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生辰》
阿爹是江南最厉害的幻戏师,阿姐则是与他最默契的助演。
正巧永王千金生辰,阿爹奉命进府表演。
千金说,她对人体切割极感兴趣。
阿爹解释,此戏法的诀窍在于箱子。
生辰宴当日,阿爹将阿姐锁进箱子里,如往常表演的一般,插入长刀切割。
鲜血一滴滴染红了刀刃。
原来是千金提前调换了箱子。
阿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亲生骨肉大卸八块,开膛破肚。
阿姐死了,阿爹疯了。
千金却拍手大笑:「手艺真好,切得四四方方的。」
后来永王继承皇位,千金册封和宜公主。
公主还是那么爱看幻戏,身边的宫女也个个身怀绝技。
可她不知,其中手法最精妙的一位,是我。
1
和宜公主又生气了。
庭院里跪满小宫女,公主手执皮鞭,将她们一个个抽得皮开肉绽。
「这些猴把戏就算是乡野间的小孩子都骗不了,你们还想着用来糊弄本公主?」
她越说越气,拿起宫女们精心准备的幻戏道具往地上砸,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这些可都是吃饭的家伙!
宫女们肉痛心更痛,惨叫声彼此起伏,却根本不敢躲闪,只能任由公主发泄怒火。
所有人都知道,公主为何如此生气。
七日后,是和宜公主的生辰宴。
皇帝最是宠爱公主,为此花重金从宫外购买了一批女幻戏师,充作宫女养在公主身边,预备在她的生辰宴上表演幻戏。
然而公主对幻戏要求极高,必须亲手把关。
「从衣袖里变鸽子的戏法本公主早就看腻了!」
「要是排不出一台像样的幻戏,本公主就一个个砍了你们的手,再扔去青楼当妓女!」
宫女们几乎要流尽血泪。
本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才进的宫,如今连小命都保不住,难道这便是她们庶民该得的命运?
正在不远处看茶水的我,慢吞吞地跪行到和宜公主脚下。
「公主,喝杯玫瑰花茶,消消气吧。」
和宜公主垂下双眸,却看见我捧着一张画纸。
纸上画着一杯玫瑰花茶,茶水清冽,茶面飘着娇艳的玫瑰碎花。
公主气得柳眉都拧起来,一鞭子抽到我的脸上:
「无耻贱婢,你居然敢戏弄我?」
其他宫人也是惊慌失措,都做好了公主要活活打死我的准备。
没想到我挽起袖子,从画纸背后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花茶。
花香馥郁,扑面而来,果真与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全场目瞪口呆。
公主瞧了瞧我两截雪白的胳膊,想来茶水滚烫,藏不进袖子里。
一时猜不着关窍,两道柳眉舒展开来。
不错,有点意思。
「还有什么别的招数?」
我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大着胆子,伸长手臂,手指在公主缀满刺绣的衣襟间拨弄。
一朵又一朵鲜花从我的指间凭空绽放。
芍药、牡丹、月季、玉兰……花团锦簇,万紫千红,衬得和宜公主娇美如花中仙女。
公主的脸上犹如雨过天晴,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你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还挺有本事的。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学的幻戏?」
我诚惶诚恐地跪下来,一一答道:
「奴婢小名玲珑,阿爹是江南有名的幻戏师,奴婢和阿姐从小跟着阿爹学习幻戏,所以会一两招。」
和宜公主打量我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就这样,公主不仅将我从烧茶宫女提拔为掌事宫女,还将生辰宴的幻戏全权交予我排演。
我每日的工作,便是给公主表演幻戏,逗她开心。
偶尔公主也会问起我:
「父皇继位之前,我们全家生活在江南,也不知是否观赏过你阿爹的幻戏?」
我总是敷衍着摇摇头。
只有在背过身去的时候,才会对着和宜公主的背影,露出仇恨的眼神。
公主,你不仅观赏过。
还亲身参演了。
2
我骗了和宜公主。
其实阿爹并不是我亲爹,阿姐也不是我亲姐。
还有,我小时候根本不会幻戏。
那年家乡闹了旱灾,朝廷发下来的救济粮被一个叫永王什么的给贪了。
我的父母活活饿死,叔婶为了换了一袋米,把我卖去了青楼。
当阿爹和阿姐去青楼表演幻戏时,我还未来月信,就得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坐在年纪足以当我祖父的老头怀里,和他嘴对嘴喂酒。
