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石斐

年幼的我，

头戴憨态可掬的狗头帽，

和小伙伴在村里肆意奔跑，

帽上的银铃叮当响，

驱邪避灾，护我安好。

我出生在湘西的一个小县城，是村里第一批留守儿童，父母在市里都有工作，所以出生后没多久，我就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白天，奶奶将我背在背上，用帕裙紧紧的包裹住，随着她在田间劳作，她的背便成了我移动的摇篮。夜里，我坐在火塘旁的小背篓里，看着奶奶手中的梭子宛如一只灵动的燕子，循环往复地穿梭，那原本单调的经线，渐渐被纬线填满，交织出生动明艳的图案。那图案，或许是田野间随风摇曳的麦穗，或许是天空中飞舞的蝴蝶，又或许是她心中的期盼和心愿。“咔嗒，咔嗒”，间歇，还用一块直木板把织好的部分向下打紧，这样的“辫子”更结实，也更容易打出花纹，那生动明艳的“辫子”就是当时用来包裹我绑帕裙的彩带，也是苗服上不可缺少的装饰。

到了可以上学的年纪，我便离开了村庄和老宅。离开的那天，我换上了父母从城里给我带来的新衣服，奶奶弯腰拾起我脱下粗布麻衣，拉着我的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好好念书。

少时的我，

面对几千年的历史，

那些曾经觉得繁复的图案，

原来都蕴含着独特的文化密码，

深远悠长，助我成长。

寒暑假我会回到村里常住。有一天，奶奶忙完农活，告诉我她们年轻的时候，苗家姑娘十三、四岁就算成年了，家里会准备一套正式的苗服，于是把压箱底的苗服和银饰都拿了出来，让我穿戴上。她手抚过银饰上的花纹，告诉我这是祖先迁徙的路线；指着裙摆的褶皱，说这是梯田的层叠；摸着衣袖的刺绣，说这是山间的花草。蝴蝶纹象征着自由与美丽，鱼纹寓意着丰收与富足，太阳纹代表着光明与希望。

苗族没有文字，没有语言，靠世代口传身授，将流传千年的故事、迁徙漂泊的路线等点滴无遗地融进服饰文化当中，一针一线绣进衣冠服饰。山川日月，飞禽走兽，针是笔，线是墨，独特灵气跃然布上。苗绣最讲究对称美、充实美和艳丽美，展现了苗族人民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的执着追求。

成年后的我，

摩挲着衣襟前的花纹，

想起奶奶在夜里一针一线地绣制，

绣的是一个民族的灵魂，

熠熠生辉，历代“穿”承。

"凯（看）"奶奶拿出一张大姑姑穿着苗服在天安门前的照片，照片里的姑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奶奶指着姑姑的衣服，骄傲激动地说“歪楚囔，麻汝凯（我做的，好看）”。

当我们对自己的文化根脉有了足够的认知，我们才真正意义上有了向下生长的根基，才有了源源不断的养分，稳定、自信、坚韧、内心富足就是它所结的果实。

当听到奶奶说，如今由于时代发展变化，苗服这种繁琐的工艺，以鲜有人制作。我不由得担心起小时候赶场（集市）看到的那些苗族姑娘美丽的盛装、为心仪的男孩编织的彩带、包裹住小孩的帕裙和狗头帽都会逐渐消失，庆典上不再有悠扬婉转的苗歌和银饰叮当作响的“合唱”，那穿在身上的“编年史”也会被时间冲刷掉。因此，我将之“穿”承，将苗族的服饰以及其文化传递给更多的人。

姑姑、堂姐习得奶奶真传，现在的工作是为我们湘西的苗家儿女订制苗服。闲暇时，我也跟着堂姐在集市上学做苗服。“辫子”是学习制作苗服的启蒙，因为相比做衣服和绣花，这是最容易学的。虽然它是苗服上最小装饰品，但不可或缺。“两根交叉一根三根交叉两根……”我听着堂姐讲述花纹产生的口诀，拿着针慢慢来回穿梭……时光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坐在火塘边的小背篓里，奶奶借着火光，编织的“辫子”彩带不只是苗服上的装饰、手链、发饰，还是我彩色的梦。

奶奶、姑姑、堂姐用指尖描绘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对祖先的敬仰、对生活的热爱，对后人的祝愿，丝线穿梭赋予粗布麻料鲜活的生命，每一件苗服都饱含深情。作为苗族年轻的一代，我们会继续编织下去，将古老的故事传扬。（作者单位：湘西鹤盛原烟发展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