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茅山
1940年3月,东南局妇女部派我去茅山地区搜集三八节妇女工作情况。经过了八道封锁线,到达茅山。
茅山位于南京以东,镇江、丹阳、常州以南,是第二游击区,是敌后又是前方。京沪线是日本鬼子重要占领区,除溧阳城及溧水一带有国民党军队外,主要是我们在茅山脚下的第二游击区。主要根据地最初在丹阳、句容、常州、溧阳之间,我们的地方有延陵及西旸两个市镇及周围村庄。根据地周围敌人据点林立,延陵、西旸两个市镇掌握在我手中,而四围的小市镇如宝埝、白逸、陵口、珥陵、朱林、天王寺、薛埠、璧桥,都有鬼子或伪军驻扎。就是直溪桥有时也有鬼子扫荡。我们只有一个延陵及西,而就是这两个地方,也是鬼子扫荡的目标,有时还要占领几天。在广大的村庄我们开展工作,发动群众,将农、青、妇、学生等等组织起来。也有一些灰色的组织,那是在靠近据点的地方,如大刀会、红枪会等等,我们也利用他们来抗日。江南地区确实是复杂,我刚去时,只知道江北两李,即李长江、李明扬,我们陈毅司令员经常做他们工作的。还有茅麓公司的老板,是民族资本家,我们领导也与他打交道。我们也听说国民党在江苏有第三战区﹣﹣顾祝同的队伍,经常与我磨擦。还有韩德勤,是国民党江苏省省长。还有一个郝鹏举,我们力量大时向我投诚,我们困难时就与敌人勾搭,向我进攻。江南的形势是三方面力量犬牙交错。实际上在江南,国民党暗暗的或公开的与鬼子一起,夹击我们。从1940年到1943年我离开时一直是这个情况。国民党是所谓"曲线救国",日本鬼子是咬住京沪线死也不放。我们陈毅司令员深入敌后,驰骋在江南战场。我们跟着做一点儿工作。几年中基本上在大江南岸京沪线两侧,运河沿岸,太湖周围,与敌人周旋。
我们经常在延陵、西旸附近活动。像东庄湖、西庄湖、九里、圩里、上新河、高庄等村庄是我们民运工作人员的根据地。这里是我部队老二团活动的地方。我去时,群众中正传唱着《反扫荡》歌:"反扫荡,反扫荡,延陵大捷血战繁昌,英勇牺牲的革命战士,壮烈殉国的吴副团长,他们的鲜血洒在……"
这时是1940年3月,延陵战斗以后,群众情绪很高,杀猪宰羊慰劳部队,纷纷传颂老二团如何英勇,也在惋惜有个吴副团长牺牲在延陵战斗中。我记得这时地方党对外以服务团的形式出面。老服务团的团长是吴仲超同志,在延陵、西旸一带无人不晓。我去时吴仲超同志已去东路上海附近﹣﹣苏、常、太(苏州、常熟、太仓)及澄、锡、虞(江阴、无锡、常熟)一带负责工作。这时茅山地方党负责人是陈洪同志,部队的政委是刘炎同志。对外陈洪同志是服务团团长,人家都叫他指导员。
我第一次见到茅山地区党的领导陈洪同志﹣﹣陈指导员,是在一条船上。船在延陵、西旸一带的河浜里。河流弯弯曲曲,两岸树木葱茏,青草丛生。有时,又可划到水天一色的湖面。划船的是夫妇两人,三十来岁。以后,我们只要找到他们夫妇,就知道陈洪同志在何处。
这种船有十来米长,三四米宽,有前舱、中舱、后舱。船头一人撑篙。前舱可坐人。中舱可放一张四仙桌及三块铺板宽的床,四仙桌周围可放小凳或小椅子。后舱上面划橹,下面有个"行灶"可煮饭做菜。中后舱间有个小木窗可开关隔音,中舱两边有玻璃窗,窗内放窗帘。因此,机关可以在船上召集十几个人的会议,可召人来谈话汇报工作。环境紧张时,船可以在弯弯曲曲的河流里、河浜里转移,敌人见不着摸不清。我们机关常在这船里,摇来摇去与敌人捉迷藏,敌人包围不住,捉不到人,弄不清的指挥机关在哪里。
