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已经是夏季了。哈密的天气实在热，据说要到天山那一边，炎热才稍缓和。于是我们决计（表示主意已定）冒暑到迪化去。从哈密西进，共有两条高路大道，即南路和北路。南路自哈密起程，至天山山脉之南，经库车和阿克苏而至疏附（喀什噶尔）；北路则横穿天山山脉，沿山麓之北，经迪化可至伊犁河流域。而我们走的就是北路，因为我们都想到省城迪化去旅行和观光一次。

从酒泉至哈密的这段路程，旅行者们素来认为是条最为吃苦受难的旅程；而自哈密至迪化，则被认为是介于苦乐二者之间的旅程了。不错，我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咸水的沙漠沃地（即绿洲）的尽头，而现在横展在我们前面的这片广漠，却有着相当的甜水的井和泉流了。

星星峡到哈密之间的汽车

哈密前面有三个站头，俗称为“头堡”“二堡”“三堡”，但我们走了十一个钟头才到二堡，人马颇觉困乏，便停留下来不走了。二堡是个景色动人的地方，溪流在奔腾地流着，村庄也比哈密以南的大得多，园圃的墙上垂着苹果树将熟的果实。空气是非常的甜蜜。

我们在睡梦中被一群刚到来的旅客们吵醒了。他们是从陕西省来的商人，回到奇台（古城）去做买卖的。他们一伙都是奇台一家商店内的职员，他们同老板订有合同，准许每五年可以回家里去探亲一次。他们回家去时，车子里都装载得有满满的货物和钱财的样子，不然家乡的人就会讥笑他们，说“他们到‘口外’去发财，现在回来却仍是身无分文的光棍。”

其实他们的境况（生活情况）一般的都是很清苦的，虽然也有发财的人。他们远至新疆来当雇员，家里俱有父母妻子，生活全靠他们维持，五年之内的积蓄，也颇有限，因为待遇菲薄，所以回家时，千里万里的路程也只是徒步行走，省下每一个钱来带回家去，而离家时仍是光身上路，等“到口外去发了财”再回去。

他们这一群共有18个人，都是年轻的小伙子，其中一个还只是15岁的小孩子。他们总共只有一匹骡子，装着他们的简单的行李，这15岁的小孩子就坐行李上面。其余的人各人肩上挑着一根扁担，两端各悬一个篮子，一边放的是铺盖和换穿的棉单衣服，一边是面粉和碗筷等，此外扁担上还挂了一个小水罐，是一路上取水用的。

他们已在路上走了70天，绕道陕西北部，渡过黄河，抄越兰州，直到大西北来，再沿他们所谓的“长草路”直到安西而趋哈密。因为是同路，所以我们就和他们相熟起来了。

他们告诉我们说：回家时，老板只给每人18元钱作为旅费，他们一路上必须赶急前行和极力节省，这18元钱仅能够到家里。他们回家时带有护照，所以过猩猩峡时很容易就进来了。

他们久在西北，对于冯玉祥的军队是他们最为称赞的。据他们说，以前冯玉祥在西北时，行旅往来严禁骚扰，一匹小驴子都不会有抢去的危险的，而冯部的军官们也往往告诫部下说：“他们都是诚实商伙，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的驴子货物一概不准骚扰。”当时行旅，受惠实在不浅。“这才是中国的军队呐！”他们时常这样夸赞而又感慨地对我们这样说。但最近的新疆省状况，却比以前更好得多了。

哈密三堡白骨塔

翌晨，我们到达了三堡，这是一片焦热的盆地，四周有群山环绕，客栈中也只有那种小房间，热不可耐。为了要关住苍蝇不让他们飞进来，小洞不得不闭上，所以更热得不得了，而且非常闷暗。

我们正在歇息时，忽然听见外边有一阵驼铃的声音，往外一看，原来有群约六七十峰骆驼的旅行队，正在渡越那条村河前进。河岸两边都泥泞不堪，地势又很倾侧（偏斜），那些笨拙的骆驼显然觉得非常吃力，它们惯于走沙地而且也是宁愿走沙地的，因为跨渡泥河时，它们往往会跌坏腿的。

赶骆驼的是个巴格尔人，他们素来大都以饲养骆驼为生，因为突厥人不能做赶骆驼的伕子。他们的性情太暴烈，而且不善于照顾骆驼，这种牲口却需要特别的护视。

不错，XXX人确是生得强壮，有忍受辛苦的性格，而且寿命很长，这是他们的生活比较良好的缘故。但在另一方面，他们也因此易于失望和废，经不起折磨，而且一旦陷于绝望，就长久地不能自振。一切痛苦和苦难都可使他们趋于毁灭的途径，他们的气质没有体质那样坚强，精神上一逢大打击时，他们就立刻会变成无用的人，只会躺在那里等死，就算完了。

第二天清早，我们到了鸭子泉，景色非常美丽，而且有口“活水井”，水从沙地中涌出，永远在激动奔流着，有时泉水迅急时，泉眼的水沸腾不绝。泉内每隔几分钟，其泉水深处就会猛烈地奔腾翻扰起来，而一股旋转的沙柱便冲到水面上来，复又沸腾汹涌地散成细沙，渐渐消失了。

灌溉着这鸭子泉沙漠沃地的水同哈密的水，是同出一个泉源的，它发源于巴格尔群山，清流汨汨千百里，但是旅人往往受欺，因为这种由山巅融雪而成的水流，往往中途在沙砾土地中忽然消失了，而在许多里外的活水泉中出现，如鸭子泉即其一例，或在某处沙漠的低地中成为含咸味的水井。

哈密回王府

哈密城内的回教主，在这美丽的鸭子泉地方有座行宫，派有专人看守，教主本人要路过时才来经宿。行宫的大门前有他的私人庙祠，装饰着一幅圣地麦加地方情景的图画；回教徒以到圣地麦加为荣。行官全都以泥土筑成，但其外墙粉饰着黄泥，好像一座皇宫一样。

《新疆漫游》，《旅行杂志》 1940 年

“瀚海淘沙”独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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