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了。
如果在古代,大概又有不少人开始“悲秋”了。
比如杜甫那般——“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据说,宋玉是“悲秋”文风的始作俑者。
古人何以要“悲秋”?
从根儿上说,大约与一万年前后先民开始的“观象授时”而形成的“感天应时”观念有关。
《左传·僖公五年》:“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
“视朔”和“观台以望”,都说的是“观测天象”。
“而书,礼也。……必书云物,为备故也”,就是按照礼法,记录下不同时令的云色和物候变化,“以应时变”。
所谓“分、至、启、闭”,则讲的是先民通过“立杆侧影”,所确定的“八节”——春分秋分为“分”;夏至冬至为“至”;立春立夏为“启”;立秋立冬为“闭”。
立秋,“闭”始。则“凉风”至,万物萧瑟,及至“闭藏”。
此时,“必书云物”,自然很可能是“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了。
不过,应该并非所有古人都悲秋。悲秋的,大约只是文人。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包括农民,大概不会悲秋,因为顾不上。
白居易《卖炭翁》诗云:“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烧炭的人,身上衣单,却盼天寒。
其实,文人何止悲秋,还伤春呢。
清钱谦益于《李义山诗笺注》序中说:“绮靡浓艳,伤春悲秋,至于'春蚕到死’、蜡烛成灰,深情罕譬,可以涸爱河而干欲火”。
秋天,虽是收获的季节,但确实“无边落木萧萧下”,凄凉萧瑟。春天,万物勃发,心意盎然,何以也要“伤”呢?
这大概,就已于“观象授时”无关,纯粹成为美学里讲的“意象”了。
这种意象,是文人的创作方法及目的。
一些文人,从秋天或春天的总体对象中,抽象或提炼出来一种“感受”。这就形成了作者本人的“意象”。
在这个“意象”中,作者把本人的情感与景物融合在一起,实现主客统一,既为了对外渲染艺术之美,也为了把自己悲秋伤春之感,传达给读者。
杜甫《春望》诗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这种作者创作意象的出色表达。
除去时令和意象,更高一层的,是哲学观。
不少古人悲秋。但却也有古人不仅悲秋还极为乐观。
比如,唐朝诗豪刘禹锡。
他《秋词二首》——
其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其二:“山明水净夜来霜, 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 岂如春色嗾人狂。”
还有——
“朔风悲老骥,秋霜动鸷禽。……不因感衰节,安能激壮心。”(《学阮公体三首》其二)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始闻秋风》)
“悲秋”,包括“伤春”,都属文人的创作方法——有的,是借景抒情,“悲秋”和“伤春”皆令人印象深刻;有的,不能不说多少有些无病呻吟。
这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前面说到的“无边落木萧萧下”,摘自刘禹锡的《初逢席上见赠》。此诗,作于刘禹锡初识王维之时——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刘禹锡多次遭贬谪,前后共二十三年,但他仍然坚定乐观,因而他是不可能作出无病呻吟的“悲秋”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