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在扬州

是烟火江湖 2023-11-13 16:39:56

明末士人王秀楚是“扬州十日”的亲历者。

惨案发生后,王秀楚撰写《扬州十日记》,详细记叙了10天地狱般的经历。

本文将依据《扬州十日记》,再现屠城的原貌。

01

第一日。

上午如往常一般平常。

盛传巡逻队在城外取得小胜。

督镇史可法谕告扬州百姓,清兵有他一人抵挡,绝不连累百姓(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

扬州市民无不感泣。

中午,妻为躲避兴平伯乱兵(指高杰部,此时高杰已死,余部因史可法处置失当降清),自瓜州逃难而来。

予与妻久不相见,唏嘘良久。

午后,逐渐传出清军进城的流言。

也有人说是靖南侯黄得功的援兵。

予不知真假,想要上街一探究竟。

街面上已乱做一团,到处都是披头跣足,四散奔逃的百姓。

予正抓住一个路人想问个究竟。

就看见数十骑沿着街道,自北向南而来。

中间的,正是督镇史可法。

予这才确信清军确实已经进城。

转瞬之间,望楼上的守军一逃而空。

由于溃兵过多,下城的通道被堵塞。

很多人干脆直接往城下跳,摔断腿或摔破头的不计其数。

城垛和民居屋顶之间,架设有数层木板,本是督镇史可法给守军放置大炮用的。

如今却被溃兵当作逃生的通道。

但那木板还没有完工,根本不能走人。

爬木板的人,十之八九都像落叶一般掉到地上摔死。

守城丁纷纷下窜,悉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矣!

先是督镇以城狭炮具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馀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者十九。

家后面便是城楼。

透过窗户,予看见清兵已经攀上城楼。

他们行伍严整,步伐整齐。

就算是淋雨,队形也没有丝毫的紊乱。

予以为清军是纪律严明的仁义之师,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邻人来商议,说要设案焚香,以迎王师。

予见众人主意已定,不好反驳。

于是也改换衣服,在道路两旁侍立。

但等了许久,还不见清军到来。

吾又回到窗边观察。

却见一队清兵正押着很多身着本地服色的妇女走来。

予这才开始感到害怕。

嘱咐妻说,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就算自杀也不能被他们玷污(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

妻哭着说,我可能活不了了(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

邻居突然闯进门大喊:来了!来了!

予连忙出门迎接。

只见一队清兵远远的骑马而来。

两旁迎接的市民很多,清兵低头跟他们说些什么。

由于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楚。

直到凑近了,才知道是索要钱财。

但要的并不多。

如果不给,也只是抽出刀吓唬一下,并不真的砍下去。

后来听说,有扬州人主动给清军当向导,带着他们去本地富商家里劫掠。

有献上万金依旧被杀害的。

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尚不及人,後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

转瞬间,清兵已经到予面前。

为首的突然指着予,命旁人捉拿予。

予吓得连忙遁逃。

好在他们并无追予之心,予才得以逃生。

大哥和四弟来了。

与予商量,说这里是富人区,勒索较重,不如去二哥所住的何家坟暂避。

予让两位兄弟带着妻和彭儿(王秀楚子)先行,自己一人留守家中。

不多时,大哥突然火急火燎的回来了。

告诉予说,中街已经开始屠杀了,还待在这里干啥?就算死,予兄弟四人也要死在一起。

予听罢,连忙带着先祖的牌位,跟着大哥逃到二哥家。

天色渐渐黑下来,砍杀声越来越近。

予与家人只得暂入天沟躲避。

这夜下起大雨,天沟里灌满了雨水。

予等衣发皆湿,却只有一床毛毡可以用来御寒。

门外的惨叫呻吟声令人心惊胆战。

直到半夜,砍杀声逐渐远去,才敢回屋,烧火做饭。

城中开始四处起火。

近的火场有十几处,远的不可胜数。

饭熟了,一家人都惊恐得不敢动筷。

妻找出破衣烂鞋,给予换上。

这夜,恐惧使人无法入眠,直到天亮。

PS:清军为什么不一入城就杀戮?

