我们几乎都很担心,我们担心在对方的优势兵力面前无法守住阵地,担心仍然生活在边境地区的人民。
我们不再到第一线加固栅栏挖掘工事,双方互相投掷石块和用棍棒打斗的冲突也已经结束了,彼此都在为真正的战斗做准备。平孟边境口岸附近的武装公安检查站已将全部兵力撤回后方,边境附近村庄的居民也接到了撤离的通知。当看到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背着东西,牵着孩子,赶着牛向后方疏散,士兵们却反向而行,背着武器和弹药向前推进时,我感到一阵寒意。
我们的国家如此贫穷,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混乱?战争的气氛真的一天比一天浓烈,局势紧张得就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巨大琴弦,我们的士兵再也不敢随意四处走动了。每次在边境线附近执行任务时,都必须非常小心,在战壕下、沟壑里或者河床上行动,避免出现在高地上的中国士兵的视野中。
作者为历史学硕士,大学讲师,专注中越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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