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海涛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长征后,闽西的形势十分严峻。12月,张鼎丞等几十个人,受派重回杭永岩一带,开展游击战争,反对敌人的“清剿”。
一行人夜行昼宿,到了杭永交界的双髻山上,张鼎丞派陈茂辉下山去找廖海涛。
陈茂辉摸到了大岭下,在一间造纸棚里隔壁的屋子里,第一次见到了廖海涛。廖头戴一顶蓝色洗得发了白的八角帽,身穿一件带着补丁的夹袄,扎根腰带,挎支驳壳枪,打绑腿、穿草鞋,个子不高,胖墩墩的,23、4岁,像个朴实的农民。他自我介绍说:“我是代英县苏维埃主席。”
他听说张主席回来了,跳了起来。他喊起来:“孩子找到娘了!”“孩子找到娘了!”就急得要奔上山去接张主席。他还叫人赶快通知所属游击队:“张主席回来了,我们有领导了。”
张鼎丞想把廖海涛的部队带到永定地区去训练,帮助他们学习游击战术,明确今后的任务,同时给部队一些物质上的补充,但又担心他们不愿离开家乡。廖海涛和他的部队都是本地人,加上敌人正在清剿,部队一走,老乡和部队的亲属不免要遭受更残酷的迫害。
张鼎丞用商量的口气,征求廖海涛的意见。廖海涛斩钉截铁地说:“听张主席的,我个人没有什么,坚决拥护。我再和陈毕衡大队长商量一下,估计他会同意的。”陈大队长确实同意了。这样,从长汀回来的队伍,加上上杭、代英县的游击队,一共170多人,全部集中到了永定县地区的调吴。
到了调吴,就是到了新的天地。那里的苏维埃还存在,群众敲锣打鼓地热烈欢迎廖海涛他们。张鼎丞告诉群众,队伍要在这儿训练,希望大力支持。永定县苏维埃主席范钦洪,把做给他们独立营的衣服,先给了廖海涛的部队和上杭的游击队;妇救会的同志送来了鞋,自从红军主力长征后,她们做好的鞋就没有地方送了,一直留着等红军回来,今天都送来了。
群众连夜赶打草鞋,还送来毛巾、被单;老房东烧好了水给同志们洗澡、理发、刮胡子,就连替同志们捉虱子也想到了。乡亲们杀猪宰羊,挖出了坚壁清野时埋下的米酒,为大家洗尘。张鼎丞幽默地说,“别让他们吃坏了肚子!”
晚上,群众召开了联欢大会。廖海涛和他的战士们,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喜气洋洋,像回到了娘的温暖怀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调吴训练期间,张鼎丞讲形势讲政策,讲如何开展游击战争。指出不能消极地藏山,应积极地做群众工作,既要保存力量,又要消灭敌人,战术上要采取游击战争的方针,声东击西,神出鬼没地打击敌人。不要局限在一个狭小的地区,要多走几个地方,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疲于奔命。
他说,胜利不光是看消灭了多少敌人,砍断电线杆,切断电话线,破坏交通也是胜利,动员起群众也是胜利。张鼎丞还特别提到,廖海涛那儿条件好,有双髻山,是打游击战的好地方。
调吴的训练,对廖海涛启发很大。回家乡前,他向张主席表示,一定做好群众工作,积极开展游击战争。
回到大岭下,他把部队分成三人或五人的小组,深入到群众中去,向群众宣传:“红军没有完,我们的党没有完,党没有忘记苏区人民,派张主席回来了,我们有领导了。”
他们重新鼓起了群众的斗志,建立了许多红色基点村,灵活机动地打击了敌人。在党的教育下,廖海涛还渐渐掌握了瓦解敌人的政策。
1935年是敌人“清剿”最残酷的一年,也是闽西游击战争最艰苦的一年。敌人灭绝人性地搞“三光”政策,企图用杀一儆百的办法,砍断群众和红军游击队的血肉联系。
上杭县的莲塘村,是个老革命基点村,总共几十户人家,被敌人烧成一片废墟,8、90口人,全部被杀害,连刚百天的婴儿也没有放过。莲塘惨案,激起了廖海涛部队的无比愤怒。一天夜里,他带着部队突然袭击了上杭的坑口圩,杀了好些个伪乡长、伪保长和民团团长。
这次行动,替群众和部队出了气,但是把个别曾为我做过事、可以争取的动摇派也杀了。其他地区,也发生了“带路搜山杀全家,打一枪烧一座房子”的过火做法。在这些地区,原来中立的人,现在反对我们了;原来同我们的,现在疏远了。张鼎丞批评这种做法是过河拆桥,孤立自己,并派陈茂辉到各个游击队去,传达闽西南军政委员会的有关指示。
廖廖海结合自己部队的情况,认识到了“左”倾做法的危害性,向组织作了自我批评,后来,他的统一战线工作做得很出色。
