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安陵容没为甄嬛做过什么,但以甄嬛帮她解围,安顿她到甄府的援手,安陵容内心是可以为甄嬛遇佛杀佛的。
安陵容对甄嬛恨之入骨的主要原因在于觉得甄嬛背叛了她。甄嬛在安陵容极度卑微时给予的举手之劳,安陵容是要当作亲姐姐一般回报的,所以后来余音儿不肯就死时,安陵容第一个跑出去让苏培盛了结了她。
本来是欢喜地去向甄嬛表明自己的真心的,但在窗外恰巧听到眉庄说,看她平时柔柔弱弱,却这么狠辣。女孩子都能明白这种感受,就是你以为你跟对方是最好的朋友,偶然听到对方跟另一个人在一起是如何议论你的时候,心理会瞬间跌入谷底,感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自己也遭遇了极大的背叛。以后再看到甄嬛对自己妹妹长妹妹短,也总会忍不住联想她虽然在自己面前这么温柔善良,谁能知道她和眉庄在背后又是怎么一种看法。
加上后来甄嬛让浣碧给余氏烧过纸,皇后从中挑拨说是甄嬛告发她行巫蛊之术诅咒华妃,甄嬛明面上帮她获宠,她得宠后又闷闷不乐,还把她送的浮光锦送给了自己的下人,平时跟淳儿也更亲厚。
这些事实都不能不让她怀疑自己在甄嬛心里的份量。她本来就谨小慎微,敏感多疑,每每受到欺负也悲观,总认为是自己家世不好,被人欺负也是正常,但甄嬛的出手相救,日后又多番以姐妹相称让她以为甄嬛是真心对她好,真心把她当妹妹的。但是她越是与甄嬛,眉庄,淳儿他们相处,就越是觉得甄嬛与她们更亲厚更自在,自己处处不如人,仿佛一直就是她们的边边角角。即便自己为甄嬛做些什么也都并不是让甄嬛感动。
后来她暗地里投靠了皇后,以为在皇宫最大的靠山也就是皇后了,帮着皇后去除掉一个又一个孩子,这些动作隐秘徐缓,不像华妃一样,出手就是杀招,自然心理的自责程度也更低。但即便如此,甄嬛还是没有认真地跟她谈谈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一天天与眉庄淳儿更亲厚起来,而且无论多少人置她于死地,她都能东山再起,独得圣宠。她在盛宠时她便被弃之如敝履,她不在盛宠时也从不与她诉诉苦请求帮忙,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一点份量也没有。
甄嬛,哪怕你有一次真正的把我当姐妹看,我也不至于如此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曾经的人间美好最后变得满目疮痍,所以安陵容才会最怨甄嬛,甄嬛才会最恨安陵容。说到她们的友谊,其实钱老的这句话恰恰点透了友谊的真谛,也阐明了安甄二人纠葛的缘由。
她们的友谊,开始于偶然,在不知不觉间日渐深厚。还记得安陵容与甄嬛的初相识。那时夏冬春当着众人对安陵容发难,得知安陵容父亲官职低微更是极尽羞辱,围观的人像是看戏一般,却没有人愿意为安陵容解围。以当时的场景,安陵容大概也不曾猜想会有人愿意为她出头,她心中的盘算是任由夏冬春发泄,等到怒气消散。
谁知甄嬛竟真的走上前来,为素不相识且身份低微的安陵容而开罪“高官大户”家的秀女。你看,互相不曾有过期待,彼此并未有所要求,只是偶然间,她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一起,成就了一段友情的开局。这样毫不费力、自然而然的相处在《甄嬛传》前五集里时常出现,那时甄嬛眉庄陵容三人的相聚闲聊,是我最爱看的片段。
彼时,眉庄圣眷正浓,眉眼中尽是喜悦,却没有盛气凌人的傲慢,即便被其他妃嫔嫉妒,但心里有爱所以无所畏惧;彼时,甄嬛假病避宠,内心却满满自在,不必争斗算计,日日欢喜些小女儿的私事,做做糕点剪剪纸,荡荡秋千吹着箫,天真又烂漫。
彼时,陵容尚未侍寝,绣着花唱着歌,夏冬春偶尔给她添堵。可她若逮到时机也会讽刺讨还,她是胆小又低微的安陵容,却并不自卑自轻。皇上不召,那便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心里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和幻想。那时的她们,常常聚在碎玉轩,三人围坐,聊些宫里趣事,讲讲八卦密文,吐槽后宫琐事。三个人都是放松着姿态,舒缓着眉眼,没有谁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谁努力的从属。如果岁月一直静好,她们的友情必然会是一生的欢喜。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安陵容侍寝失败,一夕之间,她的梦想、她的人生再无出头之日。后宫之中,她没有尊贵、没有地位、没有家世,偏又错失了皇帝的宠爱,她开始慌了心,乱了脚。希望这种东西,说来实在飘渺,能不能实现、何时何地实现都是未能预料的。可只要还能希望,即便人生一无所有、处处低谷,就还能行事轻松、心态安稳;可若希望没了,同样是一无所有的人,却仿佛一瞬失去了全世界,变得焦虑盲目,只得另寻出路,逮住稻草难免用力过头。安陵容恰恰如此,甄嬛未变,眉庄未变,友情也未变,可是安陵容变了。
