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士人王秀楚是“扬州十日”的亲历者。
惨案发生后,王秀楚撰写《扬州十日记》,详细记叙了10天地狱般的经历。
本文将依据《扬州十日记》,再现屠城的原貌。
01
第一日。
上午如往常一般平常。
盛传巡逻队在城外取得小胜。
督镇史可法谕告扬州百姓,清兵有他一人抵挡,绝不连累百姓(内有一人当之,不累百姓)。
扬州市民无不感泣。
中午,妻为躲避兴平伯乱兵(指高杰部,此时高杰已死,余部因史可法处置失当降清),自瓜州逃难而来。
予与妻久不相见,唏嘘良久。
午后,逐渐传出清军进城的流言。
也有人说是靖南侯黄得功的援兵。
予不知真假,想要上街一探究竟。
街面上已乱做一团,到处都是披头跣足,四散奔逃的百姓。
予正抓住一个路人想问个究竟。
就看见数十骑沿着街道,自北向南而来。
中间的,正是督镇史可法。
予这才确信清军确实已经进城。
转瞬之间,望楼上的守军一逃而空。
由于溃兵过多,下城的通道被堵塞。
很多人干脆直接往城下跳,摔断腿或摔破头的不计其数。
城垛和民居屋顶之间,架设有数层木板,本是督镇史可法给守军放置大炮用的。
如今却被溃兵当作逃生的通道。
但那木板还没有完工,根本不能走人。
爬木板的人,十之八九都像落叶一般掉到地上摔死。
守城丁纷纷下窜,悉弃胄抛戈,并有碎首折胫者,回视城橹已一空矣!
先是督镇以城狭炮具不得展,城垛设一板,前置城径,后接民居,使有馀地,得便安置。至是工未毕,敌兵操弧先登者白刃乱下,守城兵民互相拥挤,前路逼塞,皆奔所置木板,匍匐扳援,得及民屋,新板不固,托足即倾,人如落叶,死者十九。
家后面便是城楼。
透过窗户,予看见清兵已经攀上城楼。
他们行伍严整,步伐整齐。
就算是淋雨,队形也没有丝毫的紊乱。
予以为清军是纪律严明的仁义之师,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邻人来商议,说要设案焚香,以迎王师。
予见众人主意已定,不好反驳。
于是也改换衣服,在道路两旁侍立。
但等了许久,还不见清军到来。
吾又回到窗边观察。
却见一队清兵正押着很多身着本地服色的妇女走来。
予这才开始感到害怕。
嘱咐妻说,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就算自杀也不能被他们玷污(兵入城,倘有不测,尔当自裁)。
妻哭着说,我可能活不了了(我辈休想复生人世矣)。
邻居突然闯进门大喊:来了!来了!
予连忙出门迎接。
只见一队清兵远远的骑马而来。
两旁迎接的市民很多,清兵低头跟他们说些什么。
由于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楚。
直到凑近了,才知道是索要钱财。
但要的并不多。
如果不给,也只是抽出刀吓唬一下,并不真的砍下去。
后来听说,有扬州人主动给清军当向导,带着他们去本地富商家里劫掠。
有献上万金依旧被杀害的。
始知为逐户索金也。然意颇不奢,稍有所得,即置不问,或有不应,虽操刀相向,尚不及人,後乃知有捐金万两相献而卒受毙者,扬人导之也。
转瞬间,清兵已经到予面前。
为首的突然指着予,命旁人捉拿予。
予吓得连忙遁逃。
好在他们并无追予之心,予才得以逃生。
大哥和四弟来了。
与予商量,说这里是富人区,勒索较重,不如去二哥所住的何家坟暂避。
予让两位兄弟带着妻和彭儿(王秀楚子)先行,自己一人留守家中。
不多时,大哥突然火急火燎的回来了。
告诉予说,中街已经开始屠杀了,还待在这里干啥?就算死,予兄弟四人也要死在一起。
予听罢,连忙带着先祖的牌位,跟着大哥逃到二哥家。
天色渐渐黑下来,砍杀声越来越近。
予与家人只得暂入天沟躲避。
这夜下起大雨,天沟里灌满了雨水。
予等衣发皆湿,却只有一床毛毡可以用来御寒。
门外的惨叫呻吟声令人心惊胆战。
直到半夜,砍杀声逐渐远去,才敢回屋,烧火做饭。
城中开始四处起火。
近的火场有十几处,远的不可胜数。
饭熟了,一家人都惊恐得不敢动筷。
妻找出破衣烂鞋,给予换上。
这夜,恐惧使人无法入眠,直到天亮。
PS:清军为什么不一入城就杀戮?
