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翘首待嫁,却因撞破未婚夫与人鸳鸯交颈,被他扭送到惠安寺出家。
名声尽毁,父母不容。
三年后,罗子安说他凡心已生,让我还俗。
我自持一腔愤懑,断言拒绝。
“还俗可以,嫁人免谈。”
却不料到最后,竟然是我欠他多些。
1
早课结束,我在伙房点火。
同住的小尼明镜急匆匆跑进来,丢掉我手上的柴,兴高采烈。
“清缘,不对,陆飞瑶小姐,罗公子来接你了。”
敲敲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眼一顶小轿便抬到眼前。
身着喜服的青年骑在高头大马上,“飞瑶,我来娶你了。”
马后罗子安的同窗争先探出脑袋。
“陆小姐,子安兄带你过好日子,再也不用吃斋念佛做早课了!”
“瞧瞧这纤纤身段,一定是日夜思念子安兄。”
“喜服是按照以前的身量做的,不合身她不会不跟着走吧。”
“你傻吧,陆飞瑶从小到大就盼着嫁给罗兄,现在子安亲自迎她还俗,她还能犹豫,最多矜持一会儿,摆摆千金小姐的谱儿。”
几个人连哄带骗,打趣着就要婢女把婚服套在我的僧袍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罗子安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成竹在胸。
“飞瑶,我凡心已生,为我还俗吧。”
一群庸人。
毁人名声,又强压我到惠安寺出国嫁苦日子的人,我会跟他回去?
不紧不慢掸了掸柴火灰,我忽然忆起三年前入寺那天。
及笄礼前,父母告诉我,罗子安会来观礼,然后上门提亲。
我羞红了脸,天不亮就起来梳洗,换了足足十二套妆面才满意,翘首以盼。
罗子安却没有出现。
绿环好不容易得了消息。
“何娘子绣了一幅双面绣的凤凰于飞,世子去了城西绣坊。”
却几乎将我送上绝路。
2
凤凰于飞换作鸳鸯交颈。
红的肚兜挂在白玉的肌肤上,刺得我眼痛。
“罗子安,你我也算青梅竹马,交情匪浅。你若与这位何娘子两情相悦,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两家解除婚约就是,何必如此羞辱我?”
罗子安披上衣服,淡淡扫过我。
“我不想退婚。”
下一刻,寒光闪过,罗子安一剑刺来,抵在我喉间。
“飞瑶,可你却不该来这里。”
我不由闭上眼,心中泛苦。
“不遵礼法、窥探私隐,这就送你去惠安寺静心礼佛。”
我不可置信罗子安的随意,他却特意持剑抵在我颈后,逼我上山。
不顾颈间刺痛,一把扯我亲手打得络子,却被罗子安误会是在躲闪,一剑打在肩头。
钻心般的疼痛从肩头蔓延到锁骨,我冷汗不断,牙齿战栗。
罗子安却用力将我压在佛龛前。
“你在此处静心礼佛,何时脱离红尘,我便何时接你回家。”
这便是我未来的夫君。
高高在上,冠冕堂皇。
若在山下,我迟早要嫁与他,为他掌管中馈,生儿育女,为他奉献我的一生。
好在我已不在山下。
“多谢世子送我上山。”
接下笃竹师太所赐法号,清缘,我躬身送客。
罗子安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叫我不要后悔,可如今三年未到,后悔的却不是我。
3
“跟我下山,我还你公道。”
我忍不住作笑。
我既不是货物,又不是乞丐,何需他施舍公道。
之所以没有拂袖而去,是罗子安身后那翻涌不止的气息,透着隐隐威压。
普通人眉宇间一派清明已是难得,罗子安却气息盘亘久久不散,身后似有龙吟传来,正是潜龙在渊之象,若得势便可承运化龙,一飞冲天。
稍稍后退,我扯下喜服打散盘桓的龙气,狠狠踩了几脚已做发泄,随口应着。
“还俗可以,嫁人免谈。”
罗子安当即黑脸,身后龙气散了又聚。
捏紧蒲团,只等罗子安发作,却见他敛了怒气,伏低做小,十分可疑。
似乎有求于我。
可我在惠安寺三年,一无所有。
仕途上,我于他无可助力。
子嗣上,高门淑女于他皆可,不必执着于我。
除非难道他就是打起我的主意,而非御史府。
4
我随罗子安下山时,他满面春风,直到遇上拧着帕子的何云。
“陆姑娘好手段,身在佛寺也不安分,便是灯笼阁的姑娘也比不上。”
全然忘记我与罗子安并未退婚。
她在前面张牙舞爪,被争的那一个却负手立在道旁,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见有女子为他争风,喜不自胜。
我拉了拉罗子安的衣袖,佯装委屈,往日对何云多加维护的男子果然冷了脸。
“飞瑶是我未婚妻,何需外人置喙。”
一句话就让何云颜面扫地,却也只能白了脸,垂头而去。
罗子安却只顾与我说话,“明日游船可好?瑞湖有座亭子,可在湖中浮动,确实妙极。”
微微点头,我羞红了脸与他道别。
“明日莫忘了来接我。”
夜里我与丫鬟绿环挤在一处。
惠安寺三年,父母不曾上山。
我离家第二天,庶妹陆飞音就记到了母亲名下,搬进我的院子,顶替我御史府嫡女的身份,承欢膝下。
如今我回家,他们也不闻不问,于是第二日,我便只带走了绿环,见证我与罗子安抵死缠绵。
5
袅袅湖面,小亭随波浮动,远远望去犹如船行。
可今日湖上船只众多,却都绕着亭子在瑞湖上徘徊,无一人登亭。
只因亭内鸳鸯交颈,天地为媒。
我摇着扇面,欣赏自己的杰作。
若非我提早布局,派绿环引何云前来,今日被众人围观的便是我与罗子安,将自己所盛无几的名声贬到泥里。
还要多谢他提前邀约众多好友携家眷姊妹来瑞湖泛舟,这才成全这桩妙事。
不料此事后,街头巷尾却盛传传,我对罗子安情深未改,与他天地缠绵,少年风流。
气得我火冒三丈,要与造谣生事的人理论,麻袋忽然从天而降,异香扑鼻。
6
我不会凫水,却被人丢进水里。
挣扎间摸到了遒劲有力的肌肉,却看不清那人面容。
耳边嘈杂,罗子安忽然带人闯入,痛心疾首,“陛下,你怎可夺臣妻子!”