第一次见陈洪同志,他正与刘炎同志在船上商量工作。他三十多岁,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笑嘻嘻的,一口浙江话,见了他像见了家乡的叔叔伯伯一样。一见面他就笑着说:"大姐派你来了解三八节的妇女工作情况,你自己还是个毛丫头,你懂得妇女?你见过些什么妇女?"他是这么风趣,这么不使人拘谨。一会儿,船头上又来了个男同志,金坛本地人口音,要与陈洪同志谈工作。陈洪同志指着他对我说:"小程,他是这儿的财神爷。你看他愁眉苦脸来,说明部队吃的没着落了。见他笑眯眯的来,说明财神爷手头宽裕了。"事后,我才知道他叫樊绪经,是本地区负责财经工作的。部队、地方党的一切经费由他负责。江南虽富,可是日本鬼子、汉奸、国民党反动派把此处搞得民穷财尽。老百姓愿意帮助我们,可是事实上也有不少困难。刘炎同志、陈洪同志、樊绪经同志商量这个地区的部队活动和地方党工作经费等事。我在这里拿了介绍信去下面工作了。船留在树影下,谁也注意不到这儿是领导江南茅山地区革命的指挥部。
这时,第二游击区妇女部长是章蕴。她召集茅山各区级妇女干部总结妇女工作,地点在高庄。我从皖南东南局妇女部来此不久,参加了这个会议,并搜集材料向东南局妇女部汇报。
高庄是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开会是在一个党员家里的楼上,窗明几净,两个大桌拼起来,就是一个会议桌子。
王曼同志带领一批地方妇女干部,一个个汇报各个区三八节前后妇女工作情况。靠近日本鬼子占领区小据点(小市镇)附近的妇女工作较困难,敌人占领的小据点不少,如:直溪桥、珥陵、白兔、宝埝、天王寺、薛埠、朱林、凳桥等等。这些敌人据点附近村庄的妇女工作,一般是与农会一起,妇女协助男人开展对敌斗争。敌人强迫群众修碉堡、筑公路,企图深入游击区,对我扫荡清乡,群众反对、抗拒。敌占区附近群众斗争情绪高涨,可是敌人压力大,于是有的只能白天在敌人的刺刀威胁下筑公路、修碉堡,晚上,农会、青年团、妇女会、儿童团领着大家来拆碉堡、破公路、收电线、拔电线杆。这是很危险、很艰苦的工作,要防止敌人岗哨发现。这些活动需要民兵一起参加,必要时,部队为主力,群众组织配合部队做辅助工作。有时以地方为主,部队掩护。这样与敌人周旋,破坏或拖延敌人建筑碉堡、公路的时间。敌人又常常报复,往往对周围村庄实施清乡,进行搜捕、烧杀。此外,还有争取伪军打鬼子,争取"两面派"等等工作。妇女工作还有慰问部队,做鞋、做衣、送郎送子参军等。
这次参加汇报工作的地方女干部不少,有卜慈、夏珊、何光同志等十来个,她们大多数都来自丹阳城里。这些女干部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又是当地干部,土生土长,出没在敌据点周围,有广大群众掩护,敌人没法对付她们。
1940年初夏,我还是在茅山二游击区工作,环境还是紧张。有一次,县区级干部几十人在高庄附近开会,有李昭同志的地方武装几十人在附近保护。会议由陈洪同志主持,讨论如何发动这个地区的群众反扫荡、反清乡等问题,正讨论到发扬民主、提高人民生活,具体到雇工要增加工资(多少担粮食一年),农民要"二五"减租等问题,忽然听到有机枪声音,咯咯咯!咯咯咯!由远而近。陈洪同志要大家不要慌,各人把笔记本包好,桌上东西收拾转移。大家不慌不忙,鱼贯而出。村庄四面都是树木,村庄也有好几条出路。许多地方干部情况熟悉,知道敌人会从哪里来,我们该向何处转移。刚出房子,后面打得更响了。我看见李昭同志从树丛中走出来,他是茅山地方武装的领导人。他好像没有发生情况似的,手里拿了把芭蕉扇,一面扇,一面回头笑着对我说:"打仗了,小程,你害怕不?"我说:"我才不怕呢。"他说:"别怕,你跟着前面的人转移,我们部队掩护你们,回头给你抓几个活鬼子来。"他一面说一面往前走了。
