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安诀》作者:人间一舍狸

芳芳看小说 2025-04-10 10:49:22

“为兮,为兮,醒醒啦!”隐约觉得有人在推我,钟声噌弘,悠悠扬扬,由远而近,荡开迷糊的意识。

  睡眼惺忪中忽觉面上凉滑,打个激灵支起脑袋,见一古装姐正盯着我,那表情里多多少少有些嫌弃,我亦盯她片刻,觉是黄粱一梦,不如睡去。

  “为兮,你擦擦,快……”我被那梦中姐戳得生疼,想必这梦中梦是做不成了。从那矮桌上爬起,着实废了一番功夫。这梦里服装倒是别致,轻丝宽袖,鹅黄嫩色,上有些菱形花做点缀,只不过被唾液浸得酸臭——这又算哪门子梦!正是疑惑颠倒,又被那姐戳了下,气得我瞪她。

  “你干嘛戳我?”

  她被我一瞪倒是和颜悦色起来,双手奉上一块帕子。

  “七妹,擦擦脸吧。”

  我接过帕子,将那味道不太美的睡眠面膜揩掉,帕子算是毁了,帕角却被我认出两繁体字——

  “你叫林珏?”

  她嗯嗯啊啊面上尴尬。我回忆了下往昔的梦境,确定我与她在梦里不是熟人,可偏偏她对我熟得很。

  “‘汉高辛苦事干戈’下句是什么?”一具长影扑压过来,遮住我和林珏。

  “是……帝业兴隆……什么多……”这林珏惴惴不安地向上一瞟一瞟,耳根子通红,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害怕。

  “为兮,你说。”

  我审了审这位严肃哥,相貌甚是端正,只是年纪轻轻留着山羊胡,装得有些老成。再加上满口对子,动辄背手,步履沉稳,习惯性使用祈使句,确实能让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不寒而栗’。

  “……什么多……您说什么多,就是什么多。”我尬笑。

  那严肃哥俯身拾起我面前一卷书,展开,恰逢那一汪清泉赫然纸上。

  “去将脸洗了,回来将‘沛宫’篇抄一遍。林珏,你作为陪读,任其昏睡,罔顾学业,罚抄《金刚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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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梦中回廊蜿蜒曲折,牡丹层层簇簇让人迷醉,空气清甜沁入心脾。我正悠然自得忽感内急,窜在这府中进退两难。一想起这是梦就更不敢造次,毕竟自幼的经验表明每每梦中爽快,醒来必定丢脸。年轻时画地图就算了,如今这把年纪若再造次,还在佛前的坐垫之上,成何体统,便豁出去了,闭眼助跑朝三米开外的廊柱撞去,想着能醒来便好。谁料睁眼竟与一蓝衫公子撞了满怀,他抚着胸口定了定神,与我对望一眼,我也定了定神,心潮难平。

  “你如此莽撞,又逃课了不成?” 他问。

  “……大哥,茅房在哪?”我一手扶额,一手扶腰。

  “大哥?”那公子挑起一边眉毛。“我是裴安啊,不是你让我来等你下课吗?”

  “好,好,裴安,你快告诉我茅房在哪快点啊……”

  “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意!如意!”裴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身穿嫩绿底白花裹胸的丫鬟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从远处跑来。

  “快带七娘子去东圊。”裴安吩咐。

  刚捏鼻入了东圊,又觉得后悔,只求老天保佑醒来一切无恙。

  我出了东圊不见如意,便一人悄悄溜出宅院,在熙来攘往的街衢徘徊。看周围的人群,竟都比自己高出一截,恰逢一个卖铜镜的摊位,凑过去便照:样子的确是我的样子,却嫩了不少,两片玉蝶贴在高耸的发髻,颇有新意——做了经年的梦,就这一场最为讲究。

  那老板两道月牙眼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

  “原来是郭家七娘子,昨不刚上我这里买了镜子,才一天又玩坏了?”

  那老板笑嘻嘻硬塞了一面镜子在我怀里,将我当小屁孩子戏耍。刚要与他理论,见了镜子里自己这二两胸脯也只得作罢。

  “七娘子!”

  “为兮!”

