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浴血抗日十四年(67)第一次长沙会战(11)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4-07-03 01:58:08

这是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这个在地图上寂寂无名的湘北小镇,因为战争,在中国近代史上一再被记录。

营田,今为营田镇,属岳阳市屈原管理区管辖,位于湘江与汨罗江汇入洞庭湖的三角区域,既是汨罗江的入湖口,也是湘江、资江的入湖口,水系极为发达,包括营田街、边山、三塘湾、推山咀一带,是湘北最繁盛的集镇之一,素有“小南京”之称。

东西向的营田老街长300多米,西通湘江码头。当年,这街上各色南北杂货商铺近两百家,天天人声鼎沸,有上千的人流量。

这里历来是军事重镇。守军在营田布设有三道防线,第95师第569、570团在推山咀、土星港、牛形山、狮形山等地构筑了防御工事,第569团团部就设在易家大屋言馨堂,白鱼歧驻扎着一个排的前沿哨所,推山咀驻防一个连。

营田石磊山中国军队哨所旧址 图片来自网络

1939年9月22日,第一次长沙会战已经打响几天了,营田街市却没有大战迫近的氛围,还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因为,中秋节就要来了,家家户户磨糯米粉做糯米坨,准备着过节。

在此驻守的第95师师长罗奇一向提倡军民同乐,以此稳定军心和民心。这里的民众听不到新墙河的枪炮声,丝毫感受不到战争带来的恐惧。

营田镇百分之三十几的人姓易,换句话说,易姓在营田是个大姓。人到营田莫问易,你在街上逮个人问他姓什么,他准说是姓易。

晚清时期,有一姓易名翰鼎之人,科举考场不如意,后来,在湘阴郭嵩焘的举荐下,来到浏阳市古港镇厘金局,负责在浏阳河边收税。当差之前,易翰鼎一家断米断炊,要出去借米下锅,才能维持生活,是一穷得叮当响的人家。

而厘金局是个肥差,他做了十几年后就发达起来。41岁那年,郭嵩焘又推荐易翰鼎去了两湖书院读书,其遂成为两湖书院的第一批学员。

两湖书院是中国最早的新式学堂,书院聚集了湘鄂两省的青年才俊,黄兴、章士钊、李四光等人都在那儿学习过,能去那儿读书,实在是读书人难得的一个机遇。

在两湖书院读书期间,易翰鼎成绩优异,光奖学金就得了二百多两白银。可是,再次参加科举考试时,易翰鼎仍然名落孙山。70岁那年,易翰鼎出版了一套书《太平草木萌芽录》,专讲修身持家。该书完整地记录了易翰鼎从十六岁到七十多岁的人生轨迹,巨细无遗。

他说,写这部书目的就是“自叙平生至愿,荣华富贵皆在所后,惟望子孙留心正学,他年得蔚为名儒,则真使吾九泉含笑矣,群孙勉乎哉!”

1900年甲午战争后,易翰鼎独具眼光,将二儿子易甲鹇也送到了两湖书院读书。易甲鹇在两湖书院念书时,接受了新式教育,并成为了清末第一批被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公费留学生。

该校是日本一所著名的军校,东条英机、冈村宁次、土肥原贤二、蒋百里、阎锡山等中日高级将领,都是该校的毕业生。学成归国后,易甲鹇担任了清末新军的高级将领。

当时,新军将领的收入不菲,他用自己的薪水,在老家湘阴营田镇建起豪宅“言馨堂”。占地32亩、21000多平米,有3个足球场那么大。共建有145间房,四进院,院中有院,15个天井。这里功能非常齐全,有粮仓、晒谷坪、磨坊,还有一个供孩子们读书的学堂。

从此,易氏家族在这里聚族而居,一幢言馨堂住了100多人,吃饭时要敲磬。

紧接着,易甲鹇跟随黎元洪参加了辛亥革命。南北议和后,因为拒绝袁世凯的拉拢,他再次东渡日本,就读于日本陆军大学。

1915年回国,因不愿参加国内军阀战争,回到营田退隐家中。

易翰鼎的四儿子名叫易思麟,毕业于湖南法政学堂,担任过湖南道县代县长职。由于不能适应官场倾轧,受到他人排挤,在不惑之年挂冠而去,回乡赋闲,自修医术,治病救人。

易思麟育有11个子女,长子易仁荄,193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历史系,跟夏鼐、吴晗、翦伯赞是同学。毕业后,在大学和中学任教数十年,培养了大批学生,可谓桃李满天下。

不过,在日军制造营田惨案前,易翰鼎家族已经三批逃离这里。

1939年2月,也就是“营田惨案”发生的七个月之前,易仁荄任教的中学为了躲避战火,迁移到了湖南省涟源市六亩塘镇五车堂,大伯父把家里的孩子们也都带过来上学,这是第一批;

两个月以后,时局越来越紧张,家里的女眷也由易思麟的夫人带领逃离了言馨堂,投奔到大儿子处,这是第二批;

