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咱们已经明确消灭制造问题的人并不能消灭问题本身。那么，消灭掉人之后，问题又会如何发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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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元年（公元926年）。

说起灭梁，李存勖也认功劳最大的是郭崇韬和李嗣源；提及平蜀，后唐公推勋功应归于郭崇韬和康延孝。 如果再考虑到最早打破僵局，向李存勖建议”可以置黄河于不顾，直捣大梁“的策略是由康延孝发起的，四舍五入就可以认为康延孝也能跻身于帝国顶级名将的行列了。

正是由于立有大功，在整个平蜀项目团队中，除了实质主持人郭崇韬，没有人能压制住康延孝这个骁将。甚至，面对郭崇韬，康延孝也尝试过发起挑战——尽管都以失败告终。 那么，当郭崇韬死于暗杀，平蜀团队中，有谁能指挥得动康延孝呢？ 魏王、平蜀团队名义负责人李继岌当然可以——即便他本人不能，康延孝也得给他身后的李存勖面子不是？

既然还能有人管得了康延孝，那前蜀就不存在风险……吗？

无论其他人如何看待此刻已经深陷重重危机的平蜀团队，李继岌这个前名义主帅如今的心情都好的不得了：在自己从郭崇韬手中夺过兵权后，前蜀还能翻起什么浪花不成？

所以，当孟知祥奉命接受前蜀的时候，李继岌一点儿危机意识也没有，慷慨地将几员宿将留给了孟知祥，免得他初来乍到搞不清状况。 马步都指挥使陈留李仁罕、马军都指挥使东光潘仁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浚仪张业、牙内指挥使文水武漳、骁锐指挥使平恩李延厚诸将就此留在成都，算是李继岌给予孟知祥的天使轮投资。

正月甲申（二十八日），李继岌率军离开成都，回师洛阳。 为了避免中伏——彼时，前蜀依旧盗贼横行——骁将康延孝率一万两千人，与大军拉开三十里距离殿后。

大军行至武连（剑州西八十五里），李存勖派来的使者赶到，一方面通知李继岌”你老子已经干掉了有二心的朱友谦“，一方面安排董璋带人去遂州”把朱友谦的儿子朱令德一并除掉“，以除后患。

董璋接到命令，不敢耽搁，赶紧带人奔赴遂州。 经过殿后的康延孝部时，也没跟他打招呼，一溜烟走了。

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存勖使者固然没到康延孝部宣贯老板的最新旨意，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迅速被康延孝所侦知。在得知是董璋而非自己执行诛杀朱令德的任务时，康延孝的反应是“大惊”。 随后，执行任务的董璋途径自己部队却不打招呼，康延孝的反应是“大怒”。

说起来，康延孝与郭崇韬、董璋的关系，也多有龃龉。

论起平蜀的功劳，如果不考虑主持大局的郭崇韬，自然康延孝排第一——毕竟他始终活跃在最危险的第一线，且多次左右前蜀动向。 然而，在郭崇韬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董璋。 比如：平蜀大战中，讨论行军安排时，能上桌的是董璋；比如：前蜀投降后，郭崇韬对东川节度使的推荐人选是董璋。

毫无意外，这种明显偏袒的行为引发了康延孝的极度不满。 面对不公，一个在战场上敢于带着两千兵马深入敌后的骁将会如何反应？几乎不用猜测。 他找上郭崇韬，表示：

东川重地，任尚书（任圜）有文武才，宜表为帅。

按说，人家康延孝“冒白刃，陵险阻，定两川”，这么扎实的功劳理当重赏。郭崇韬与董璋私人关系良好，适当偏心尚可，如此明显的慷他人之慨就有失名臣风范了。 也许，郭崇韬自己也清楚推荐功劳没那么大的自己人做东川节度使实在说不过去，面对康延孝的婉转批评，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干脆拿出上官身份，强行弹压：

绍琛(康延孝被李存勖赐名李绍琛)反邪，何敢违吾节度!

郭崇韬毕竟是团队老大、一代名将，真摆出威风，康延孝也没咒念，只能“惧而退”。

但是，等郭崇韬被暗杀，董璋可就没了靠山。于是又被康延孝贴脸输出：老兄，你现在还能跪舔谁？ 吓得董璋连连谢罪。

至此，诸君都能看得出来：郭崇韬、康延孝这两个矛盾重重的人，身上都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刚愎自用。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同样的道理，朱守殷、李绍宏、李从袭之流自然也得不到郭、康的认可，从而也绝不可能站队两人。 还是同样的道理，郭崇韬之死，尽管“朝野骇惋，群议纷然”，可并没有谁站出来替他说话。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群臣被李存勖突如其来的血腥暴力震慑住了；另一方面，跟着郭崇韬“高兴，但是有点不轻松”的因素恐怕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不久之后，康延孝也要面临与郭崇韬类似的场景。

有了这些前因，再来看彼时康延孝的大惊、大怒，就能相对容易地感同身受了。

不久之前，帝国名将、皇帝智囊郭崇韬被皇帝的亲儿子暗杀，随后全家销户；如今，功勋佐臣朱友谦身死道消，且被皇帝命令冚家产。 再往回看，宿将李存审居然都捞不到于建国大典回京面圣的机会；而同为灭梁功臣的李嗣源也被偏置于帝国北境，与决策中枢绝缘。