  如意与蓝衣的裴安远远地叫住我。

  “听说今日应师父才罚你抄了文章,怎地去东圊的功夫便堂而皇之地出来溜达。”裴安侧头莞尔,轮廓被阳光镂出。

  “七娘子再不回去夫人又要责罚我了,这月已是第三次了。林娘子被罚抄《金刚经》一遍,你若再不回去,怕是抄到明年也抄不完了。”看这姑娘欲哭无泪的模样,我甚是不忍,便与他二人乖乖回了宅子。

  行至门下才见了这头上的匾额——郭府。我竟成了这深宅大院的小姐。裴安遣了如意,说要亲自带我去见应师父。

  “走吧。”他探来一只手。

  我背后搓搓手,毕竟才去过东圊,去东圊之前还沾了流涎。

  “这,怕是不妥……”我尬笑。

  “往日都是你要牵着……”裴安侧头笑了声。“确定不?”

  我干盯着他发呆,他受不住我这番痴傻状,叹口气向前迈开步子,我这才跳上前将那一手浓郁亲自交给他。

  “裴安,‘我’往日为何要牵你?”

  他一个急停耳根泛红。哦,原是这裴安看上去仪表堂堂,实则是个诱骗少女的恋童癖。我暗自不快,甩掉原先他那只手,换了一边将他另一只手捂在掌心,笑说:“带我走吧。”

  他见我没了下文,连忙迈开步子。

  他将我握得太紧以至于到了学堂门口竟忘了松开,生生让那应师父面无表盯着他和我牵着的手半晌。

  “你怎么还不进去?”裴安问。

  “是你不松手好吧。”我答。

  他耳根子又红了,连带着半边脸通红,像染了霞光的青云,给他那本就不白的面庞增光增色。我看他恋童癖是真,可一脸羞涩却不太像个坏人,便对着应师父尬笑:

  “其实我不介意。”

  应师父生生吞咽了一下喉咙,引我进了学堂。

偌大的学堂中只有我和林珏二人,也难怪应师父心情差面皮僵。生意不好的人难招惹,我懒理,直奔林娘子而去。

  “姐!”我朝她摆摆手。“刚才那帕子我替你洗了吧。”

  “七妹,你是郭家的娘子,不必做这些,我自己洗不碍事的。”林珏道。

  说来也怪,她口口声声叫我七妹,却不与我同姓。同样答不上来问题,应师父只让我抄一篇诗,却让她抄《金刚经》全文。明明与我一同上学,应师父偏说她是陪读。难道是郭家让我认了陪读当姐?

  “既然你唤我七妹,那你排行第几?如若我与你是一家,为何你不姓郭?”

  林珏的眼神有些异样,转身跪坐在矮桌前,推开那卷《咏史诗》。

  “为兮,如今你面也净了,东圊也去了,铜镜也买了,回来还如此糊涂,究竟为何?”

  应师父倒是耐心,一身砖色长衣垂在我面前,飘逸得很。

  “师父,您可知庄周梦蝶?我亦如此。不知‘郭为兮’是梦中人还是‘郭为兮’梦醒,睡醒了以后,反倒迷惑。”

  应师父眯着眼打量,像从未认得郭家七娘子似的。

  “为兮,你到底在说什么,哪有睡一觉就忘了自己是谁的?”林珏双目微嗔。

  “还不止,就连你们我也才认得。还有,现如今是哪朝哪代,可否相告?我梦中迷惑,实在不知。”

  “为兮你!”林珏气红了眼。先前如意说她一月内被我连累了三次,林珏更是为了我抄经抄到手软,怕是她见我如此过火地胡乱折腾,又得害她加抄数遍到吐血,压抑坏了。这梦中的人很是认真,比现实中的更加棘手。

  我见林珏不好通融,转而仰望应师父。

  “就凭你这般不学无术,怕是以为自己还在汉代,不知道年号也无甚稀奇。”应师父说话怪刻薄的,不过倒是说出了我这梦中的人设,嗬,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女弟子。

  “嗯,还请师父指教!”我朝他拱拱手。

  应师父眼中似笑非笑,或是觉出三分趣味,背过手踱了几步回答:

  “大唐自‘太’‘祖’渊开国以来,二百余年,今乃代宗大历三年。”

  他说得恳切,我却雾里看花,毕竟这唐代我认得的皇帝就那么几个,忽而冒出个代宗,莫不是我梦中杜撰的?