因为把人都杀了,就需要自己寻找被藏起的财物,很麻烦。
每次抢掠也不会太多,原因有两个:
1、为了减少抵触心理,逼被征服者乖乖交钱;
2、为了方便后续部队劫掠。
抢劫大约会持续数轮,直到城中财物被劫掠殆尽,最后洗城。
将能找到的幸存者全部杀死。
02
第二日。
天亮了,火势稍息。
予与家人又躲回天沟。
此时天沟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人,都是躲避屠杀的普通市民。
这时,一个清兵追逐一个男子跳上屋顶,看见了躲在天沟里的人。
当即撇下那人,向予等冲来。
予连忙跳下天沟,往屋外跑。
予兄弟紧随予后,一直跑出去一百多米,才敢停下来。
妻和彭儿都走散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清军为了挖出幸存者,故意发放假的安民告示,伪诺可免一死,骗幸存者现身。
幸存者信以为真,纷纷走出藏匿点,很快聚集了五六十多人,一半都是妇女。
予兄弟四人商议,落单是死,还不如加入其中,就算死也要在一起。
于是也走入幸存者的队伍。
看管予等的是三个满人。
他们先搜走了予身上的钱财。
予突然听见有人喊予姓名。
视之,是好友朱书的哥哥的两个妾。
都披散头发,衣衫不整,脚上沾满泥巴。
其中一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
被满人劈手夺过,扔在地上。
又用鞭子驱赶予等行走,如同驱赶牛羊。
稍微走得慢些,就是一顿毒打,走不动的人则当场砍死。
一路上,到处都是婴儿的尸体,脑袋已经被马蹄或人脚踩烂,一块块涂在地上。
又路过两个水塘,里面填满了尸体,血水将池水都染成了红绿色。
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藉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行过一沟一池,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众人被驱赶进一间小屋子。
屋子里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一个满人,见众人进来,哈哈大笑。
显然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
满人将男女分开,强迫女人当着他们的面换衣服。
女人们逼不得已,只得脱下衣服,赤裸着身体,羞得满脸通红。
满人又找来裁缝给妇女们裁剪新衣。
等换好衣服后,又强搂着她们喝酒。
喝到尽兴处,一个满人突然起身,指着予等大声喊叫:“蛮子过来!蛮子过来!”
予自知死期将近,心里早已麻木,也不反抗,就和其他人一同上前,跪下。
满人抽出刀,挨个砍杀。
予突然变了主意,趁清兵不注意,逃遁。
先逃到后厅,有很多老人,无处可藏。
予只得穿过中堂,继续逃命,来到后室。
后室里养着很多骡马。
予为了逃命,冒着被骡马踩死的风险,从马肚子下钻过。
穿过后室,又路过很多房间,都没有找到出口,只有一扇被长钉钉死的后门。
予只得往回跑。
刚跑到前厅,就听见杀人的声音。
予吓得魂飞魄散。
看见厨房里有几个掳来的厨子,再三恳求收留,哪怕是干烧火打水的苦累活都行。
但厨子非但不肯接纳,还要扭送予去前堂交给满人。
予只得再次离开,找到被钉死的后门,用指甲拔上面的钉子。
直至指裂血流,鲜血顺着手肘低落,终于将钉子拔出。
予连忙推门而逃,生怕遇到清兵,也不敢四处走动,就躲到左邻房屋的房梁上。
不等藏好,突然传来二哥求饶的声音。
然后是三声持刀砍杀的声音。
又是四弟的哭嚎声:“我有钱,我带你们去取!”
