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寒风裹着细雨,打在银杏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跪在祭台前,看着母亲的遗像,泪水模糊了双眼。
“若兰,进屋歇会儿吧,这雨越下越大了。”堂姐秀芝端着一碗姜汤走过来。
我摇摇头,继续整理着母亲的遗物。翻开那个沾满灰尘的樟木箱子时,一个绣着牡丹的布包映入眼帘。这布包我再熟悉不过,小时候总见母亲把它放在枕头底下,谁要是碰一下,准保挨骂。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叠发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封信的开头写着:“月莲妹妹,这些年我一直想给你写这封信…”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月莲是我姑姑的名字,20年前她临终前对我说的那句话突然在耳边响起:“若兰,等你长大自然明白…”
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我们住在枣园村的老房子里。姑姑躺在竹床上,面色蜡黄,我给她扇着蒲扇,蚊子”嗡嗡”地在耳边转悠。
“若兰啊,给姑姑倒杯水。”姑姑虚弱地说。
那时我才12岁,提着搪瓷缸子,踮着脚尖从水缸里舀水。姑姑的病已经拖了大半年,村里人都说她是得了”重症”,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
“姑姑,你喝点水。”我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头。
姑姑喝了一口水,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若兰,等你长大自然明白…”
我不懂姑姑话里的意思,只记得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冬天里的萝卜。
几天后,姑姑就走了。临终前,她一直攥着母亲的手说着什么,母亲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躲在门外,听见姑姑断断续续地说:“嫂子,这些年苦了你…”
翻开那封发黄的信,我的心跳得厉害。母亲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写完:
“月莲妹妹,这些年我一直想给你写这封信,可提笔又不知从何说起。记得那年我查出不能生育时,你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拿出来给我治病。可那时咱们穷,你攒了好几年的钱也不够…”
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原来母亲年轻时不能生育,是姑姑帮她治好的?可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事?
“你说要去南边做工,结果整整三年没回家。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去给人当保姆,一个月就吃咸菜馒头,把工钱都寄回来给我治病…”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那个总是穿着补丁衣裳的姑姑,原来默默付出了这么多。
突然,一张照片从信纸中滑落。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背景是一家医院的门诊部。
我定睛一看,怔住了。照片背面写着:1985年2月15日,若兰出生。
这不可能…我出生的年份分明是1986年,而且是在村里接生的… 我翻到信的背面,母亲的字迹越发潦草:
“月莲,对不起!当年要不是你把若兰生下来给了我,我和你哥就要散伙了。这些年,我看着你独自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信纸差点掉在地上。原来…原来我竟是姑姑的孩子!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难怪姑姑生前总是给我织毛衣,每次都是一针一线亲手织的。邻居王婶还说:“你姑姑真是稀罕你,连自己的闺女都不一定这么疼呢!”
那时我还纳闷,为啥姑姑对我这么好。每年过年,她总要给我塞个大红包,虽然里面就几块钱,可那是她攒了好久的。
母亲常说我的眉眼像极了姑姑,我还笑她瞎说,这下可全明白了。
布包里还有一封信,是姑姑写的。信纸已经泛黄,可字迹仍然清晰:
“亲爱的若兰: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姑姑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其实我不是你的姑姑,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那年我在南边打工时,认识了一个开运输车的司机。他说要娶我,可等我有了身孕,他就不见了。我不敢回村,在医院生下了你。
你哥嫂一直想要个孩子,可嫂子查出不能生育。看着他们整日愁眉苦脸的,我就做了个决定…”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原来姑姑不是没机会嫁人,而是为了保全我和母亲的名声,宁愿自己孤独终老。
记得姑姑病重那阵子,我去给她熬药,她总是摸着我的头说:“若兰啊,姑姑这辈子值了。”
布包最下面还有一张纸条,是母亲写给姑姑的:
“月莲,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若兰,就像亲生女儿一样。你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堂姐端着姜汤又过来了:“若兰,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咦,你这是在看啥?”
我赶紧把信收好:“没啥,就是些旧信件。”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姑姑生前的点点滴滴:她给我梳小辫子时的轻柔,我考上初中她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她每次见到我都笑得那么温暖…
枕边响起手机铃声,是堂姐打来的:“若兰,我刚才翻家谱,发现一件事。你知道咱姑姑当年为啥没嫁人吗?原来是…”
我打断她:“姐,我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堂姐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姑姑是为了照顾奶奶才不嫁人。没想到…”
想起姑姑临终前的那句话:“等你长大自然明白”,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可姑姑却再也看不到我长大的样子。
夜风掠过窗棂,带来几声清脆的虫鸣。我望着窗外的月亮,泪水夺眶而出。
姑姑,这些年您在天上可好?您放心,我们都过得很好。只是…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我才知道您是我的亲生母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