没了希望,她开始怕了,所以从那夜开始,她便把甄嬛和眉庄看作救命的稻草,远胜于同心的朋友。对待“救命稻草”,她单方面太过用力的付出,虽是为了稳固友情以自保,可也让友情失了“不知不觉”。刺死余答应一事,正是她用力拉拢和太过讨好的表现。皇上下旨赐死余氏,余氏不肯就死,此时皇上出宫、皇后头痛、华妃不理。为表心意,安陵容亲自到冷宫走了一趟,并借甄嬛之名指使太监勒死了余氏。就连宝娟都看不过去,好奇地问安陵容:“余氏她一定会死的,只是小主何必来这鬼气森森的地方一趟呢。”
当时,安陵容说:“我要让姐姐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要想到,当初华妃赏夏冬春“一丈红”时,安陵容只听了太监的“名词解释”便吓得大喘粗气、站不稳定。如此胆小的她,该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肯踏入不吉利的冷宫,克服内心恐惧去处死余氏?她的所作所为,正是要甄嬛看到,她愿意为了这段友情竭力付出,愿意为了和甄嬛的情意排除万难。可是太过用力的付出,造成的压力是双向的,而收获的感动却不一定是双方的。
安陵容被自己的“用力”感动了,甄嬛和眉庄却没能为此而收获感动。她们看到的,更多是“震惊”和“讶异”。所以眉庄会说:“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陵容会那么心狠。”“只是这件事,一开始由你而起,陵容也不曾牵涉其中,现在却去冷宫让人活活勒死余氏,这举止完全不像她平日柔柔弱弱的样子。”
换位设想,眉庄没错。若是你每日以为柔弱胆小、需要你来保护的身边人,突有一日变得心狠手辣、杀人不惧。你的内心是否也会泛起一丝恐惧呢?所以眉庄震惊,甄嬛讶异,安陵容满腔热情努力地付出并未得到预想中的反馈,这便是“太过努力”在友情中的又一大弊病。不惜委屈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同等的感恩,积攒多了便成了无穷无尽的埋怨。再好的感情也会在埋怨中消解,再浅的裂痕也会在岁月中深刻。
从安陵容“太过用力”的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们无法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虽然很久才能见一次面,但是每次见面都不会缺少共同语言,也不用耗费时间去解释彼此都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昨天才刚刚在一起聊天过。友情最可贵的正是这份轻松和自然,无需刻意和努力地做什么,在一起就是做自己,做无所拘束的自己。真正的朋友之间,相处起来是不累的,轻松自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安陵容每次到碎玉轩,话谈完了便匆匆离去,总是怕打扰,又许多顾忌,即便只有几个贴身丫鬟在身边时,她也从来不曾放松。
她口口声声把甄嬛当作姐姐,当作朋友,相处起来倒像是对待上司,甚至不比淳常在来甄嬛这里要自在轻松。想想我和我的好朋友相处时,遇到感兴趣的话题可以有说不完的话,而情绪低落不想聊天时,也可以一起坐着,一言不发都不觉得尴尬。
这才是真正友谊该有的样子。说到底,有些人之间或许真的不适合做朋友。可能是从一开始就不适合,也可能是从中间某个时间点突然开始不适合。若是能隔世传音给安陵容,我真想大声告诉她:“朋友也好、敌人也罢,不是自己的圈子不必强容,即便渴望成为朋友也不必讨好,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别再委屈自己,强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