第三批,在营田惨案发生的那天凌晨,剩余的30余人在易甲鹇带领下,仓促出逃,直奔湘西五车堂。

9月23日凌晨6时30分,日军上村支队在营田登陆。

上村干男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上村支队由第11军第3师团第5旅团加强组成,支队长为第5旅团长上村干男少将,下辖4个步兵大队,1个山炮大队,1个工兵联队(缺2个中队),1个独立工兵(渡河)联队,2个辎重中队。

22日18时,上村支队乘船由岳阳出发,23日晨,一部在洞庭湖东岸鹿角登陆,主力迂回归罗江口以南,在营田登陆。

实际上,日军在偷袭营田前,早就派情报人员踩过点,国军那两处阵地、团部指挥中心、岗哨位置等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9月22晚,磊石河边一个渔民发现水面隐约有好多汽艇驶来,他觉得不对劲,赶紧向推山咀跑,那里是第569团2营营部。这个时候,最外围的一个哨所其实已经丢了。

得到报信的时候,推山咀的守军正在打牌赌钱,士兵说这渔民造谣,反把他关了起来。

凌晨6时20分,日军从白鱼歧、推山咀同时登陆,驻守推山咀的一个排和白鱼歧的一个连,连长被俘,其余全部遇难。

2营营长夏绍武,黄埔军校毕业,是这天凌晨反应过来不多的军人之一。随后,仓促应战的第569团官兵拼死阻击,他们在营田街、大边山、小边山、山塘湾等阵地与日军决一死战。

山炮连沈连长亲自操炮,向增援的日军汽艇猛烈轰击,终因弹尽无援而壮烈牺牲。重机枪连的张连长带领机枪手坚守陡仑阵地,一个上午击退日军多次进攻,打死日军300多人,全连战士大部伤亡。

驻守山塘湾一个连在连长钟望学带领全连与日军拼刺刀,团部命令连队撤退,连长拒不后退,全连拼杀,只有9人生还,驻守白鱼歧的一个连全连牺牲,连长张华清被俘。

图片来自网络

激烈战斗的枪声,惊醒了言馨堂里的易甲鹇,老爷子不愧是日本陆士毕业生,凭借多年的军事生涯经验,联系近日的湘北战事,判断这不是小股日军骚扰,此地马上要有一场大战发生。

他意识到了灾难的来临,遂叫醒熟睡的家人,用箩筐挑着孩子,扶老携幼,带领剩余的全家男女老少30多人,在黎明前匆忙逃离营田,直奔湘西五车堂。

易甲鹇一行刚刚走出约十里路,就看到日军飞机轰炸了“言馨堂”,从此,全家人成为到处流浪、无家可归的战争难民。

冈村宁次当然不知道,日军轰炸的言馨堂,竟是陆军士官学校高他三届的易甲鹇师兄家。

日军在营田制造血案,一登陆就开始。推山咀屋场住了十几户人家,日军一来,就家家户户砸门,21名青壮年除郑西堂一人脱走外,其余均被杀害,加上被害的老弱妇孺,共被杀害93人。日本兵临走还点一把火就把他们的房子烧着了。

余家坪是一个典型的湖村,约200人,30多栋房屋,村民以种田、打鱼为生。余家坪与推山咀、犁头咀水陆相连,是日寇南进必经之地。

23日上午9点钟的时候,一队日军从推山咀过来,经过余家坪,突然看见余金望家大门洞开,当时,他扛了把锄头正准备出门下田。

随后,日军小队长田野四郎用刺刀把他押到了地坪中,其余的日本兵将他的老婆和三个孩子一起也捉到了地坪里,然后一人一刀将余金望一家五口戳死,每个人被捅了10刀以上。

那天,这里的人也听到了枪炮声,因为隔得有点远,以为是谁家办白事在打铳,没想到是日本兵进村了。

余家坪的田访贤,八月十一那天恰好是他的生日,女婿一家人吃了早饭早早过来,田访贤欣喜异常,准备搞餐生日饭吃。

日军吉泽小队看见田家开着门,就涌进去十几个人,闻到了饭菜香味,口里说着“哟西哟西”,吃光了他们做的饭菜,然后把田访贤一家五口赶到了地坪围起来。

吉泽小队长叫人将四个大人的衣服脱光,强迫女婿与岳母,女儿与父亲做男女之事,他们自然是不从,吉泽小队长便用刀剁他们的脚,痛得他们在地上打滚。随后,用刺刀将全部捅死。

其他村民看到日军的兽行后,立即躲了起来,仓促间也不知要躲到哪里,后墈边有个大茴孔一下子涌进去18个人。

日军桥本小队尾随着躲兵的人来到后墈边,就将茴孔里的人驱赶出来,押到了大地坪,全部用刺刀捅死。

日军暴行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在三塘湾,住着易姓未出五代的七户人家,共51人,有男青壮年13人。日军铃木小队围住了这个屋场,捉住易佩纯、易汉纯、易保和、易凤美、易咏仪、易春福、易锡连等青壮年,用绳索捆绑押到长塘六斗丘,将他们全部砍头。