掌下肌肉猛然跳动,烫得吓人。
额上冷汗连连。
原来是梦。
天尚未明。
我不敢点灯,唯恐惊醒旁人。
压低声音晃了晃绿环,她却鼾声更重。
我只能自己下床小心摸索。
除绿环躺的床外,屋内只落了一张榻,榻上摆了小几。
沿墙继续摸去,应是一个博古架。
却不见摆放精美花瓶、古玩字画。
月色下,一壁樟树盆栽郁郁葱葱。
豫章罗氏,因在豫章郡广载樟树而得名,凡罗氏宅院商铺,都要放一满是樟树盆栽的博古架以示不忘祖先。
这应是罗家的一处宅子。
可罗子安为何要绑我到这。
梦中罗子安那句,“陛下,你怎可夺臣妻子”忽然点醒了我。
众人皆以为我因妒忌被罗子安扭送上惠安寺,对他情根深种。
如今街头巷尾传我对他情深未变的消息必然也是他放出来的。
罗子安少年将军,掌南营七万大军。
若我与皇帝独处浴室被人撞破,便坐实了皇帝“君夺臣妻”,罗子安师出有名,可率南营围困都城。
届时,无论是皇上杀我泄愤,抑或他改朝换代,我都是罗子安的砧板上的肉,可任他搓扁揉圆。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可我在惠安寺三年,却不止在吃斋念佛。
譬如这观人一梦,既叫我洞察先机,又可让我顺水推舟走进陛下视线。
7
“噗嗤”一声,熟悉的异香在房间内慢慢扩散。
我捂住口鼻,佯装昏迷。
被丢入浴池后,我摸着池壁挣扎着站起,却被掌下灼热的温度惊到,慌忙后退。
池中人却微微用力,迫使我便与他紧紧相贴。
揽我腰的手臂烫如滚石,激起一阵酥麻。
抬眼望去,他眉眼猩红,牙关紧咬,身后龙气汹涌滂湃,龙吟不断,绝非罗子安微弱龙气可比。
与梦中一般无二。
这必然是天子无疑。
脚步声由远及近,应是罗子安引来的。
浴室内所见不过一扇门,一架屏风,我又不会闭气,正是藏无可藏,却听到罗子安高声求见。
一门之隔,生死攸关之际,我攀住皇帝的肩附耳低语,“别让他进来。”
男人闷哼一声。
我恍若未闻,盯着罗子安迫不及待推开了半扇的门,心提到嗓子眼。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
惊慌失措下,我憋足了一口气,怒喊一声,“都给我滚!”
浴房,女人。
令人浮想联翩。
哪个不要命的敢往里闯。
8
罗子安敢。
瞥见罗子安伸进来的半只脚,我拼命把皇帝往水里压。
我不会凫水,就只能委屈陛下了。
额发尽湿的人忽然探出水面,运气抬手关门,而后长臂一捞,将我放在浴池台上。
动作行云流水,看似拉我出水,实则将我完全掌控在他双臂之间。
情绪翻涌的眸子紧盯着我,声音喑哑难耐,“小师父,求你救我。”
我摸了摸光洁的脑袋,欲哭无泪,你还记得我是个尼姑啊。
左手掌我腰,右手却探上我肩,他俯身而下,目标明确。
我一记手刀劈下去,他软成一摊,温热的唇擦过我的左肩,留下一丝异样的感觉。
开玩笑,我在惠安寺劈了三年的柴,劈个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费力把人拖上来,照着他英明神武的脸踹了几脚。
身负龙气之人何其多,惠安寺客居的香客也敢冒充皇帝。
9
墨衣束发的护卫从天而降。
我踢出去的脚没来得及收回。
在空中尴尬的画了个圈,讪笑,“我的舞步是不是很独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