花苞似的胸若隐若现,台上表演的阿姐羞红了脸,阿爹面露不忍,别过视线。
在他们要表演水下逃脱的时候,宾客间有位衣着尊贵的王爷叫嚷起来。
「鬼知道你们是不是修炼了什么妖术,要是换个人上去,还能逃出来,本王就服!」
于是方才还说要给我赎身的老头子,毫不犹豫地将我推上了舞台。
瞧着满满一缸的水,我吓得两股战战。
阿姐的手抚上我颤抖的背,温温柔柔地说:「别怕。」
她在我耳边言语了几句,将我的双手双脚用铁链锁起来,慢慢沉入水缸里。
阿爹盖上幕布。
全场屏息以待。
一炷香过后,阿爹揭开幕布,我浑身湿漉漉的,坐在缸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些锁住我的铁链已经沉入了缸底。
宾客们掌声雷动。
只有那位王爷踢翻了桌子,骂骂咧咧地拂袖而去。
「乡下耍猴戏的,青楼里做娼的,都他妈是下九流的烂货!」
散场后,阿爹带着我找到了老鸨。
「这样小的孩子,怎么能接客呢?」
老鸨横了他一眼:
「反正她得罪了永王,在我们天香院也没有活路,你可怜她,干脆带走好了!」
阿爹没要工钱和打赏,把我带走了。
他让阿姐洗掉我脸上艳俗的脂粉,还给我穿上了能遮到脖子的衣裳。
「人生如同这幻戏一般,锦绣衣裳是假的,内里的自我才是真的。」
他摸摸我的头,这样告诉我。
从此之后,我就跟在阿爹阿姐身边,跟他们走街串巷,到处表演幻戏。
阿爹也想过教我几招,奈何我不像阿姐,没有童子功,怎么都学不会。
只能帮着打理账本。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
我和阿姐渐渐长大,阿爹也老了,变得没有心眼,甚至会主动告诉宾客,幻戏背后的秘密。
我本以为,我们父女三人会一直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和阿姐会嫁人,阿爹就等着含饴弄孙。
直到永王千金生辰,一张帖子送到了我家。
3
永王在帖子里附带了三两黄金,请阿爹去千金的生辰宴上表演幻戏。
千金指名要看人体切割。
这种幻戏,是将助演锁进箱子里,幻戏师举起长刀,从箱子间慢慢切割。
从观众眼里看来,就像是将人活生生地四分五裂一般,极其可怖。
因为人体切割非常危险,阿姐每次从箱子里全须全尾地出来,都觉得心有余悸。
但阿爹还是动心了,他想多攒点钱银,让我和阿姐嫁与好人家,为人正室。
我劝了他很久都没用,只能在他们进府前一夜,一遍一遍地检查那些箱子。
可是,表演还是出了纰漏。
永王千金生辰宴当日,阿爹准备了好几场风格不同的幻戏,为了取悦千金,几乎是要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
前面都很顺利,直到压轴戏人体切割登场。
阿爹像往常一般,将阿姐的手脚用铁链锁起来,封上嘴巴,塞进了箱子里。
他抽出雪亮的长刀,往箱子间慢慢切割。
宾客们睁大了双眸,亲眼瞧着鲜血一滴滴染红了刀刃。
阿爹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自己的骨肉大卸八块,开膛破肚。
等我赶到王府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阿爹捧着一颗留着长发的头颅,哭得悲惨至极。
箱子间溢满鲜血,血淋淋的尸块洒落得到处都是,肠子流了一地。
宾客们有的惊讶得张开了嘴巴,有的害怕得捂住了双眸。
而这场生辰宴的主人——千金大小姐,站起来拍手笑道:
「手艺真好,切得四四方方的。」
她的笑容刺痛着我的双眼。
永王把千金拥在怀里,捏着她的下巴,满脸宠溺的笑:
「死了两条下九流的野狗罢了,只要我的宝贝高兴就好。」
我死死瞪着他们父女俩,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碍于他面前的侍卫太多,只能忍住眼泪,将阿姐的尸体一块块捡进麻袋里,把崩溃的阿爹拖走。
我请仵作把阿姐缝补完全,陪着她的尸体,枯坐了一夜。
阿爹彻底疯了,没日没夜地嘶吼着自己为什么要接永王的帖子,害死自己的亲女儿。
他到处乱跑,不见人影,等我再找到他,只能见到他溺死的尸体。
这一回,我又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我挖了两座坟墓,将他们埋葬。
打算把没用的幻戏道具烧掉,让他们带入地府时。
我发现那些带血的箱子里面没有机关,并不是我准备的那几只。
我买通了王府的丫鬟,她告诉我,阿爹彩排时,千金曾问过有关人体切割的秘密。
而阿爹不设防地为她解惑,说这种幻戏的诀窍在于箱子。
一定是她!
一定是千金在表演前调换了那些箱子!
