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移民局的信件站在后厨,油锅里翻腾的春卷突然爆开,烫红的手背比不过纸上那个刺眼的红色印章。老李把炒勺往灶台一摔:"三十五年的税白交了?我这就找律师..."他镶着金牙的嘴张了张,终究没说出那个我们都知道的结局。
女儿艾米冲进中餐馆时,我正在给最后一桌客人打包酸辣汤。她马尾辫上还粘着大学毕业典礼的金粉,怀里抱着刚取下来的"老李家"霓虹灯牌。"妈你看,"她把手机怼到我眼前,视频里参议员正在电视上说"维护移民秩序",背景里我们的餐馆招牌一闪而过。
深夜清点存货,我发现冷藏柜深处藏着艾米小学时的午餐盒。当年我们总给她塞韭菜饺子,怕她在学校吃不到中国味。现在她坚持要在每个箱子里塞进星条旗图案的毛巾:"让他们看看我们比美国人还美国!"
拆招牌那天下着冻雨,老李踩着梯子突然不动了。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我看见玻璃窗上层层叠叠的贴纸——二十年来的外卖订单,最新那张用荧光笔写着"不要走",落款是常来买馄饨的白人警察。
机场安检口前,艾米突然把脸埋进我围巾里抽气:"记得教我包饺子那天吗?你说面粉沾在手上就甩不掉了。"她举起右手,虎口处还留着十二岁那年被热油溅伤的月牙形疤痕。老李拽着两个褪色的行李箱嘀咕:"该把冰柜里那罐泡椒带上的..."
飞机冲破云层时,我从舷窗看见金门大桥缩成一道金线。怀里艾米硬塞的相册滑出来,扉页贴着她撕下来的绿卡复印件,背面是歪歪扭扭的中文:"等我把你们的餐椅搬进白宫。"
现在我们在福州老宅开英语班,教室墙上挂着旧金山渔人码头照片。每周五晚上,艾米会准时打来视频电话,背后永远有不同肤色的年轻人举着"老李家永不关张"的牌子。昨天她兴奋地晃着摄像头:"看!我在唐人街复刻了咱家的糖醋排骨!"油星溅上镜头时,我仿佛又看见三十五年前那个追着餐车跑的小丫头。
海关没收了我们的泡菜坛子,却没收不走那些腌在岁月里的酸甜苦辣。老李常摸着营业执照上的英文名字发呆,直到某天清早,隔壁阿婆突然敲门:"快看电视!"晨间新闻里,我们的旧餐车正在国会大厦前分发免费云吞面,车身上密密麻麻签满陌生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