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早晨起来,停泊的船只即将挂帆航行,招呼我赶快上船;我见四周山上的雾气已散开,便吃了饭,打定主意登山。路从庙后向南往上走,登三里,又有座高峰耸立在北面,道路分成两条:一条岔向那座高峰的南面,一条岔向它的西南面。我先是从东南面走,疑心它就是前日我上罗汉洞时所经过的山峡中的那条旧道,而实际上它是到云阳仙的路,不是径直通到老君岩的,这才又折回来从西南面那条路走。
不到一里,走到那座高峰的西面山峡中,顾仆往南望见山峡顶上有一座石桥飞架在两端,我急忙眺望但未能望见。等往西上到岭侧面,看见大江已经绕流到岭西面,大路却往西北下去,于是朝岭头往南向上攀登。当时岭头上叶片似的冰块纷乱杂沓,虽然没有路,但我想,即使路走错了,只要可以寻到石梁美景,也就不感到遗憾。等到达岭上四处寻觅,没有飞架的石头,只是见到所在之岭的岭脊,往东南横连着一个高顶,我想,那高顶定是登云阳山顶的路。
于是往东南越过山脊,仰头直往上爬,又走一里,再越过一山脊,往下俯瞰山脊南面,云阳仙已经在下方了。大概这座山岭东西横亘,西面为云阳山最高顶端的北面尽头处,东面就是与前面所登云阳山东边第二层山相连接的山岭。从此处开始才找到路,于是继续向南朝山顶攀登,山岭上泳雪层层堆积,身躯若像从玉树林中穿行。
又走一里,接连翻过两座山峰,才登到最高顶。这时虽然旭日隐藏着它的光辉,但浓黑的阴霆消散了,远近各山峰都显露出真实形态,只有西北方远处的一座山峰还被淡淡的雾痕遮掩。
于是从峰脊往南下走,又走一里,再翻过两座山峰,峰坳间有两条隐隐约约的小路,呈“十”字状交叉:往南上又是登山顶的路,东边的从半山中直往上延伸,西边的从半山腰斜伸下去。然而,峰脊北面的山顶虽然高,却纯是土,没有石头;峰脊南面的山峰较低一些,而它的东面却是石崖高高隆起,石峰石笋相对耸立。于是和顾仆将行李放在峰坳中,从峰坳南边山岭的东面,攀着崖壁间的缝隙而上,坐在石笋间,向下俯瞰山坞中,有一间茅屋,心想它就是老君岩的静室、所说的老主庵。我私下想,直下到茅屋处有将近一里的距离,下去后又上来,路程既遥远,况且又已经坐在石崖的顶上仰视俯瞰过,四周的景物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所以不如越过山脊从西边的路下山,方便就去游览秦人洞,不方便就往北到江边去找船顺流而下,也很容易。于是便从西边的路走。
山北面冰雪奎塞,茅草荆棘交错缠绕,举步渐渐艰难。两里后路断绝了,四顾都是茅草羡黎,被冰凌粘结着,上不能伸头,下无从投足,加之茅草丛中本来就不时有一些倒卧的石头,我怀疑这地方是虎穴,而山中又浓雾四起,俯瞰眺望一无所见,心里计议着难以再往下走。于是又朝着山顶往上爬,因为冰滑、丛草奎塞,所以一边往上登一边向下跌落。想着峰岭峻峭深草遮覆,可以脱离虎口,就更加鼓足勇气直往上爬。两里,重新登上山顶,往北回望前面从西边向下所走的那山脊,又隔着两座山峰了。
那地方山岭的东面茅草荆棘全都被火烧光,山岭的西面却是茅草荆棘遮蔽着山野,并且都是以岭头上的路痕为界限,像是有条分界似的。这时岭西面黑雾弥漫,岭东面日影明朗,雾气想要翻腾冲滚到东面,风立刻将其驱逐向西面,也好像是以岭头为分界似的。又往南一里,再走下两座山峰,忽然见到峰岭上乱石林立,一片片如像刀刃合聚、戈戟交集,西面石丛的尖尖上雾气拂掠,东面石丛中烈风劲吹,人从石丛中溜足直下,又坚觉攀上石崖坐在上面,更加觉得自豪。