  “代、代宗?是武则天唐玄宗杨玉环李林甫杨国忠之后还是之前,安史之乱结束了么?”

  “为兮!你又胡闹什么!”这林珏比之我刚醒那会儿气急败坏了不少,手撑着矮桌隐忍克制着亲手收拾我的冲动,惹得那着矮桌颤了几颤。

  应师父原本觉出的那几分兴致也被霎时浇灭,脸色苍白发青,却不得不继续:

  “是日太平,不再有什么安史之乱,你无需关心这些,先将《咏史诗》熟读才是。”

  我初来乍到便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人惹毛,怕往后不好过,只得先收敛收敛,等那之乎者也的时间结束,去林珏身边伏低做小百般讨好一番。

  “好姐姐,都是为兮不对,为兮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害你抄经了。”我五指并拢向天发誓。

  “真的?”林珏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小姐脾气,一脸前路光明的表情,似乎平日里真的被我害惨了。

  “真的!”我猛点头。

  林珏长舒了口气:“真的便好,以后可不要再提安史之乱。”

  “为何?”我问。

  “就是——”林珏话到嘴边噎住。“其实我也不清楚,总之不要再提就对了,不然师父又要伤怀。”

  “你怎么一副揪心的样子,好像那应师父是你的心肝宝贝似的。”我左右打量她,本等着她对我对我一展拳脚,谁知她竟红了脸。

  “话说你们这儿人都这么爱脸红么?”

  她觉出我的话诡异,变了调调:“你又来了!还有谁脸红?”

  “秘密。”我单指封住嘴,“除非……你讲讲我的事。”

  “你的事?呵,你的事不就是裴大郎的事?”看不出她还深藏八卦的功与名。

  “你是说我与那裴安真有这层关系?”

  林珏看我疯魔,招架不住,便一一招了。

  郭府的长辈乃是当年安史之乱中一举收复了京师长安东都洛阳的二朝元老郭子仪,郭子仪有个儿子乃是前些年刚大败吐蕃的大将军,当朝御史大夫郭晞,而郭为兮便是郭晞唯一的“养女”。所以我本应与林珏一同姓林,奈何林家已经有了六个女儿,嫌这第七多余,便拉到街上叫卖。长孙夫人恰巧无女,将这老七看上买了回来当养女栽培。林珏也是长孙夫人从林家找来为我陪读的书童,她暗自思慕的师父应珣是今年年初刚请来的私教。至于裴安,是大名鼎鼎大唐三绝之一“裴旻舞剑”的裴旻的儿子,这简直令我对我的梦境刮目相看。我还有两位哥哥,郭钧和郭钢。

  “想不到我还有这么凄凉的身世。”我感慨。

  “甭那么可怜兮兮地看我,我若被卖来郭家当六娘子,也不会在这儿替你罚抄《金刚经》。”林珏不理我兀自展了宣纸抄经。

  我见她嫌弃便在她耳边提高分呗:“那姐姐便抄得漂亮些,让应师父看了不伤怀!哈哈。”

  正当林珏被我恼得无奈,提了笔要来给我画脸,就听裴安在门口唤我,我趁机便逃。

“你说我日日都让你来学堂门口等我?”

  “也不全是,也是夫人交代让我多看顾你,毕竟你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裴安转过身望着日落的方向。

  “夫人的眼光倒是特别,我这样年纪轻轻便羊入虎口……哎……”我叹。

  “也是,你今日不比平日了,似乎一觉醒来懂了许多,既然如此,明日起我便不去学堂了。”

  他这样说倒是让我心中一沉,仔细思量起来,毕竟这梦讲究,把我安在这深宅大院名门望族,难免人事复杂,有那么些繁文缛节我一时应付不来,除了林珏能说上几句话,应师父心事沉重整日一副冷脸,如意也是战战兢兢只管监视不敢多说几句闲话,也只有他与我之间还算自在……况且,林珏还说我与他是有那么层不清不楚的关系……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如快刀斩乱麻。