砍杀声过后,也归于沉寂。
予耳听着两位兄弟惨遭杀害,心如火焚,眼枯无泪。
又有一个清兵,拉着一个妇女进屋奸淫。
予险些被他发现。
待二人走后,予自知此地不安全,遂改为藏在挂起的屏风后面。
没多久,又进来了一群清兵,搜寻屋中的幸存者,还用长矛向房梁上捅刺。
幸亏予提前转移,这才躲过一劫。
天色渐渐黑下来,四面都是低低的哭声。
予担心妻和彭儿的安全。
就从屏风后面出来,蹑手蹑脚走到前街。
街上到处都是尸体,其状惨不忍睹。
予又沿着城墙摸索前行,由于天黑,几次被城墙下的积尸绊倒,不得不手脚并用,在尸堆里爬行。
城下积尸如鳞,数蹶,声与相触,不能措足,则俯伏以手代步,每有所惊,即仆地如僵尸,久之始通于衢。
直到半夜,才终于摸索着回到大哥家。
站在门外,听见屋里有妇女的说话声。
予听出是大嫂的声音,连忙欣喜的敲门。
更让予欣喜的是,开门的竟是予妻!
还有大哥和彭儿也在!
予抱着大哥痛哭良久。
又问妻是怎么逃脱的。
妻说,她和彭儿还有妹妹都被清军抓获。
清军见妹妹美貌,起了歹心,便拉到屋子里奸淫。
妻趁清军不注意,抱起彭儿就跑。
正不知何去何从,好在遇见大哥内亲洪妪(妪:老妇女),才得以回到大哥家中。
大哥又问二哥和四弟的下落。
予不忍将兄弟惨死的实情告诉大哥,只得编了个瞎话搪塞。
洪妪端出昨天剩下的饭,劝予等吃一点。
但予痛苦万分,根本无法下咽。
城里又燃起大火,比昨夜火势更大。
予担心家里不安全,就遣出城,躲到附近的农田里。
田野里漆黑一片,堆满了尸体,还能听见濒死之人粗重的喘息声。
回望二哥居住的何家坟。
树木阴森,哭音成簌。
或父呼子,或夫觅妻。
比比皆是,惨不忍闻。
03
第三日。
妻带着予和彭儿躲到乱葬岗的棺材后面,这里人迹罕至,较为安全。
予和妻蹲在草从中,将彭儿放在棺材上,又盖上了苇席。
清军很快搜了过来,一连搜出数十上百个幸存者,全部杀死。
到了中午,被杀的人越来越多。
所幸予等藏得隐蔽,没有被发现。
夜深了,予带着妻和彭儿回到大哥家。
却听洪妪说,大嫂被清兵劫走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怜予还在襁褓中的侄子,也和母亲一起被清兵掳走。
仅仅过了三天,二哥、四弟、大嫂和侄子都死了。
家里没有米了,一家人只能饿着肚子。
这夜,妻几次寻死,险些丧命。
所幸有洪妪相救,才保住性命。
04
第四日。
大哥想要逃出城去,与予挥泪告别。
予将彭儿托付给大哥,希望大哥带他逃离生天。
洪妪对妻说,昨天她藏在一个破柜子里,一天都没有被人发现,可以把那个破柜子让给妻。
妻坚决不同意,仍旧和予回棺材后躲藏。
后来得知,予等走后不久,清军突然闯入,从破柜子里面搜出洪妪,百般捶打,逼洪妪说出幸存者躲在哪里。
洪妪默默忍受,一声不吭。
清军几次从予面前走过,但都以为是一口破棺材,所以没有在意。
予正松了口气,突然感觉有人用矛尖戳予的脚。
予吓得连忙站起身来,发现戳我的人竟然也是扬州人,正给清兵当向导。
予乞求饶命。
那人却向予索要钱财。
予只得拿出钱给他。
那人拿了钱才罢休。
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便宜你了(便宜尔妇也)!”
