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贺建
长江、汉江把武汉一分为三镇——武昌、汉口、汉阳。改革开放之前,武汉三镇之间的往来,除了通过长江大桥和江汉一桥的公共汽车和无轨电车,就是江上的轮渡了。
现如今的武汉城区,已经有了11座长江大桥、7座汉江大桥、一条穿越长江的隧道,上十条线路的地铁、近2万辆出租车,然而普通过江轮渡并没有被历史的大潮淹没,它交通和观光的作用反而更加凸显。
武汉轮渡承载有我数十年的鲜活记忆。在武汉市曾经的18条轮渡线路中,要数武昌中华路~汉口武汉关的线路最为热门了。文革期间武汉客运轮渡统一命名“红卫”号并排序,现在普通渡轮则按“江城”号命名和排序。
我家距离中华路码头只要步行10分钟。我们去往汉口,大多是搭乘便宜舒适的轮渡过江,一趟只要6分钱,行程不过20分钟。船上有好些条凳座位,站在船边观景也很惬意。
我姑妈的家曾在江汉路的宁波里,大舅的家在惠济路,还有四舅、六姑婆的家也在汉口。小时候,父母每逢劳动节、国庆节和春节,会带了我们四个儿子,搭船过江走亲戚。
父母先在售票窗口买轮渡的牌子。文革之前的牌子是金属的,比5分钱硬币要大一点,文革时期改用稍小的红色塑料圆牌。在入口处把牌子投进大票箱,再经步梯和木跳板上到趸船,等候下一趟轮船的到来。
到岸的乘客下船后,我们几个赶紧穿梭到轮渡的二层。轮渡行驶中,我们透过窗户从背后看驾驶员操作、看船体两边白浪花花、看船尾追逐的水鸟。玩性起来,就开始楼上楼下、船前船后躲猫猫。直到轮渡鸣笛(——市民俗称“拉位置”,意即船将(启航或)靠岸了,需要搭船的赶紧),几个人才聚拢到父母旁边跟随下船。
轮船前部一楼下面的底仓是一个上大小小、前窄后宽的空间。里面舱壁每间隔一两米就有约三十公分直径的防水玻璃圆窗,可以透视外面急速而过的水流。有年春节,我们玩乐疲劳了一天,乘晚班轮渡返回武昌,兄弟几个竟然在底舱长凳上睡着了,还是父亲找来催我们下船的。
那时的轮渡,上面第二层两边是栏杆。冬季严寒就用油布围挡起来,但还是有寒风灌进来。现在轮渡的上层是带有玻窗的客舱,配有一排排靠椅,还有空调和电视伺候。尾部有个露天平台,可供享受清新的空气和冬日的暖阳。那时,有小贩在轮渡上下前后游走,叫卖冰棒、当天的报纸——乘客休闲的时间正好被利用。如今船舱配有自助的零食饮料售卖机。
年龄渐长,十多岁的我们会三两人结伴搭船过江,到江汉路的新华书店买书、到武汉市最大的五金交电商店配矿石收音机、后来是无线电收音机的元件,去利济路的信鸽市场,看看交易行情也买上鸽哨、脚箍等小东西。
过江轮渡还曾是我们的临时“避难场所”。文革时期市民住房没有纱门纱窗、电扇空调。居民家庭有的是蒲扇、蚊帐和蚊香。政府在夏季会组织几次全区烟熏灭杀苍蝇蚊虫的行动。当天晚上7点到9点钟,家家户户要关闭门窗,在室内喷洒滴滴涕。在室外点燃撒了剧毒六六粉的干草。城区弥漫浓烈的烟雾和药味。烟熏结束后,在一个个路灯下,一些被熏昏的苍蝇等虫子在地上弹翅挣扎,我们小孩就以踩死它们作为玩乐。
开始烟熏后,大人们只有到街头聊天散步、在路灯旁边下棋、打牌(绝不会带彩)......我们几个男伢就到江边的大桥桥头堡处,换换空气,也正好到附近的草丛捉蛐蛐。小伙伴中有人发觉江面开阔空气好,我们就购票乘船,到岸不下船来来回回乘坐。轮渡成了烟熏时的“若亚方舟”。这样虽然也就一两次,但却记忆深刻。如今滴滴涕、六六粉等剧毒农药早已禁用,满城烟熏灭虫的围剿再也不会有了。
成长的人生,变化的角色。六十年代后期,我们几兄弟还轮着送奶奶搭船过江。那时的老人身体不及现在的同龄人,六十多岁的奶奶从小就裹脚了——我们应该是中国乃至世界上见证妇女裹足小脚的最后一代了。奶奶小脚行走艰难,她出远门要拄拐杖。每过一两三个月,奶奶就要换着到她儿子这边,到她女儿——我姑妈那边住一段时间。
现在的十来岁的孩子属于被接送的对象。因为父母忙于工作和家务,同龄的我们担负起了送奶奶搭船过江的责任。我们很敬重奶奶,宁波籍称“阿娘”,她性情温和,衣着干干净净,烧得一手美味好菜。兄弟中不论哪个送奶奶过江,除了帮助提包包,就是在上下码头和轮船时牵着奶奶,帮奶奶在船上找座位,这对于活泼好动的小男孩,还真是一个培养孝心和耐心活儿。