  他说完这番大话眉梢眼角倒是颇为得意,只是面额被夕阳照得彤红,让人看不出他脸红没脸红。

  “裴安,你说你要带我去哪来着?”我问。

  “哪来着?哦对了,本来说好明日要去的,这么看也只能现在带你去了。”裴安说着就要去备马。

  “欸——”我叫住他。“如果那地方真的好,明天,后天,大后天你可都要带我去。”话一出口显然已经出了纰漏,这不就等于我在求他日日来看我,不等于应了他说的往日都是我要他牵着,也应了林珏说的我与他不清不楚……正兀自恼怒就听他连说了两声“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回头笑出了声,旋即回身去了马棚,步履轻盈。

  赶在日落之前,他携我至汾河岸边。云霞明净,树静烟轻,水天一色。这样明媚妖娆又静若处子的晚霞,真不多见。裴安跳下岸堤,在离水一寸的位置站定像只蓝色的鸥鹭。我亦随他下了堤坝,在他身侧东摇西晃踩稳了脚跟。离近了看,这安稳宽阔的河面下潜流暗涌,虽是夏季却不难设想那水的冰冷刺骨。他面上一层云蒸霞蔚,眼波映着烟水柔美,似乎再没什么比这一刻令我陶醉了。

  “你看什么?”他忽地转头见到我这一脸痴相。

  “没啊,我一深闺少女能想什么。”我摆正姿势面朝河水,却余光见他在一旁暗笑,才觉出这话的问题——他定想我在“思春”。

  “那你盯着前方那么久,难不成在悟道么?”我自觉反唇相讥得漂亮。

  他长吁口气道:“我看这河水慌忙奔涌南流,便知时间过得很快。”

  他嘴角上挑,与我相望。

  “你如此高兴,莫非这便是所悟?”

  “你可知长孙夫人是何时进的郭府?”马鞭在他手中悠悠然像根芦苇来回摇摆。

  “不知。”我答。才来第一天,当然不知这等历史八卦,也不知这梦哪来如此多细节。

  “再过两年,你便到了那年龄。”他道。

  原是明目张胆打本七娘子主意,也好,正愁不知自己的年纪。

  “这话我可听不懂,你倒是说明白,到底什么年纪我能与长孙夫人一般出阁?”

  凉风习习,吹得我前额的黄毛乱飞,裴安转身朝我逼近,害得我逃上岸。

  听他在下面喊了一声:“十五岁!”

  我咽了下口水,恍然发现自己正做了个关于童养媳的梦。他的确是恋童癖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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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独自上马,我也算费了吃奶的劲儿,还好有裴安当我的脚蹬子。他牵马,我骑马,沿着汾河溜达。

  “听说你父亲剑法卓越,天下闻名,可否一见?”我问。

  “看不出你还对剑法感兴趣,若真是如此,改日我来教你。”他倒是接的妙。

  “哦,想必你的剑法也是师从裴公的。”我说。

  裴安略加思索道:“奈何那时我还小,只有些皮毛的印象,正经剑法还是郭将军授的……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叛乱,也是承了将军的荫护,母亲与我才躲过这场人祸浩劫。”

  这应珣不愿提到的安史之乱裴安说起来倒是面不改色,想必裴安定是年纪尚轻印象不深,不比那应珣有过非常的经历。至于裴旻,英年早逝无疑了。

  “说来也怪,你们记得那安史之乱,偏偏我不记得……”我故作遗憾摇摇头。

  “你?你便是那年出生,又怎会记得?”裴安道。

  “这么看,我定是那叛乱中的冤魂投胎,才不早不晚地那年出生。”我说。

  裴安勒了马缰原地看我道:“为兮,你是立秋出生,而叛乱腊月才起,你又如何成了冤魂?”

  “……哦,就算你说得都对,可你将我打听得如此清楚,是不是也得禀明了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问。

  “生辰八字?我比你生得早些。”他答。

  “早多少?”

  “……八年。”他一脸无奈。

  “月柱日柱?”

  “春分。”

  “时辰?”

  “为兮……”他脸色有些凝重。“你是嫌我太过年长?”