环境紧张的时候,我们都分散住到党员、干部、贫雇农家中。女同志找老大娘、大嫂子、小姑娘作伴。我们帮助群众,群众爱护我们、掩护我们。最出名的是延陵上新河圩里的小红妈。我刚到茅山地区时,同志们就给我介绍说:小程,你刚来茅山,人地生疏,没有安住的地方,你就去上新河的圩里找小红妈家。你如有病可去疗养,你如果累了就可去她家休息。她会像亲人一样照顾你。只要你是主张抗战的,她就不会亏待你。她不论对谁(陈毅、谭启龙等领导同志,还是警卫员、服务员、男女老少)都一样接待。还有,我也听到别人谈工作时说到敌工科长﹣﹣我们的作家丘东平同志,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日语,他经常带着小红妈的儿子小红化装成父子俩出入丹阳城。这些传奇式的情节早已飞进我的脑海。因此,我很想见一见小红妈。
事有凑巧,有天晚上在上新河开支部会,开到半夜才散。上新河是有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庄,目标大,就是脱离生产工作的男青年徐大林同志及女青年 xxx (名字记不清了)也不在家住。因此,我们外来干部更不适合住在这个大村庄里。大家说,小程跟许英(原名眭玉英)一块去小红妈家住吧!好在明天小程还得整理材料,就在她家躲着好了。许英也是从东南局妇女部来的,我们是老相识了。
月亮很亮,站在圩堤上清清楚楚地看得见这一片"圩里",有点点的茅棚,有小水塘及弯弯曲曲的小水沟。许英到过小红妈家,她领着我走到一个堤边。隔水三丈处有个小茅棚,不起眼,三面是水,一边连着地,地那边很远处才有堤。茅棚下停了一只摆渡的小船,船上有一根毛竹撑篙。看样子,似乎这只船经常来来往往,深夜还有人来住宿叫开门的。许英说得一口丹阳话,叫隔河的小红妈。不一会,茅棚里灯亮了,出来一个人,把船撑过来,许英告诉她说,还来了个小程。许英是我大姐姐了,比我大好几岁,人厚道,说话不紧不慢的。船靠到堤边,许英一脚在船上,一脚在岸上,船一晃几乎掉到水里。我生长在南方水乡,不怕水,经常与船打交道。我轻轻地一跳就上了船,一把拉住许英。只听小红妈嘻嘻地笑着说:许怎么办,你不如小程灵巧呢!第一次见面,她就夸我,我不好意思没开口,说着三人进屋。借着小油灯的亮光,我打量着这个"传奇式"的人物,过去我以为她是个老太太,可一看才发现她充其量三十来岁。高高的个儿,头上包着块布,高鼻梁,目光明亮。我站在她身旁,我的头齐她肩膀,真是相形见绌了。她是个明快干练的人,很快,她安排我们睡了。我像到了家一样,心神安定,一会儿就入梦,做梦像在老家水乡坐在小船里摇啊摇的。
第二天等我起床,许英早不见了。小红妈挎着个篮子从地里回来,她已经在地里忙了一大清早了。这时,小红爸、小红、小红的童养小媳妇也才起床。