一个中队的日本兵涌进了易家大屋,先去了富丽堂皇的言馨堂,那里面已经没一个人了,横川中队长看了这里几进的堂屋,也看到了第569团团部的挂牌,他不知道这是易甲鹇家族的住宅,更不知道它的主人易甲鹇就是冈村宁次长官的高年级学友,他叫人上屋顶做了可以轰炸的记号。

易家大屋里人看见鬼子进村,赶紧往外跑,有的跑出去了,有的被横川中队的人挡了回来,抓住了男人就押到地坪里,抓住了女人就强奸。

屠户易玉涛的老婆正被一个日军追赶,她看见了丈夫后就喊“玉长子你快来”,结果,那个日本兵一刺刀捅死了他老婆。

易玉涛从屋内拿了一把杀猪刀,赶过去一刀劈了那个日本兵,然后,将老婆的尸体拖进了屋。

易玉涛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拿着杀猪刀隐在门后,这时,一个日本兵手端着枪刺踏了进来,易玉涛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将他的尸体拖到一边,又隐身门后。

没过几秒钟,又来了一日本兵,一边走一边哇啦哇啦喊着他同伴的名字,探试着踏进了他的家门,易玉涛从门后跃出,挥刀猛砍,这个日本兵看到砍过来的屠刀,身子一偏,被易玉涛一刀剁下一只手臂,痛得那个叫西村鸿祎的日本兵咧嘴大叫,易玉涛又剁了他几刀,把他的尸体拖到了一边,又躲到门后。但是,他杀西村鸿祎时被一个叫高木梨园的日本兵看见了,于是,叫来了一个分队的日本兵,包围了这里,架起机枪一顿扫射,将易玉涛打死在门后,然后,将他残忍地剁成八块,丢进天井。

营田血案两个月后的12月14日,戏剧家田汉来到营田,听闻易玉涛的故事,大为感慨,他找到了易玉涛的子女,捐资将易玉涛夫妇合葬于屋后,并为他们立碑,上书“易玉涛勇士夫妇之墓”并赋诗曰:

九月廿三日,敌来武穆乡。

将士殊死战,人民纷逃亡。

易君独不去,磨刀待豺狼。

两儿伏后山,妻子倒短墙。

易君隐门后,奋刀歼敌双。

旋敌大队来,血泊沉鸳鸯。

一杯黄土稳,千秋白骨香。

人人易玉涛,中国永不亡。”

易氏族人在这次血案中遭受灭顶之灾,被杀400多人,涉及100多个家庭。被杀者年龄最大的71岁,最小的仅仅1岁,不少家庭都是父子兄弟惨遭灭门。

日军从9月23日登陆一直10月上旬撤离,历时半月余,造成的民间灾难触目惊心。

据事后统计,营田各屋场、村落有名有姓的死者达658人,遭受性侵犯妇女达273人,烧毁房屋773栋、8267间,加上河市等地的罹难数据,仅死亡一项统计达762人,房屋烧毁统计为8538间。

如果再加上营田街市因逃避战祸在途中被日军飞机炸死的百姓,仅营田街市、大小边山、推山咀及武穆乡各个村落,被日寇杀害的老百姓不少于1000人。

日军的杀戮不仅针对平民,还针对被俘军人。第569团副团长张履铨、营长雷焕身、连长贾雄鹰都是身负重伤被俘的。

9月25日这天,日军大队长河野豪宕将几百个中国被俘军人押到营田街市,在被俘军人中间留出一块空地,空地里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日军小队,河野大队的其余人持枪围在被俘军人之外,街道两边楼上架着几挺机关枪。

队伍站好后,河野大队长带着几个日军押着张履铨、雷焕身和贾雄鹰来到那块空地,残忍地将这几个中国被俘军官活活剥皮。

然后,他又叫人押来被俘的第569团夏营长、第570团1营营长苗培成和1连连长张华清。将夏营长四肢钉在门板上,淋上汽油活活烧死,苗培成和张华清均被凌迟血剐。接着,河野下令将所有中国战俘枪杀。

营田狮形山山顶,静静矗立着一座抗日纪念墓碑,当地人将这里叫做“白骨塔”。

发生了营田惨案的这年冬天,逃难后回来的老百姓,自发收拢了阵亡将士尸骨以及遇害乡亲的遗骸,在这里建起了两座简易的坟包。

图片来自网络

1940年,第一次长沙会战胜利后,负责营田防区的第95师,将汩罗等地在会战中遗落的尸骨也收拢至此。当地百姓筹钱,修筑了一片陵园。

史料研究者曾把在此发生的“营田惨案”和“厂窖惨案”、“青山惨案”、“洪山惨案”及“常德细菌战”,并列为日军在湘制造的五大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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