  “没,没。”我摇摇头。

  “那便是觉得我父缘薄,想算——”

  “并没有!”我抢过话头。

  “那你……合这八字,是要查你我间的生克?”他笑意盎然,我竟被套路了,踹了脚马肚便往前奔,奈何缰上多了双手向后勒过,这壮马喷了口气收了蹄子。待我回过神,他已下了马,将那缰绳劳劳攥在手里。

  “待你能够到马镫子再驰骋不迟。”他是哈哈大笑,我自一脸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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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的路上,我不断为那匹肥马的栗色鬃毛打结解结,那肥马可是不放过每一簇高草,逢草必吃毫不嘴软,动辄还停下放水。

  “这马整日吃吃喝喝,一看就是用来溜弯的,战场上虽不能杀敌当一只肉马倒还合格。”我说了两句,那马脾气上来,原地发狂,铁了心要把我颠下来。

  “这天髓神驹乃大宛国的汗血宝马,你这样说,它当然不服。”裴安已落在鞍上。

  “天髓神驹是你给它起的名字?”我回头问。

  “那是当然。你别看它现在悠闲,当年他的祖先曾随高仙芝将军远征石国大食国,它上阵之时必不会逊于先祖。”裴安顺毛捋了捋那爆脾气神驹,可谓好话说尽还不忘献殷勤。

  “想必是一边吃一边跑,两军交战还要放放水。”我冲着天髓耳朵娓娓道来。它果然提了前蹄造次起来,大概看到主人在上不敢放肆,只让我与裴安玩了两圈旋转木马,昂头抖了几抖。

  “嘿——”裴安呵斥,也不知对我还是对它,旋即朝着天髓耳朵又是一番悄悄话,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它的怒气。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但凡我如何说它的坏话,它都不再恼怒。

  “你对天髓说什么了,它怎么突然比兔子还温顺?”

  “我说过些日子还要载你去晋水,来日方长,让它暂且忍了吧。”裴安道。

  “晋水?”

  “前些日子还带你去过,你说绿水青山甚为无聊,这就忘了?”

  他一口一个“我说”,可我怎么知道自己是真说过还是假说过。

  “一定是枯山败水没得可看,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辩。

  “我说的那样?呵,今天某人一觉醒来管我叫‘大哥’,东圊在哪也不知道,差点就和天髓一样就地放水了。”

  我两手一松,对他颇为鄙视。

  “小心掉下去了。”裴安道。

  我向后一靠,闭目养神:“你好生稳住,可别让母亲看到你与我如此授受不亲。”

  神驹走得稳,一路只觉得四野静谧,心跳声催眠,再睁眼已是次日清晨。

学堂中来得最早的不是应珣而是林珏。我趴在桌上看她晨曦洒扫,推窗唤气,端茶倒水,当然还有抄经。

  “郭府就没有尔等掌铺设洒扫的,竟要林娘子亲自动手……”我打个哈气,看林珏将案上那一簇新摘的海棠花枝仔细侍弄着。

  “我可不是你七娘子,不用你出声卖力,便有个蓝衣的门神整日守候。”

  “姐,你如此爱戴应珣,就该告诉他,背地里拿裴安调侃确有不妥。”我哈气连天地回应。

  “说起不妥,你怕是忘了昨日自己在哪里了吧?”林珏道。

  “昨日……昨日……”我明明在庙里。这是梦,可这梦怎地还能睡过一日继续做。听说只有植物人才是长久做梦不醒的……那便看明日,明日醒来若还在郭府,就是进了梦魇,入了魔障。

  “为兮?”林珏叫我。“你不会睡了一晚上又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吧?”

  我恍惚中点点头……毕竟要看这牛X的梦何时醒了。霎时脑海里现出自己躺在医院被宣判成为植物人,花姐、父母、朋友欲哭无泪的样子;或是自己在庙里灵魂出窍,被做成人模,放在龛中接受四方信众的膜拜;还有最不忍直视的一种,在我成了植物人后,家人怕我继续受苦,直接送到国外安乐死……那醒了不就等于死了?死了还醒了,不就是下辈子了?怕是醒来是一声啼哭,被医生提着脚拍屁股说——是个男孩。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林珏怜悯我,坐回来安慰道:

  “为兮,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忘了也没事,我告诉你啊。昨天你是被裴安抱回来的,而且啊,裴安怕吵醒你,直接将你放到榻上让如意照顾好了才离开。”

  我泪眼婆娑望着林珏,听她讲如意今晨已经讲过一遍的细节。如意最怕我连累她,今早一个劲儿地抱怨裴公子运我的过程如何不妥,她如何费尽心思摒弃了闲杂人等买通看门的守卫,如何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风滴水不漏,反复强调长孙夫人若知道会如何责罚她……