早饭是丹阳人惯吃大麦粥。早饭后,我在茅屋前场上,坐在小板凳上整理昨天晚上开会的材料。小红爸,一个老老实实、一句话也没有的中年人坐在屋角里搓草绳,童养媳"丫头"-﹣大家这么叫她,十来岁,做些杂活。得天独厚的是小红,十三岁,在学写字,可能是丘东平为他买的笔记本、铅笔。小红妈又到地里干活了。晌午,我帮着"丫头"剥隔年的芋头,坏的削掉,好一些的与野菜一块煮粥。小红爸不吭声,小红可是又说又笑。我问他有没有去过丹阳城,他对我有声有色地描述着如何跟丘叔叔、梅英阿姨(地方女干部)进城,鬼子在城门口搜查,小红说是丘叔叔的儿子。我相信小红,化装进城充当家属没有问题。小红不像她妈那样长得出众,黑黑的,不像他妈妈白白的。而且说来有趣,小红妈如此挺拔秀丽,而小红是一脸麻子,个儿又小,就是个野地里调皮的农村孩子。可是谈起话来,俨然像个大人样,懂得不当亡国奴,要打鬼子。在小红妈及许多干部的教育影响下,他这么小年纪已能当我们的情报员了。中午开饭时,大家吃芋头粥。我也挺高兴吃这顿有地方风味的饭。在部队机关,顿顿大米饭也吃腻了。可是吃到碗底下发现两块红烧肉,我想这准是小红妈。我提抗议,我说我初来你见外,与大家不平等待遇,为什么你们没有肉而我有肉。丫头在场上端着碗吃饭,我出去看她。她说:还是清明时上坟买了点肉,今天蒸,明天热,自己不吃,也不给我们吃,不疼我们,就疼干部。大概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大懂她的丹阳话。我悄悄地把一块肉给了丫头,另一块进屋夹在小红爸碗底里。那天晚上我还住在小红妈家。小红妈要我睡在她的大床上,与她一起睡,丫头挤在床角上,而小红爸与小红住到隔壁小屋里。她问长问短:几岁了,家里有什么人?最后问我有对象没有?第三天走时,她撑船送我过河上岸。我不时回头,看到她的白布头巾浴在早晨阳光里。我像喝了蜂蜜,心里甜滋滋的。我想茅山的群众这么对待我,我为人民死在这儿也甘心。
任迈同志是当时茅山地区的领导人之一,县委书记。他工作、学习、作风、为人处事都是大家的表率。其实,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丹阳县的。要说他有毛病的话,就是事事认真、严谨得叫人觉得他"过分"。他与我们"锡流"的周婉如同志结了婚。这一对真是人人称赞的榜样。党组织决定派周婉如同志为代表去延安参加会,组织上与任迈同志商量征求意见时,任迈同志生气地说:这么大的事,党决定就是了,怎么还征求意见,根本不该问我。这个事传出来引为佳话。他们夫妇俩工作第一,个人的生活全不计较考虑,因为那时从江南到延安,千里迢迢,要经过多少封锁线、多少艰难困苦才能到达。而且江南战场情况险恶,敌人不断扫荡,两人以后见面还不知何年何月。任迈同志以党的利益为重,以大局为重,周婉如同志也很坚决,所以同志们一见任迈同志都是肃然起敬的。
去东路
1940年初夏,组织决定我离开茅山到西石桥东路参与工作。
所谓东路,是指常州以北至长江边,东至江阴、无锡等地。常州、丹阳以北,西石桥以西的丹北地区,有管寒涛、陈光同志领导工作。这时,舒诚、小兰、小殷等都在丹北工作。从延陵到西石桥要经过公路、运河、铁路,有几道敌人的封锁线。出发前,组织上一再交待我们,要遵守纪律,要听指挥,要做到万无一失。如有差错,个人牺牲事小,涉及京沪线、运河、公路两岸的交通点线的安全。还一再讲,就是遇见鬼子巡逻,伪军放哨,我交通员吩咐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不能沉不住气,因小失大。
我穿了件农村姑娘常穿的花格子短衫,戴了一顶簇新的宽边草帽,脚上是江南姑娘穿的圆口鞋。可是不管怎么化装,我这副眼镜如不戴,则看不见走路。在野地里行走,戴着眼镜还可,走到封锁线时就得把眼镜摘下,放在口袋里,草帽沿放低一些,眼睛向下,不让敌人怀疑。同志们还开玩笑说:这一回小程给"治"了。