因为把人都杀了,就需要自己寻找被藏起的财物,很麻烦。

每次抢掠也不会太多,原因有两个:

1、为了减少抵触心理,逼被征服者乖乖交钱;

2、为了方便后续部队劫掠。

抢劫大约会持续数轮,直到城中财物被劫掠殆尽,最后洗城。

将能找到的幸存者全部杀死。

02

第二日。

天亮了,火势稍息。

予与家人又躲回天沟。

此时天沟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人,都是躲避屠杀的普通市民。

这时,一个清兵追逐一个男子跳上屋顶,看见了躲在天沟里的人。

当即撇下那人,向予等冲来。

予连忙跳下天沟,往屋外跑。

予兄弟紧随予后,一直跑出去一百多米,才敢停下来。

妻和彭儿都走散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清军为了挖出幸存者,故意发放假的安民告示,伪诺可免一死,骗幸存者现身。

幸存者信以为真,纷纷走出藏匿点,很快聚集了五六十多人,一半都是妇女。

予兄弟四人商议,落单是死,还不如加入其中,就算死也要在一起。

于是也走入幸存者的队伍。

看管予等的是三个满人。

他们先搜走了予身上的钱财。

予突然听见有人喊予姓名。

视之,是好友朱书的哥哥的两个妾。

都披散头发,衣衫不整,脚上沾满泥巴。

其中一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

被满人劈手夺过,扔在地上。

又用鞭子驱赶予等行走,如同驱赶牛羊。

稍微走得慢些,就是一顿毒打,走不动的人则当场砍死。

一路上,到处都是婴儿的尸体,脑袋已经被马蹄或人脚踩烂,一块块涂在地上。

又路过两个水塘,里面填满了尸体,血水将池水都染成了红绿色。

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众人被驱赶进一间小屋子。

屋子里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一个满人,见众人进来,哈哈大笑。

显然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

满人将男女分开,强迫女人当着他们的面换衣服。

女人们逼不得已,只得脱下衣服,赤裸着身体,羞得满脸通红。

满人又找来裁缝给妇女们裁剪新衣。

等换好衣服后,又强搂着她们喝酒。

喝到尽兴处,一个满人突然起身,指着予等大声喊叫:“蛮子过来!蛮子过来!”

予自知死期将近,心里早已麻木,也不反抗,就和其他人一同上前,跪下。

满人抽出刀,挨个砍杀。

予突然变了主意,趁清兵不注意,逃遁。

先逃到后厅,有很多老人,无处可藏。

予只得穿过中堂,继续逃命,来到后室。

后室里养着很多骡马。

予为了逃命,冒着被骡马踩死的风险,从马肚子下钻过。

穿过后室,又路过很多房间,都没有找到出口,只有一扇被长钉钉死的后门。

予只得往回跑。

刚跑到前厅,就听见杀人的声音。

予吓得魂飞魄散。

看见厨房里有几个掳来的厨子,再三恳求收留,哪怕是干烧火打水的苦累活都行。

但厨子非但不肯接纳,还要扭送予去前堂交给满人。

予只得再次离开,找到被钉死的后门,用指甲拔上面的钉子。

直至指裂血流,鲜血顺着手肘低落,终于将钉子拔出。

予连忙推门而逃,生怕遇到清兵,也不敢四处走动,就躲到左邻房屋的房梁上。

不等藏好,突然传来二哥求饶的声音。

然后是三声持刀砍杀的声音。

又是四弟的哭嚎声:“我有钱,我带你们去取!”