我抄起刀,连夜去了王府,却发现人去楼空。
邻居说,老皇帝驾崩,膝下无子,请永王回京继承大典。
老天竟如此不公!
同样是父女俩,我的阿爹阿姐死得惨烈,尸骨未寒。
而永王他们这对心狠手辣、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的父女,却能坐拥江山,万世无忧!
我不甘心就这么认命。
我一定要让永王,和他的宝贝女儿,亲口品尝阿爹阿姐所经历的痛苦。
4
和宜公主自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没有之一。
她是皇帝的白月光——某位青楼花魁难产死亡留下的唯一女儿。
爱屋及乌,皇帝思念白月光,对和宜公主百依百顺,把她的宠得千娇百媚。
公主想要摘星星,皇帝不顾钦天监反对,建立万丈摘星楼,累死摔死三千多名工匠。
公主喜欢苏绣,皇帝下令江浙一带改稻为桑,粮价高涨,引发饥荒,大批灾民活活饿死,人相食,尸骨遍野。
皇帝为和宜公主做尽荒唐事,并甘之如殆。
所以公主也恃宠而骄,对宫人想打便打,想杀便杀,公主和妃嫔也逃不过她的魔爪。
更别提不知猴年马月两个变戏法的下九流,那是压根没放过心上,哪怕一刻钟。
这不。
和宜公主见识到我出神入化的幻戏后,觉得那些买进宫的女幻戏师彻底没了用,打算把她们通通杀掉,尸体当柴火烧。
是我出手拦住了她,跪求她留下这些人的命,帮我准备生辰宴的幻戏。
为此,公主认为我驳了她的面,还给了我一顿鞭子。
保住小命的幻戏师对我感激涕零,有几个生活在皇城根下的还告诉我。
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封逝去的白月光为皇后。
先皇后出身名门,听说要和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娼妓做平妻,还要一同入祖宗祠堂,气得昏厥过去,整日缠绵病榻。
终究在花魁牌位入主祠堂的那一天,含恨而终。
先皇后的嫡出公主嘉宜,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也无济于事。
然而更不巧的是,先皇后出殡的日子,撞上了和宜公主的生辰。
我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
那可有好戏看了。
果然,这日和宜公主气冲冲地进了御书房。
「皇后娘娘怎么回事,为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赶在女儿快过生辰的时候死。
「她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女儿连个生辰都过得不舒服!」
我跟在后头,暗暗咋舌。
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寻常人家,从任何一个做女儿的口中说出,都要吃父亲的大嘴巴子。
可和宜到底是和宜,瞧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帝连奏折都不看了,慌忙将她搂在怀里安慰。
「朕的心肝,朕的宝贝,皇后怎么会给你难受呢,你多虑了。」
公主啜泣道:「我不管,我要过生辰,别让白事给我的喜事沾染了晦气!」
「胡说什么,皇后是国母,她家又是名门,她的丧礼是算过日子的,怎能为你的生辰让路呢。
「再说你和皇后的宫殿隔得那么远,她在东宫出殡,你在西宫举办生辰宴,根本不会冲撞。」
公主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哇得一声哭出来,在皇帝怀里挣扎起来。
「皇后娘娘失去的是生命,可我失去的,是十五岁的生辰宴啊!