过运河很顺利,我不声不响,跟着前面的人下船又上岸。公路过了好几条,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碰上。大概是交通站的同志摸准了敌人什么时候过汽车,什么时候没有。有的交通站就设在公路附近树林里,过路前交通员催着说:小程快点跑步,冲过这条路到前面树林里就是咱们的天地了。于是我跟着他们跑。过铁路是白天公开走的,走过伪军小据点,我们十几人一起走,伪军看着我们过去,不检查,还数着一、二、三、四……看见我还说:还有女的,很好奇的样子。这是我们在伪军里开展了工作事前联系好,几月几日几时有多少人过铁路,命令伪军放行。如不放行,晚上就捣毁你们的老窝﹣﹣碉堡,抓你俘虏。新四军在敌伪军里开展工作,真出色,否则,如何在这敌人星罗棋布的据点中展开游击战呢?
西石桥是个大市镇。它东边有焦溪,北边有夏港、申港,西边有公路,南边有铁路,都是敌人的。戚墅堰是京沪铁路的一个车站,是鬼子的重要占领地。东北江阴城是长江险要,也有鬼子占领着。鬼子守着长江与京沪线的点线。我们在西石桥一带活动,形成一个游击区,像在敌人心脏中插上的一把刀子。斗争很尖锐,是几种力量角逐的场所。
我们在西石桥周围放了部分兵力,由冯定同志领导并任政委。地方部队有梅光迪的部队。梅光迪,人称梅司令,接受我党领导。我们组织了服务团,帮助他在部队开展工作及发展部队,在地方组织群众。另有国民党陈维新的部队,陈是国民党员,地方青年。但这个部队纪律不好,接受国民党领导,与我若即若离。他们看风势,我们有力量时就与我合作,鬼子力量大时就与鬼子勾勾搭搭排挤我们,甚至与我磨擦。老百姓中最讨厌陈维新的部队,最欢迎新四军,对梅光迪的武装也协助。在鬼子扫荡而各种部队要粮的情况下,群众日子难熬。在这样的情况下,组织上决定派工委(地委一级)深入该地区开展工作。我是在这种情况下去东路的,还有两个男同志加强梅光迪部队的工作。
组织决定彭炎同志领导工委。工委成员有原在该地工作的张志强同志,是大革命时期在本地区发动农民斗争的老干部,在西石桥一带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此外,部队政委冯定同志也是工委领导成员。
刚去不久,有一次,我们服务团开会讨论如何深入农村工作。刚坐下就听见枪响,是鬼子扫荡到西石桥,企图包围梅司令的部队。我们打了背包走出门,梅司令派人与我们联系,告诉我们该从哪一边走。几十步外,我看到梅司令,胖胖的,红红的脸,威武沉着,带着部队往另一方向迎敌。枪声真近,不光听到咯咯咯,而是听到嘘嘘嘘,子弹仿佛在头上擦过。这次战斗我们没有大损失。
我后来一个人在西石桥附近工作。主要是布置党员了解各据点敌情,为部队送情报,配合部队出击打鬼子。配合我工作的是地方青年邱巍高,他是区委委员,他父亲民族意识很强,支持儿子打子。邱巍高带着我晚上深入一个个村庄布置工作,整顿党组织。我记得西石桥附近有一家铁匠铺。铁匠四十来岁,是个老党员。邱巍高、我及这个老铁匠有几次在一起研究情况到深夜。在他家铁砧旁煤油灯下,他含着黄烟管沉思着,琢磨焦溪、申港、夏港敌情,鬼子增加了,鬼子减少了,如何向部队送情报等等。我在老铁匠家住过。他妈妈很喜欢我,六七十岁了,等我到深夜。会散后,我钻进青纱蚊帐,她早为我把蚊子赶掉。天实在闷热,老妈妈给我扇扇子,叹着气说:"鬼子真作孽啊!否则这么大的姑娘在家正过着太平日子呢!哪能抛头露面地成天在外跑。"她轻轻地拍拍我。我想:我自小没有姥姥,姥姥大概就是这样疼外孙女的。