  “哦,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意知,我想想还有……”林珏慌忙补充到。

  “还有谁啊?”应珣不知怎的进了门来早已端坐在案前,抿着林珏给他泡的那杯五味杂陈的花茶。

  林珏长大了嘴巴指着应珣。

  “这事长孙夫人怎能不知?裴安照顾为兮无微不至,既能调服她的顽劣,又能保护她万全,甚是体贴,夫人宽慰,又有何不妥?”应珣照例在那案头寻了一卷书展开,云淡风轻。

  “今日习《诗经》。”应珣捋须正襟危坐。

  我擤了两下鼻子,回过神来,继续做这个讲究梦。

  “林珏,我们不学《三字经》《千字文》《论语》之类的吗?”我悄声问。

  “你六岁就会背《千字文》,八岁便熟读《论语》,至于《三字经》,并不曾听闻。”林珏这话让我大惊。

  “我不是生性顽劣,怎有心思读这些?”我问。

  “还不止,你十岁时就已背下《金刚经》全文,应老师让‘我’抄习却不让你抄也不无道理。”林珏拿书卷竖挡着脸悄声答。

  想不到这梦里的人设竟如此复杂,不学无术又记忆超群,如今我记忆全失不知有唐,他们还以为我在作怪。应珣前面算是应付过去了,不知那长孙夫人好不好对付。

  “蒹葭——”应珣兀自起了个头,我稍稍越过书卷上缘瞟了他一眼,见他并未看我们,便继续与林珏交头接耳。

  “——苍苍。”他重重清了清嗓子,我与林珏便收了音量。

  “白鹭——”听他声音洪亮,我们便又放开了些。

  如此听他念完一首,我们便也安静下来,等待他再次朗诵的时机。

  “为兮,你一向记性好,若真的听了进去,必能原原本本复诵出来。”应珣将书卷放下,我与林珏也放下。

  让我背个《蒹葭》有何难,不知老子上学时就这篇背最熟。林珏便不同了,如此高逼格的文,必不曾读过。老子复习一下初中课文给你欣赏便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摇头晃脑诵了一遍。

  林珏有些差异地盯着我:“为兮,你不晕吗?”

  本以为她会拜倒在我着令人发指的记忆力下,谁想如此扫兴……

  “林珏说说这蒹葭为何?”应珣问。

  她在一旁扭扭捏捏半天不知如何开腔,我便主动帮腔。

  “应师父,姐姐刚听了两遍,怎可能知道是什么……她又不是花匠,哪里知道那是什么,您若问问那案上那株花,她便答得上来,毕竟那是她亲手侍弄的。”

  应珣回身望了一眼那株海棠,又看了眼林珏,却连句谢谢也没有,生生将林珏的脸看得通红。

  “看来你是知道这首蒹葭所云?”应珣转而问我。

  “这本是首情诗,又与那蒹葭何干,无非是思慕而不得的情愫,换成那海棠也未尝不可。”

  应珣呵呵一笑,指着那海棠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这应师父套路甚深,竟在学生面前装起傻来。

  “林珏,所谓伊人,伊人为何?”

  林珏本就无措,支支吾吾,眼睛在我和应珣间来回乱瞟,忽地眼睛一亮:“伊人乃‘知周礼之贤人’。”

  应珣拊掌而赞,遂将林珏未抄完的《金刚经》判给了我。林珏这才喜笑颜开,不知是应珣夸了她,还是看我被罚抄大快其心。

  想不到最后皆大欢喜的竟是他二人。

  应珣又将《蒹葭》打着拍子唱诵了一遍,那调调甚是古怪,好好一首情诗硬是唱出青灯古佛的韵味。也难怪,他认为这伊人乃‘贤人’,诗情是思慕圣贤,高洁得很,亏林珏想的出来。

  “这古风的情诗诵出,都暗含苍凉虚妄之感,不妖不躁直抵心扉,情深过后便再无一丝人间欲望了。”林珏轻声道。

  “你不是说那是思慕周礼圣贤……嚯,原来你什么都懂!”

  林珏不理我,只顾痴痴望着应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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