砍杀声过后,也归于沉寂。

予耳听着两位兄弟惨遭杀害,心如火焚,眼枯无泪。

又有一个清兵,拉着一个妇女进屋奸淫。

予险些被他发现。

待二人走后,予自知此地不安全,遂改为藏在挂起的屏风后面。

没多久,又进来了一群清兵,搜寻屋中的幸存者,还用长矛向房梁上捅刺。

幸亏予提前转移,这才躲过一劫。

天色渐渐黑下来,四面都是低低的哭声。

予担心妻和彭儿的安全。

就从屏风后面出来,蹑手蹑脚走到前街。

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其状惨不忍睹。

予又沿着城墙摸索前行,由于天黑,几次被城墙下的积尸绊倒,不得不手脚并用,在尸堆里爬行。

城下积尸如鳞,数蹶,声与相触,不能措足,则俯伏以手代步,每有所惊,即仆地如僵尸,久之始通于衢。

直到半夜,才终于摸索着回到大哥家。

站在门外,听见屋里有妇女的说话声。

予听出是大嫂的声音,连忙欣喜的敲门。

更让予欣喜的是,开门的竟是予妻!

还有大哥和彭儿也在!

予抱着大哥痛哭良久。

又问妻是怎么逃脱的。

妻说,她和彭儿还有妹妹都被清军抓获。

清军见妹妹美貌,起了歹心,便拉到屋子里奸淫。

妻趁清军不注意,抱起彭儿就跑。

正不知何去何从,好在遇见大哥内亲洪妪(妪:老妇女),才得以回到大哥家中。

大哥又问二哥和四弟的下落。

予不忍将兄弟惨死的实情告诉大哥,只得编了个瞎话搪塞。

洪妪端出昨天剩下的饭,劝予等吃一点。

但予痛苦万分,根本无法下咽。

城里又燃起大火,比昨夜火势更大。

予担心家里不安全,就遣出城,躲到附近的农田里。

田野里漆黑一片,堆满了尸体,还能听见濒死之人粗重的喘息声。

回望二哥居住的何家坟。

树木阴森,哭音成簌。

或父呼子,或夫觅妻。

比比皆是,惨不忍闻。

03

第三日。

妻带着予和彭儿躲到乱葬岗的棺材后面,这里人迹罕至,较为安全。

予和妻蹲在草从中,将彭儿放在棺材上,又盖上了苇席。

清军很快搜了过来,一连搜出数十上百个幸存者,全部杀死。

到了中午,被杀的人越来越多。

所幸予等藏得隐蔽,没有被发现。

夜深了,予带着妻和彭儿回到大哥家。

却听洪妪说,大嫂被清兵劫走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怜予还在襁褓中的侄子,也和母亲一起被清兵掳走。

仅仅过了三天,二哥、四弟、大嫂和侄子都死了。

家里没有米了,一家人只能饿着肚子。

这夜,妻几次寻死,险些丧命。

所幸有洪妪相救,才保住性命。

04

第四日。

大哥想要逃出城去,与予挥泪告别。

予将彭儿托付给大哥,希望大哥带他逃离生天。

洪妪对妻说,昨天她藏在一个破柜子里,一天都没有被人发现,可以把那个破柜子让给妻。

妻坚决不同意,仍旧和予回棺材后躲藏。

后来得知,予等走后不久,清军突然闯入,从破柜子里面搜出洪妪,百般捶打,逼洪妪说出幸存者躲在哪里。

洪妪默默忍受,一声不吭。

清军几次从予面前走过,但都以为是一口破棺材,所以没有在意。

予正松了口气,突然感觉有人用矛尖戳予的脚。

予吓得连忙站起身来,发现戳我的人竟然也是扬州人,正给清兵当向导。

予乞求饶命。

那人却向予索要钱财。

予只得拿出钱给他。

那人拿了钱才罢休。

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便宜你了(便宜尔妇也)!”