我在西石桥周围工作了一个时期,后来领导上要我负责新党员的工作。组织上意识到这个地区敌人据点多,不适合大部队活动作战,不适合轰轰烈烈地开展农、青、妇等群众组织工作,必须依靠本地干部、党员开展工作。还有外来干部讲话不同,生活习惯不一样,一下走进据点附近引人注意,十分危险,搞得不好要破坏据点内及附近村庄的组织,所以要在各村庄把支部整顿好,巩固、健全党组织,教育好新党员。领导商量确定,要办训练班,组织这里的全体党员学习一遍。几十个人一期,每期个把月,把党的基本知识传授给他们。可能因为我在东南局党校学习过,工作上又不会像彭炎同志那样出没敌人的据点,因此决定找一个较稳定的安全地方,让我训练党员。
这个党员训练班学党校的样子,每个党员来时改了姓名,也不讲自己村庄名字,编班编组。有两个炊事员管伙食。上课,按我在东南局党校听过的几门课程,当时也请不到首长作报告,我就自编自讲。有一次我到部队去找彭炎等领导同志汇报工作。傍晚,一个连在广场上集合准备夜里行军。连队照例各排挑战唱歌,生气勃勃,热闹非凡。唱了歌,还是嬉笑欢闹声不停。这时屋里走出了冯定政委向部队讲话。冯定同志讲的内容是"什么是共产主义"。因为我在东南局学习时就觉得,光是讲马克思主义三大组成部分就得讲若干章节,这么大的题目如何着手讲,讲什么,如何结尾。正纳闷,可是冯定同志就利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深入浅出地把"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讲得一清二楚,描绘得有声有色,活龙活现。战士们鸦雀无声,就怕讲的东西听不全,吸收不到或漏掉什么。讲的与听的连成一片,好像看到了共产主义远景。连队旁站着不少老百姓,是这个村庄的居民,大概一听说是冯政委讲话都来听了。事实上,这又有理论又讲得生动活泼的报告给人的感受,像炎热天喝了一碗清凉的泉水,饥饿时吃了一席美酒佳肴。我正在讲课,感受特别深,我从这里学到了该怎样深入浅出,理论与实际结合讲课的方法,回去后教学大有进步。

【程桂芬(1918-2000),生于1918年7月1日,江苏无锡羊尖镇严家桥人。1936 年加入无锡学社,参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参加新四军,任中共中央东南局妇女部秘书,1940年3月奉命到苏南敌后,在丹(阳)、句(容)、溧(阳)一带开展妇女工作,同年10月任苏皖区党委特务营文化教员,1941年9月参加江(都)高(邮)宝(应)地区民运工作,1942 年10月任新四军第六师调查研究室秘书,1943年7月在金坛被捕,经营救1944年年底被释放。被捕后对党忠诚,1945 年夏恢复党籍,并被调往苏浙区党委调研室工作。解放战争时期曾任中共中央华东局秘书、大众日报社编辑、中共山东分局妇女部资料室秘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先后在华东邮政总局、华东军政委员会、华东局宣传部工作。1952年10月被派往中国人民大学档案专修班学习,1954年毕业后留校,历任档案中教研室主任、历史档案系副主任,后调往中央档案馆明清部副主任,1980 年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党组成员、顾问。著有《中国近代档案史稿》(教材)、《鸦片战争档案史料》等。2000年7月逝世,享年8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