回想起前时下山先有路而忽然路断绝,雾散后又阴霆满天,想下山却又被迫转回山上的情景,都是因为山中神灵还没有呈现出这一奇景,所以故意使我放慢脚步,迁回曲折地绕圈子。下了石片林立的峰岭,到山坳中又见到呈“十”字状交叉的路,从“十”字路口往西下岭,便都是在浓雾中穿行了。开头的两里,到处是冰凌阴霆,但草丛中有路;又走两里,路变得隐微而且石头树草遮掩了路径和视线;再走两里,却是石头悬立树木茂密,道路断绝。
大概前面所经过的西路,都是茶陵人从东面过来,到山中砍柴禾烧炭走出来的,到了此处就往回走。过了此处,崖石弯隆树木更深,从上面不能下,从下面同样不能上。
我想,往下走的路程已经有好远,再往下走三四里就应当到达山麓了,岂能又像前面那次一样往回登?于是与顾仆或吊在石头上或纵身跃向崖壁间,或悬在藤条上或倒钩着树枝,从虚空的崖石间坠落了几层,渐渐听到水声从遥远处传来,然而终究不知道离人世是远还是近!旋即雾影忽然闪开,露出层层山峰和峡谷,树色浓暗。
雾影再一闪,又见峡谷口上的两重山崖外,有一个平坦的山坞可以看得见。于是更是揣度着草丛的深浅踩踏着石瞪往下走,若像当年邓艾的军队下阴平间道一样,遇着沟谷往下坠,遇着崖壁朝下滚,什么技法都用尽了,然而我们都是赤裸着手,无从让手上裹上套子而身上披上毡子。不久,忽然下了一座悬崖,见到一条干涸的山涧,于是得以踏着石头向前走。前面攀着枝条悬空下坠借助于树,而刺穿衣服钩挂住鞋子的也是树,到了山涧中树木才稍微稀疏些,随即山涧中又生长了些草,草又遮蔽了涧底,倒伏的草丛下边,不能分辨哪是石头哪是水,很难下足。
即或草没有了石头露出来,而棘刺勾芒,又像前面下山时一样戳衣挂鞋。如此这般走了三里,下了一座有瀑布悬挂的山崖,隐约见到路影在草丛间,然而时隐时现。又走一里,涧流从两边山崖间破峡而出,两边的山崖高高地对峙着,北边的尤其高峻陡峭,这才见到路从南边山崖间越过岭而出去。
又走一里,见到从北面来的大路,这才开始有村庄,一打听,这地方为窑里,大略是云阳山西面的一个山坞。从窑里折往东北到洪山庙有五里多,往南到东岭有十里多,东岭往南再走五里,就是秦人洞了。当时迷雾渐渐散开,于是往南顺着山峡行、越过一座小山岭,走五里,登上枣核岭,这两岭都是云阳山向西延伸而后转往北形成山峡的山岭。朝下走一里,渡过一条涧流,那涧流从南面的龙头岭下流来,流出上清洞。依傍着岭西麓溯涧往南上行半里,为络丝潭,此潭深碧无底,两旁的山崖间堆叠着许多石头。
又走半里,仍渡过涧流,依傍着岭东麓往山上登。此处东面为云阳山的南面山峰,西面是大岭东面的一座高峻的山峰。大岭与云阳山一样高,龙头岭在大岭的山脊上,它东南面到西岭结束,东北面抵麻叶洞,西北面耸立着五凤楼峰,西南面为古爽冲。从大岭的东北面流来的一条溪水,发源于洪碧山;从龙头岭往北朝下流的一条溪水,发源于大岭、云阳山山脊,两条溪水汇合而往北流出八七。〔铺的名称。〕龙头岭的水分流往南北两面,从岭南面流下去的水,经东岭坞汇合秦人洞来的水流出大罗埠。共走两里,越过山岭到一片平坦的田野,这是东岭坞。山坞内水田平展,村落稠密,山坞的东面为云阳山,西面为大岭,北面就是龙头岭的山脊,南面是东岭曲折环绕。我刚到时以为这个山坞已经是低平的地方,待走下东岭,而后知道这山坞仍处在众山之上。顺山坞东面又走一里,投宿在新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