敌人实行“计口购粮”“计口购盐”“济匪者杀”的政策后,保长、地主一旦发现有人卖粮给红军游击队,就会去报告。廖海涛他们就想了一个很妙的计策,强迫地主、保长卖粮给红军,或者代购。
这些人乖乖地把粮食卖给了红军。群众到处造舆论,说保长卖粮食给红军了。保长们自己也犯了“济匪”之罪,嘴给堵上了,群众便可以无忧无虑地把粮食卖给游击队。
有时,群众到城里去卖东西,就预先通知游击队中途等候,把东西转卖给他们。回到家再向保甲长报告,说东西被“匪”抢了,既解决了山上部队的给养,又不让群众担风险,做了“白皮红心”。极个别不杀不能平愤的坏分子,群众坚决要求杀的,廖海涛他们就果断地去除掉,再叫群众去报告联保主任,说“红军杀的人!”,避免连累群众。
对待保甲长,他注意团结中间的,争取进步的,打击反动的。他和保甲长约法三章:不准和红军游击队作对,不准迫害群众,有了情报及时报告。大部分保甲长都一一照办。国民党军命令带路搜山,他们有时事先通知,有时故意打枪;红军进村,他们不阻止,红军走远了,再朝天放枪。有的地方甚至选了红军家属当保甲长,把敌人的保甲变成了我赤色联防。
廖海涛在谭震林的帮助下,还做了争取民团和保安团的工作。蛟洋地区的保安团司令傅柏翠,和廖海涛就有互不侵犯的默契。国民党强迫傅柏翠参加清剿,他的部队便朝天放几枪,应付一下,就回去睡大觉。群众到他的防区去买火柴、咸盐、电池之类的东西,都可以买到。他也明明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接济红军的,但是睁只眼闭只眼。
1935年5月以后,廖海涛一直是在谭震林的直接领导下进行工作,斗争艺术和指挥才能不断地得到提高,游击战争开展得有声有色。
1935年冬,廖海涛的爱人临产了,却恰恰遇上敌人的第二次“清剿”,红军处在最艰难困苦的时期。敌人以几十倍于我的优势,“搜剿”红军游击队,一旦发现,便紧追不合。
到处是敌人,廖海涛怕孩子的哭声暴露目标,便把爱人送到了几里外的密林深处,搭个竹棚,支张竹床,其他就一无所有了。
这时,又发生了件不幸的事,芦丰区委书记兰荣喜和接头户的同志,都被敌人抓去杀害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又中断了。廖海涛心如火焚。芦丰区是上杭的中心,是游击队活动的主要地区,尤其是张鼎丞、谭震林,常常路过这里,若不尽快地恢复那里的地下组织,其后果不堪设想。
他决定亲自去那里,把关系重新接上。可是,敌人到处张贴布告,重金悬赏缉拿他,道口关卡,也盘查得非常严格。敌人号称抓到活的,赏金大洋千余,死的也给五百。
同志们提议换个人去,廖海涛不同意,有的同志愿意陪他一同去,也被他谢绝了。他说:“现在要保存实力,有危险,只我一个人。我熟悉路,熟悉情况。如果我回不来,由兰荣玉同志(副主席)代理我的工作。”
他爱人哭着说:“你不能走,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我害怕,你即使命大回得来,也见不着我了,我不冻死饿死,也得被老虎吃了,你一走,生下的孩子怎么办?”他开导爱人说,为了保全部队,要舍得牺牲自己的一切。临上路,他还语重心长地说:“革命重要啊!”
廖海涛只身来到白色恐怖的芦丰区,群众又惊又喜,问他怎么来了。他掏出一张敌人通缉他的布告说:“我相信你们。别说一千块,就是一万块,你们也不会要的。有你们,我才不怕呢!”经过短时间的紧张工作,芦丰区的地下组织恢复了。
经过研究,派兰荣玉兼任区委书记,罗兰周夫妇在那里建立了地下交通站。从此,过往的闽西南军政委员会的领导同志,有了新的落脚点,安全也有了保障。
群众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部队了,都在为游击队的生死揪心,这时一个坏消息一阵风似的传开了,说是廖海涛被民团打死了,有人亲眼看见他血淋淋地躺在门板上,由民团抬着到坑口去了。消息传开,乡亲们悲痛欲绝。其实,海涛没有死,他死里逃生了。
但这其实敌人的诈传。一天晚上,廖海涛带着他的警卫员华古子,到茶坝里召集两名当地干部开会,正在布置工作时,民团突然包围了房子。
房子坐落在山坡上,前面溪水挡路,后面高山耸立。他们五个人(另一个也是警卫员),只有四支短枪。廖海涛估计,这次一定是谁走漏了消息,敌人有备而来,一定加强了后门的防守,切断了上山的道路,但他们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敢冲前门。