这里再说一件涉及轮渡的怪事。我们楼上养了一只深色花猫,多年喂养不是作为宠物,只是为了捉老鼠。
猫子驯得很熟,有它专门的破旧搪瓷碗,只要口里叫唤“猫咪——”、连续敲一下碗,它不管在楼上楼下哪个角落都会跑来进食。猫子拉屎也有专门的装有煤炭灰的小盒子,它完事后会扒拉炭灰覆盖它的粪便。我们家挨着走廊的隔板墙还特意开了一个半块砖的洞,是为了方便它在叫春的季节出去“约会”,当然也阻挡它带来的“不速之客”。
多年以后,因为各家都给它投食,它也变得懒散了,居然在住户的床底下就地大小便,奇臭难闻。楼上的人就把它捉了,带到“作案现场”,指认“证据”并拍打它的头,以案说法惩戒教育。纠正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旧病复发。
我们尝试着把它带出去好几条街丢了,可是它比丢他的人回来得还快。有人说,把它眼睛蒙了丢过江去,看它怎么回来。于是,我们把猫子装在布袋子里(盲带),搭轮渡到汉口后走了很远才丢了。安闲了几天,那猫子居然又回来了!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它蒙在袋子里是怎么认路的?绝不可能逆流渡江!最可能是搭船过江了,它怎么知道轮渡可以带它过江?绕长江大桥跑几十公里?那也太超人了!此事已成跨世纪悬案。
还是回到我与轮渡的过往。文革期间的暑假,在江里游泳是我们那群伢每天的必修课。轮渡从汉口过来,大家经常会奋力游向船边——我们称之为“抢浪”,享受波浪起伏带来的快感,更有胆大者会提前靠近轮渡一跃而起扒上船帮的防撞旧轮胎,玩的就是惊险刺激,臂力强的甚至会逆水扒上轮渡,然后从船帮跳下来......这一切引得乘客们凭栏围观,船体也随之侧向倾斜。
我们隔段时间会六、七人结伴从武昌桥头堡处下水横渡长江,除了穿的三角游泳裤,啥也不带。每次都在武汉关码头上游就抵达汉口,然后漂流下来扒上过江轮渡,不用买票。在返回并驶经过武昌江边时,我们从轮渡的上层栏杆外潇洒地跃入江水,在乘客们的惊叹中游向岸边。
时光流逝,我们由少儿、到青年、到壮年、到老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们曾带了幼小的儿子文文、侄女苏苏、侄儿兴兴和飞飞,专门搭乘轮渡游玩(那时还没有“观光”这个词),他们在破浪前行的轮船上,对江上的一切充满好奇和兴奋,一会儿担心地惊呼:“把鱼轧死了”!一会儿看着翻滚的白色浪花欢呼:“好多好多白木耳呀”!还在船尾对着一群上下飞翔的鱼鹰高呼“你们追呀追呀,追不上我们吧”!
2017年,此时的轮渡客票是1.5元,因为是公共交通,廉价得不及一瓶饮水。我又成了孙子的“轮渡观光导游”,带着三岁多的铛铛开启人生第一次体验过江轮渡。引导他在船上观看远处的长江大桥、江上的快艇和货轮、江边停靠的游轮、船尾翻卷的浪花和飞翔的鱼鹰,还悬赏引诱他配合着让我给他拍照留念。
追昔抚今,武昌中华路码头与汉口武汉关码头之间的轮渡,几十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往来航行。在我眼里,它不仅是水上交通工具,还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承载了我满满的记忆。
我这个普通乘客的角色不经意发生了转变:从父母领着搭船过江,到自己乘船,到牵带奶奶乘船,到靠近轮渡“抢浪”、在行驶的轮渡上跳水、先后带儿孙们搭乘轮渡......
逝者如斯夫!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汉口三眼桥
转载请注明出处,勿侵犯知识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