就算是政治小白，也清楚李存勖干的是清洗功臣的把戏。那，下一个牺牲品会是谁？ 如果按照功劳大小排序，在灭梁、平蜀两次大战中都有突出贡献的康延孝必然在名单之上，而且，位次肯定低不了。 所以，他会大惊。

在如此敏感的关头，能被李存勖派去执行诛杀朱令德的任务，本身就意味着在皇帝的心中，这是“自己人”。 康延孝落选，显然已经被划到圈外。而董璋明明与自己擦肩而过，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这可跟不久前还被自己吓得战战兢兢的那个董璋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董璋已经从他秘密渠道掌握了什么消息，比如：自己已经被李存勖的狙击镜瞄准了？ 所以，立有大功的康延孝会大怒。

惊、怒只是康延孝一时慌乱的表现，稍微镇定下来，他认为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宴请诸将，席间借着酒劲大发牢骚：

国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皆郭公之谋而吾之战功也；至于去逆效顺，与国家犄角以破梁，则朱公也。 今朱、郭皆无罪族灭，归朝之后，行及我矣。 冤哉，天乎！柰何！

第一句话摘要：郭、朱以及自己对后唐的贡献之大，无与伦比。 表达的重点：将自己郭、朱等量齐观。

第二句话摘要：郭、朱前车之鉴，自己的后车之辙。 表达的重点：我们全都无罪蒙冤。

第三句话摘要：抱怨并寻求解救之法。 表达的重点：暗示你们跟着我，恐怕也会被牵连，难道就想过自救吗？

这些话说的都是事实，多数人听到了，当然会同情康延孝，却很难与其共情——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如今，康延孝所部可有数量相当的【河中】士卒，也就朱友谦曾经的部下。其中的代表焦武已经忍耐不住，直接跳出来表达自己的恐惧：

朱友谦有什么罪？不还是蒙冤被杀！

要是出了蜀地，史武的命运必将向我们这些人招手。

所以，我们绝不东归！

得益于李存勖的骚操作，康延孝轻而易举地激发了河中士卒因为恐惧而滋生的自救心态，就此解锁据蜀自立的先决条件——拥兵。 手握李存勖无偿奉上的筹码，康延孝三管齐下：

给李继岌去信，表示听闻朱友谦被杀，河中士卒情绪极不稳定，有兵变的危险，我正想尽办法灭火。

名正才能言顺，为了灭火，康延孝自称西川节度、三川制置等使。

灭火需要足够的兵力，而康延孝手里仅有一万两千人，其中还有河中士卒，显然不利于灭火。因此康延孝矫诏行文成都，声称替孟知祥征召新兵，三天之内便聚拢了五万之众。 二月丁酉（初九），康延孝自剑州拥兵西返。

自此，滥杀灭梁平蜀功臣的第一块骨牌成功推到了康延孝这第二块骨牌。不久之后，孟知祥据蜀自立、魏州士卒哗变、李嗣源平乱转兵变等无数骨牌渐次倒下，曾经天下莫敌的李存勖突然间便内乱频生、四面受敌。 讽刺性拉满啊！

河中地区的地理范围大致包括今山西省西南部的永济、运城、临猗、石楼、永和、隰县、蒲县、汾西、洪洞、临汾、霍县、安泽、浮山、襄汾、河津、稷山、新绛、侯马、翼城、绛县、万荣、闻喜、垣曲、夏县、吉县、乡宁等县，一度还包括今河南省的灵宝、卢氏、栾川等县以及陕西省的韩城、合阳、澄城、大荔等县。

显然，河中军镇地处梁晋争霸的关键节点，很有些“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的味道。

十几年间，从一介偏居河东的小诸侯蹿升为中原霸主，李存勖自然是有真本事的。 但是，平蜀之后，他过于急躁地想理顺皇权与勋臣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为此甚至在毫无实据的情况下，诛杀了郭崇韬、朱友谦这两个功勋卓著的重臣。 往好了说，整个后唐能跟李存勖叫板的有且仅有一个李嗣源；往坏了说，整个后唐能跟李存勖一条心的连一个都没有了。

后唐朝野有太多人与郭、朱两人牵连太深，而李存勖却只是简单粗暴地当了回剪矢留镞的外科医生！那就别怪局面渐次颓败了！

敲黑板，划重点了！ 如果没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那你以为的处理了一个大麻烦，可能不过是推到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而已。

参考资料：

司马光【资治通鉴】

欧阳修【新五代史】

薛居正【旧五代史】

胡三省【通鉴音注】

人事即政治 - 平蜀工程启动会的重点：人事任命｜闲话残唐五代(https://page.om.qq.com/page/OHY2tqzwqer1qzzphw0AKQaQ0)

唐代时期，河中地区的建置和河东府的设置是怎样的？(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5184459004880422)

秘籍-快速败家：滥杀勋臣失人心-李存勖屠戮勋臣｜闲话残唐五代(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398738471701004835/?log_from=a7cccb51f65fb_172283317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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