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那片金黄的稻田边,我突然意识到时间真是个让人措手不及的东西。蒲公英的绒毛在夕阳下飘散,就像我那些支离破碎的期待。手里紧握着那张儿媳发来的微信语音,我第一次觉得科技离我这么远。
1“妈,您就别操心这事了。”儿媳小芳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语气平静得让我心里发慌。她今年三十有五,城里来的大学生,在县医院当护士长, 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我这老农妇学不来的从容 。

记得上个月,我趁着邻村王婶炫耀孙子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提了提二胎的事。那会儿小芳正在院子里给小浩擦汗,听见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却只是笑笑没应声。
“你看王婶家老二都会跑了,虎头虎脑的,多招人稀罕。”我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些,“小浩都上小学二年级了,再不生,以后年纪大了带孩子也累。”我一边剥豆角一边说,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发黑,和小芳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亮,照得院子里的桂花树影子斑驳。小芳抱着笔记本电脑在算医院的排班表,我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墙角那丛去年种的茉莉。 老头子生前最爱这些花花草草,可惜现在开得再好,也只剩我一个人闻了 。
2“妈,我们谈谈吧。”那天傍晚,小芳放下手机,眼神格外认真,“关于二胎的事,我和小威商量过了。”
我连忙放下织到一半的毛衣,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城里人说话总喜欢兜圈子,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却最怕听这种话。

“我可以考虑生二胎,但我有个条件。”小芳说得很慢,像是怕我听不明白,“ 您得把老房子卖了,搬到县城来住。你不能一边带两个孩子,一边还要操心乡下的地和牲口 。”
我愣在那里,手里的毛线团滚落在地,骨碌碌滚到了门边。那是给小浩织的毛衣,用的是集市上最好的羊毛线,织了快一个月了。

“县城里有双语幼儿园,小区里还有老年活动中心,您可以认识新朋友。”小芳继续说着,声音温柔却坚定,“您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在乡下也不安全。”
3那晚我睡不着,起来坐在堂屋里,看着墙上的老照片。老房子是我和老头子结婚时盖的,那时候我们两个年轻人,一砖一瓦都是自己搬的。青砖黛瓦,前后折腾了整整一年,看着房子一点点起来,那种成就感我现在还记得。

老头子走得早,就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几间屋子和十几亩地过日子。 地里的庄稼就像我的孩子,每一棵都看着长大 。去年夏天,小浩放暑假回来,站在田埂上问我:“奶奶,为什么咱家的玉米比别人家的高这么多?”
我蹲下身,把他软乎乎的小手放在泥土上:“因为奶奶每天都和它们说话呀。这地啊,得用心疼它,它才会回报你。”

地里的玉米刚打了花,黄豆也结了荚。每天清早,我都要去地里转一圈,看看庄稼长得怎么样。老头子常说,种地的人不能懒,地里的活儿耽误不得。
4“妈,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小芳今天特意回来问我这事。她穿着得体,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县城有好医院,环境也好,您住过来,我也能照顾您。再说了,现在农村都在推进土地流转,您这些地完全可以租出去。”

我看着墙上老头子的遗像,他还是那副憨厚的笑容。突然想起他临走前说的话:“咱家的地,可不能荒了。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根啊。”
“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想法。”我摸着织了一半的毛衣,那是给小浩准备的冬装,“ 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习惯在这住。至于二胎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我不能为了自己想要个孙子,就让你们打乱了生活节奏 。”
窗外的蒲公英还在飘,我知道,有些根,扎得太深,连自己都拔不动了。就像那年老头子走后,邻居们劝我搬去城里住,我却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 这里有我们年轻时候的梦,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踏实,还有地里庄稼抽芽时带来的希望 。

小芳临走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叮嘱我:“妈,您要是想通了随时说。”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或许我们都需要学会放手。但不是现在,至少不是在我还能动的时候。
夜深了,院子里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我知道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地里, 土地就像一个老朋友,等着我去说说话,诉诉心事 。至于二胎的事,就随它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这个当婆婆的,何必非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年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