「既然如此,不如我也去死好了,我倒要瞧瞧,父皇要给谁送葬!」
公主哭哭啼啼的,转眼就要往柱子上撞。
皇帝眼看就要哄不住她了,抬脚狠狠踹了我一下。
「狗奴才,你怎么回事,还不去哄你的主子?」
他从桌下偷偷塞给我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件。
我连忙跪下,扯着公主的裙摆,苦苦哀求道:
「公主不要伤心了,奴婢给你变戏法吧?」
和宜公主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把我扇得眼冒金星。
「你个下九流的贱货,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不愧是父女,都喜欢用这个词骂人。
我强撑着,摊开两个空荡荡的手掌,手心互相摩擦,一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跃然于眼前。
哭声戛然而止,和宜公主再次被我的戏法震住。
她颤抖着手指,拿起那一颗夜明珠,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变出来的?」
我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公主,还是留些悬念吧,奴婢也想混口饭吃呢。」
皇帝松了口气,这娇娇女,算是哄好了吧。
离开御书房的路上,和宜公主的唇角就没压下来过。
「到底本公主才是父皇最心疼的女儿,渤海国进贡的夜明珠,只能送到我手上。
「至于嘉宜嘛,是嫡出又如何,母亲出身名门又如何,就算是哭断了肠子,也讨不到父皇的半点欢心,真是可怜啊。」
她玩弄着夜明珠,幸灾乐祸地笑了。
5
和宜公主的眼泪起了作用。
皇帝不仅让她的生辰宴照常举办,还命令东宫秘不发丧,将先皇后的棺材匆匆下葬。
听说嘉宜公主接到圣旨后,晕过去三回,好不容易醒来,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她哀痛极了。
身为国母,被一个娼妓活活气死,连像样的丧礼都没有,还要为娼妓的女儿每年都有一次的生辰让路。
黄天之下,怎么会有如此倒反天罡之事,怎么会有偏心至此的父亲。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在和宜公主的生辰宴上,我也见到了这位嫡出的嘉宜公主。
此刻所有的公主妃嫔都齐聚一堂,整个花园里百花齐放,活色生香。
嘉宜坐在角落里,穿着素服,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皮肤苍白如纸,瘦得像只饿惨了的小猫。
不像是嫡公主,简直连浣衣局的奴婢都不如啊。
宫女偷偷告诉我,嘉宜原本是想亲眼看着母亲下葬,还要为母亲守灵,是和宜公主命令她来参加生辰宴,她不从,硬是叫太监强绑了她过来。
为了让和宜公主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大出风头,我对应她的年纪,足足排了十五场幻戏。
有火树银花,有喷火球,有空碗取水……
宾客们目不暇接,掌声雷动,从未停息过。
嘉宜始终闷闷不乐,甚至不看舞台,不喝水也不吃糕点,浑身僵硬得像只木偶。
不知为何,和宜公主让我压轴的幻戏,是水下逃脱。
一只装满水的透明大水缸抬上舞台,我和我的助演早已排练过千百遍,必定能完美谢幕。
和宜公主突然叫停了表演。
「父皇,今日虽是女儿的生辰,但女儿想要诸位姐妹一同快乐。」
快乐?嘉宜红了眼圈,母亲的丧礼把她喊过来赔笑,这也叫快乐?
和宜的眼神落在了嘉宜身上,笑眯眯地说:
「这水下逃脱,要外人参与才好玩,嘉宜姐姐,你上去试试好不好?」
嘉宜脸色又惨白三分,晃了晃脑袋。
和宜啧了一声:「你可真扫兴啊,姐姐。」
皇帝不耐烦地催促:
「你妹妹让你上去配合一下,你就去吧,啰啰嗦嗦的做什么,难道妹妹过生辰,你还要惹她不高兴?你怎么做姐姐的?」
没办法,嘉宜在众人的同情的目光中,走向舞台。
清澈的缸水倒映出面孔,她随着波纹一起抖得像筛糠。
我早就从别的宫女嘴里听说,和宜从王府的时候起,就没停止过欺负嘉宜。
给她的鞋袜里撒钉子,弄死她喂养的小猫。
最严重的一次,是和宜将嘉宜推进了池水里。
嘉宜不识水性,又被水草缠住脚腕,只能胡乱挣扎。
和宜看着嘉宜快要淹死的惨状,在岸边嗑起瓜子,若不是有丫鬟路过,嘉宜怕是早就魂断池底了。
从此,嘉宜便极其怕水,根本靠近不了水池边,小溪边,连泡澡都害怕,只能坐浴。
「开始吧,姐姐,你可要好好表演啊。」
和宜拍了拍手,一脸兴致勃勃的微笑。
我走近,摸着嘉宜颤抖的后背,轻声道:
「公主别怕,幻戏之所以为幻戏,就因为它所展现出来的一切,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都是假的!」
嘉宜背部挺直,半信半疑地瞟了我一眼。
她的确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将嘉宜的手脚用铁链锁住,慢慢沉入缸底,再盖上幕布。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眸。
幕布揭开,嘉宜完好无损地坐在水缸边,身上的铁链都沉入水底。
全场的惊叹声一波胜过一波。
皇帝也对我露出了赞许的笑容,还夸嘉宜挺机灵的。
和宜却面无表情。
眼神跟淬了毒似的,仿佛要杀人。
回宫后,我刚进内屋,和宜公主转身一脚踢到我的膝盖窝,逼我跪下。
「小贱人,没成想你还是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这话荒唐,莫非她真的要让我溺死嘉宜,她才心满意足?
公主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一下一下地抽打在我身上。
我咬紧牙关,疼得额头上挂满汗珠,背部黏黏腻腻的,早已是鲜血淋漓。
「你该死,嘉宜该死,她那个当皇后的娘更该死!你们都应该给我去死!」
她越打越起劲,我痛得说不出话,眼前逐渐模糊,晃动着阿爹和阿姐的面孔。
上次和宜过生辰,我的阿爹阿姐惨死。
这次她又过生辰,难道轮到我死了?