他把四支短枪集中起来,冷不防拉开前门,四支短枪一齐开火,分散突围,冲过小溪,猛虎归山了。敌人死伤了好几个,偷鸡不成蚀了把米,又气又恨,便指着同伙血肉模糊的尸体撒谎说,廖海涛被打死了,谁通匪就是这个下场。
就在乡亲被敌人的谎言搅乱了心时,廖海涛也苦苦挂念着乡亲们,急切地想知道移民并村后的情况。这时,巡逻的战士报告,在一家老乡的饭桌上发现了一袋笋干,一袋地瓜干。
廖海涛指示部队,东西千万不能动。他叫大家都注意观察,有没有乡亲回村。从第二次“清剿”以来,由于敌人的封锁,游击队的生活更艰苦了。有时十天半月没有饭吃,没有干衣服穿。以前,群众把粮和盐送到一个约定的地点,放在隐蔽好的坛子里,等联络员去取,实行了“移民并村”和“计口购物”以后,那些坛子里总是空空的。联络员总是兴冲冲地去,两手空空地回。
缺粮还可以应付,山区的野果子、野菜都可以充饥,缺盐就难办了,长期没有盐吃,走路爬山两条腿软绵绵的。有时大家想办法刮点硝盐,尽管很苦,但总比没有强。如今见了咸笋干,哪个不想吃?可三天过去了。桌上的笋干和地瓜干,一块也没有少。
傍晚时分,有一个乡亲躲在墙角的草丛里探望,被华古子发现了。两人相见,都流下热泪。华古子带着老乡来见廖海涛。老乡把看了又看,望了又望,说:“廖主席,是你!你还活着!那些家伙说你被打死了,我们不信,你是打不死的。”
大伯告诉廖海涛,乡亲们想红军。想得实在受不了,笋干和地瓜干是乡亲们偷偷带出来的,放在那儿,少数敌人是不敢到这儿来的,只要有人吃了,就可以肯定红军还在。
大伯把笋干地瓜干塞到廖海涛的怀里,说:“你们受那么大罪,为什么不吃?”廖海涛说:“乡亲们也在受苦呢,我们红军怎么好意思再给乡亲们添负担呢?”大伯生气了:“这真是一家人说两家人的话,见外了。”他还告诉廖海涛:“在村外的一棵大树下,还埋了一袋粮和盐,是大家偷偷地攒的。”
这真是雪中的炭,旱天的雨,是乡亲们金子般的一颗心哪!
廖海涛平时话不多,说一句就是一句。但他身上洋溢着的革命豪情,像一团火,走到哪里,哪里就暖烘烘的。
有一次,部队在山里和敌人周旋了好几天,吃不上饭,饿得个个肚皮贴背脊。休息时,廖海涛说:“有一天,在一个麻团店前,站着一个饿着肚子的少年,他是来看姑妈的。他指着麻团说:‘你家的麻团太小了,做得不好。我根本不想吃,想吃的话,六十只麻团不在话下。’
老板不服气,跟少年打上了赌。少年若是吃下六十只麻团,可以分文不给,算是白吃;如果吃不下,哪怕剩下半只,也得赔老板双倍的钱。
少年饿得要命,恨不得把所有的麻团都吞下去,可是二十几只吃下去,他有点喘气了。他这才猛然想到,再大的肚子也休想装下六十只麻团。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这可怎么办昵?突然他说:‘老板,我回家拿壶茶,边吃边喝。’
老板心想,只要你不上天入地,不愁找不到你,就答应了。过了一会,少年拿着茶壶,一摇一摆地来了。他毫不费力,把剩下的麻团都吃了。还对老板说:‘我的肚子还空了一块呢,你再给几只,输了一块儿给钱。’老板惊得目瞪口呆。”
廖海涛讲到这里,不停地打饱嗝,把裤带子还松了一道,说是吃得太饱,很难受,而且危险,要是饿一点反而轻松安全。大家捧腹大笑,忘却了饥饿和疲劳。
廖海涛故事讲得好,山歌唱得更好。
红军长征以后,闽西的红军游击队孤军作战,同志们如同离没娘的孩子,感到孤独和失望。不少同志家里的房子被敌人烧光,亲人也被杀害,廖海涛家的房子就被烧过两次。敌人还逼红军家属上山劝降,或者派人当说客,引诱红军游击队下山,如不投降,便杀人放火。
廖海涛经常唱起山歌,说“红旗飘飘千万里,南北革命在一起”,劝“同志哥哥你莫愁,太阳出来乌云收”。他的歌声像清泉流入人们的心田。
一到休息时,只要环境许可,大家都要欢迎他唱歌,不唱歌,也得讲个故事。廖海涛有时也讲讲条件:不是想听故事吗?你们每人写几个字我看看,先学会写“中国共产党”......
在廖海涛的领导下,杭代县游击队胜利地坚持了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争,直到踏上北上抗日的伟大征途。
1941年11月28日,日伪军三千多人马袭击了溧阳县塘马村的新四军十六旅旅部,为了掩护同志们撤退,时任十六旅政委的廖海涛奋勇当先,壮烈牺牲,年仅3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