予正惊魂未定。

突然又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年持长矛而来,大喊着让予出来。

少年的身边,还有一个掳来的少妇、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婴儿。

予连忙交出钱财保命。

少年还不满足,竟想奸淫妻,逼妻起身。

妻已怀孕九个月。

予连忙上前求情,称妻昨日从屋顶摔下,将腹中胎儿摔死,站不起身。

少年还不相信,又亲自查看。

好在予提前将血抹在妻的衣服上。

少年嫌死胎晦气,就离开了。

婴儿突然哭着要吃奶。

少年一拳将婴儿的脑袋打碎,扔在路旁,挟持着少妇和小女孩走了。

小儿呼母索食,卒怒一击,脑裂而死,复挟妇与女去。

予知这里已经不安全,想另觅他处。

但妻早已崩溃,一心求死。

予也万分绝望,就和妻找了个房梁,双双上吊。

绳子竟然断开,予和妻一同跌落在地。

不及起身,又有清兵寻着声音而来。

予连忙拉着妻逃命。

路过一个草房,里面躲着很多妇女,愿意收留妻。

予将妻交给她们,继续逃跑。

看见一个存放草料的屋子,草堆得很高。

于是爬到顶端用草盖住身子,以为得计。

清兵追至,直接跃到草顶,用长矛乱捅。

予只得爬出,乞求活命。

清兵又搜出好几个藏在草里的人,索要钱财。

等清兵走后,几个人又躲回草里。

予强行和他们躲在一起。

不料躲藏的人太多,草堆一角塌陷,漏出一个大洞。

外面的清兵察觉草里有人,立刻用长矛往洞里乱刺。

靠近洞口的幸存者大多被捅伤,只得爬出草堆乞求活命。

予离得虽远,大腿上也中了一矛。

但好在未被清军发现,便悄悄爬走,令觅藏身之地。

此时能藏人的地方都已经躲满。

予只得藏身在妻和妇女身下的草堆里。

妻和妇女都用血涂抹全身,把煤灰抹在脸和头发上,如同鬼魅一般。

她们将予藏在身下的草堆里,又躺上去,压住。

予憋得几乎没法呼吸。

妻找来一根草杆,让予含住,另一头伸在外面,才不至于憋死。

直到夜幕降临,予和妻又回到大哥家中。

出乎意料的是,大哥竟带着彭儿回来了。

说在城外,被抓了壮丁,替清兵扛担子,发了路条,只能回来。

一路上见到的,乱尸山叠,血流成渠,其惨状难以用语言形容。

这夜,予实在疲倦至极,昏昏睡去。

05

第五日。

谣传要洗城了。

幸存者纷纷冒死遣出城。

城外的亡命徒趁机劫掠百姓,苦不堪言。

大哥不忍心抛下予等独自离开,所以依旧留在城里。

予见妻因为怀孕屡获免,就不让妻继续和予受苦,自己躲在池塘的草丛旁,让妻和彭儿盖着草席躺在附近装死。

但被一个凶狠的清兵识破,又想掳走妻。

妻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清兵就用刀背疯狂击打妻的身体,直打得血溅衣裳,表里皆透,还不罢休,又拽着妻的头发拖行。

妻和予约定,就算她死了,也不要去救。

因为如果予也死了,彭儿就无父无母了。

所以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兵将妻拖走。

好在一队骑兵来到,和那清兵用满语交谈了几句。

清兵这才撇下妻离去。

妻挣扎着爬回予身边。

检查身上的伤,没有一处好肉。

忽然四面又燃起大火。

二哥居住的何家坟多是草房,一点即燃。

火场中不时冲出几个幸存者,但随即便被一旁的清兵杀害。

剩下的人只能绝望的躲在屋子里,被大火活活烧死。

火势愈烧愈烈,连附近的树都被点燃。

火光如闪电般耀眼,声音如山崩般巨大。

悲风怒号,赤目惨淡。

眼前仿佛有无数地狱里的夜叉鬼母从地狱里窜出来,疯狂狩猎无辜的冤魂。

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死了,还是仍旧活着。

忽然听到又有脚步声传来。

原来是大哥又被清兵抓住,被清兵带到予面前索要钱财。

予拿出最后的银子给他,希望能换回大哥一条生命。

清兵并不满足,狠狠砍了大哥一刀。

大哥倒在沙地上,血溅出百步之远。

五岁的彭儿抓着清兵的衣服,哭着请求他放过伯伯。

清兵还不解气,用彭儿的衣服擦干刀上的血迹,然后又砍了大哥一刀。

又抓着予的头发,逼予交出钱财。

予直言相告,实在是没有钱了。

清兵还是不信,又用刀背狠命抽打予。

予没有办法,只得拿出妻的衣服给他。

清兵还不甘心,又一刀割走彭儿脖子上用银做的长命锁,扬长而去。

予先将彭儿抱回家。

再将大哥抬回家中。

大哥的脖子被砍伤,刀口深入有一寸长。

前胸更是血肉模糊。

予又听见有人喊予姓名。

四顾,看见邻居躺在尸堆里装死。

见予看着他,对予说,明天就要洗城了,赶紧抛下妻儿跟着他逃命去吧。

妻也劝予离开。

但予又怎么舍得妻儿和大哥?