不行!我还没报仇,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我抬手抓住了和宜的皮鞭,阴恻恻地盯着她。
和宜公主被我的眼神一激,登时愣住了。
那些被我救过幻戏师跪在外头为我求情。
「公主不要再打了,若是打死了玲珑姐姐,日后便没有这样精彩的幻戏看了!」
和宜公主也不想真的打死我,无非是没让嘉宜出丑,打我出出气而已。
她深深抽了口气,扫了一眼被血染红的地毯,咬牙道:
「算了,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也不想有血光之灾,给我惹晦气,滚吧!」
6
我拖着残破的身子,乖乖地滚了。
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后,我滚到了东宫。
东宫到处挂了白,是死一般的寂静。
来往的宫女认出我是和宜公主的大宫女,看我的眼神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先皇后的棺椁早已下葬,我径直步入灵堂,看见嘉宜跪着在给母亲擦拭牌位。
她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受了风寒,不停地咳嗽。
「奴婢给嘉宜公主请安。」
嘉宜转过脸,瞧见是我,脸色一沉。
「你来做什么,这里是东宫,不欢迎西宫的人!」
我行了个礼,抱歉道:
「公主息怒,奴婢本不知和宜公主会让你上来表演,实在是意外之举。」
嘉宜憋了一肚子的火,总算找到发泄的机会了。
「你们这些幻戏师,我最讨厌了!除了骗人还会什么,你们就是一群该杀千刀的骗子!」
「是啊公主!幻戏的核心便是一个骗字,瞒天过海、金蝉脱壳、李代桃僵……就是要把看客骗得团团转,我们这些幻戏师才能吃得起饭啊。」
嘉宜沉默了。
的确,是我在她下水之前,告诉她如何解开铁链里的暗扣,让她骗过想看她出丑的和宜,安全逃脱。
见她有些动摇,我便语重心长道:「公主,和宜公主如何欺辱你,如何羞辱你的母亲,你全都看在眼里,你难道一点还手的心气都没有吗。」
嘉宜咳了咳,眼角泛上一抹红。
从前十二公主发烧,和宜说妹妹脸蛋红通通的样子真可爱,不许太医医治,让十二被高烧活活折磨死,父皇一言不发。
襄嫔怀孕,和宜觉得她腹中的龙胎要分宠,便在襄嫔路过的地板上涂了蜡油,导致襄嫔摔跤,活活打下一个未成形的男婴,父皇也只是呵斥两声完事。
这些年,折在和宜公主手里的人命还不够多吗。
有皇帝护着疼着爱着,她如何是和宜公主的对手呢。
嘉宜似乎想到什么,抹了把泪花,冷冷道:
「他们都说你是和宜身边最听话的狗,你该不会受了和宜的命令,故意来试探我吧?」
我苦笑一声,解开扣子,脱下宫装。
嘉宜清晰地看见我遍布四肢,数不清的伤痕。
那些新鲜的鞭伤,凝结着血珠,还未吸收进药粉,又渗出血来,把衣服都沁出红印。
她惊恐地瞪圆了眼珠,差点落下泪来。
啊。
公主你误会了。
只有鞭伤是和宜打的。
其他的嘛,我无声地笑了笑。
在得知和宜封为公主,皇帝昭告天下遍寻幻戏师之后,我便开始练习幻戏。
因为没有童子功,我只能按照阿爹教过的,一遍又一遍地进入箱子让别人切割,一遍一遍地锁着铁链沉入水底,一遍一遍忍着火烧的疼痛打火花。
那些日子真的好痛啊,没想到幻戏师精彩纷呈的幻戏背后,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好几次我都差点死掉。
久而久之,我遍体鳞伤,惨不忍睹,这都是我反复练习幻术的结果。
我陪嘉宜给先皇后烧了些纸钱。
对她说:「你一定要骗过和宜公主才行。」
我推了一把嘉宜公主的胳膊,她手里的牌位摔到地上,碎成两半。
7
这件事在后宫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和宜公主极力阻拦先皇后的丧礼,为自己生辰宴让路就罢了。
竟然还让自己的大宫女闯入灵堂,摔碎了国母的牌位。
实在是欺人太甚!
东宫怨声载道,所有宫人同仇敌忾,要杀了我给先皇后殉葬。
皇帝禁不住沸腾的民情,叫宫人把我送进慎刑司。
我被烧红的烙铁烫得死去活来,昏死过两次,只能闻见自己的肉香味,又被冰水泼醒,反复折磨。
和宜前脚对皇帝哭诉完此事与她无关,后脚便笑嘻嘻地夸赞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