正犹豫间,却看见一个身穿红衣提着宝剑的人走来。

身旁跟着一个穿黄衣服的仆从。

身后还有数名幸存者。

那人问予是什么人。

予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那人就大笑,对黄衣仆从说:“我就知道这个蛮子不是一般人(吾固知此蛮子非常等人也)。”

又对予说:“明日王爷就要下令封刀了。你们有生路了。”

06

予和妻已经五天没有吃饭了。

那人就带着予和妻来到一间屋子。

屋子里有一个老妪,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看见予等进屋,吓得瘫软在地。

那人吩咐老妪给予等做饭,并说如果照顾不周,就杀了她。

说罢,就带走了那个少年。

少年是老妪的孩子。

老妪以为予是那红衣人的亲戚,因此照顾予格外上心,絮絮叨叨地说孩子一定能够回来。

予心里不是滋味,所幸端着饭去喂大哥。

大哥不能吞咽,吃了几筷子就不吃了。

予擦拭大哥头发上的血迹,心如刀绞。

红衣男子又让予遍告城中的幸存者,屠城结束,明日封刀。

众人的心才稍稍安定。

第六日,屠杀和劫掠虽然较少了,但依旧时有发生。

第七日,清廷开始委派官吏手持安民牌,安抚幸存者。

又让寺院里的僧人焚化死难者尸体。

死难人数多达八十万人。

还没有包括落井投河,闭门自焚,以及在深巷中自尽找不到尸体的人。

予将棉絮烧成灰,洒在大哥伤口上止血。

直到此时,才敢将二哥四弟遇害之事和盘托出。

大哥听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已。

第八日,官吏拿出督师史可法储备的军粮赈济灾民。

予和洪妪一起去领米。

来领米的人,无不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甚至断手断脚。

第九日,天气终于放晴。

路旁的尸体开始充气膨胀。

透过鼓胀的青色皮肤,可以看见下面化成脓水的血肉。

恶臭逼人,腥闻百里。

第十日,躲藏在郊外偏僻之处的人们开始陆续返回城里。

但予等仍不敢待在家中,每天早上吃完饭就出城躲避,直到夜晚才回家。

大哥在这天刀伤崩裂而死。

屠城开始的时候,予家尚有八人。

如今,只剩下予、妻和彭儿三人了。

07

“扬州十日”发生后的266年,辛亥革命。

革命党人夺取政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满城进行清洗,鸡犬不留。

在首倡之地武昌,城内最显赫的八旗四大家族近800余人被灭族。

在陕西,新军、同盟会、哥老会组建的“秦陇复汉军”血洗西安满城。

妇女、老人和小孩被绑在木桩上烧死。

有几个满族学生,想要自焚,被革命党人救出,再处死。

城内原两万满人被杀至不足五千人,一如当年扬州旧事。

祖先做下的孽,终由子孙偿还。

可能有人会觉得残忍。

但革命就是如此,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的。

如今距离“扬州十日”已经过去了378年。

距离辛亥革命也已经过去了112年。

满族和汉族一起度过了激荡的近代史。

满族革命家张榕组织了沈阳起义,为中国革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被赵尔巽和张作霖暗杀。

满族军事家关向应,同贺龙、任弼时一同粉碎了白军对湘西根据地的围剿,1946年因病去世。

满族科学家南仁东主持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FAST。

重提仇恨已毫无意义。

除了个别遗老遗少,恐怕也没有人会怀念已经亡了的大清。

之所以写这篇文章,也许是看到了《扬州十日记》最后的一句话:

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惊惕焉耳。

如今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屠城这种无妄之灾降临到自己头上。

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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