予正惊魂未定。
突然又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年持长矛而来,大喊着让予出来。
少年的身边,还有一个掳来的少妇、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婴儿。
予连忙交出钱财保命。
少年还不满足,竟想奸淫妻,逼妻起身。
妻已怀孕九个月。
予连忙上前求情,称妻昨日从屋顶摔下,将腹中胎儿摔死,站不起身。
少年还不相信,又亲自查看。
好在予提前将血抹在妻的衣服上。
少年嫌死胎晦气,就离开了。
婴儿突然哭着要吃奶。
少年一拳将婴儿的脑袋打碎,扔在路旁,挟持着少妇和小女孩走了。
小儿呼母索食,卒怒一击,脑裂而死,复挟妇与女去。
予知这里已经不安全,想另觅他处。
但妻早已崩溃,一心求死。
予也万分绝望,就和妻找了个房梁,双双上吊。
绳子竟然断开,予和妻一同跌落在地。
不及起身,又有清兵寻着声音而来。
予连忙拉着妻逃命。
路过一个草房,里面躲着很多妇女,愿意收留妻。
予将妻交给她们,继续逃跑。
看见一个存放草料的屋子,草堆得很高。
于是爬到顶端用草盖住身子,以为得计。
清兵追至,直接跃到草顶,用长矛乱捅。
予只得爬出,乞求活命。
清兵又搜出好几个藏在草里的人,索要钱财。
等清兵走后,几个人又躲回草里。
予强行和他们躲在一起。
不料躲藏的人太多,草堆一角塌陷,漏出一个大洞。
外面的清兵察觉草里有人,立刻用长矛往洞里乱刺。
靠近洞口的幸存者大多被捅伤,只得爬出草堆乞求活命。
予离得虽远,大腿上也中了一矛。
但好在未被清军发现,便悄悄爬走,令觅藏身之地。
此时能藏人的地方都已经躲满。
予只得藏身在妻和妇女身下的草堆里。
妻和妇女都用血涂抹全身,把煤灰抹在脸和头发上,如同鬼魅一般。
她们将予藏在身下的草堆里,又躺上去,压住。
予憋得几乎没法呼吸。
妻找来一根草杆,让予含住,另一头伸在外面,才不至于憋死。
直到夜幕降临,予和妻又回到大哥家中。
出乎意料的是,大哥竟带着彭儿回来了。
说在城外,被抓了壮丁,替清兵扛担子,发了路条,只能回来。
一路上见到的,乱尸山叠,血流成渠,其惨状难以用语言形容。
这夜,予实在疲倦至极,昏昏睡去。
05
第五日。
谣传要洗城了。
幸存者纷纷冒死遣出城。
城外的亡命徒趁机劫掠百姓,苦不堪言。
大哥不忍心抛下予等独自离开,所以依旧留在城里。
予见妻因为怀孕屡获免,就不让妻继续和予受苦,自己躲在池塘的草丛旁,让妻和彭儿盖着草席躺在附近装死。
但被一个凶狠的清兵识破,又想掳走妻。
妻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清兵就用刀背疯狂击打妻的身体,直打得血溅衣裳,表里皆透,还不罢休,又拽着妻的头发拖行。
妻和予约定,就算她死了,也不要去救。
因为如果予也死了,彭儿就无父无母了。
所以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兵将妻拖走。
好在一队骑兵来到,和那清兵用满语交谈了几句。
清兵这才撇下妻离去。
妻挣扎着爬回予身边。
检查身上的伤,没有一处好肉。
忽然四面又燃起大火。
二哥居住的何家坟多是草房,一点即燃。
火场中不时冲出几个幸存者,但随即便被一旁的清兵杀害。
剩下的人只能绝望的躲在屋子里,被大火活活烧死。
火势愈烧愈烈,连附近的树都被点燃。
火光如闪电般耀眼,声音如山崩般巨大。
悲风怒号,赤目惨淡。
眼前仿佛有无数地狱里的夜叉鬼母从地狱里窜出来,疯狂狩猎无辜的冤魂。
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死了,还是仍旧活着。
忽然听到又有脚步声传来。
原来是大哥又被清兵抓住,被清兵带到予面前索要钱财。
予拿出最后的银子给他,希望能换回大哥一条生命。
清兵并不满足,狠狠砍了大哥一刀。
大哥倒在沙地上,血溅出百步之远。
五岁的彭儿抓着清兵的衣服,哭着请求他放过伯伯。
清兵还不解气,用彭儿的衣服擦干刀上的血迹,然后又砍了大哥一刀。
又抓着予的头发,逼予交出钱财。
予直言相告,实在是没有钱了。
清兵还是不信,又用刀背狠命抽打予。
予没有办法,只得拿出妻的衣服给他。
清兵还不甘心,又一刀割走彭儿脖子上用银做的长命锁,扬长而去。
予先将彭儿抱回家。
再将大哥抬回家中。
大哥的脖子被砍伤,刀口深入有一寸长。
前胸更是血肉模糊。
予又听见有人喊予姓名。
四顾,看见邻居躺在尸堆里装死。
见予看着他,对予说,明天就要洗城了,赶紧抛下妻儿跟着他逃命去吧。
妻也劝予离开。
但予又怎么舍得妻儿和大哥?
正犹豫间,却看见一个身穿红衣提着宝剑的人走来。
身旁跟着一个穿黄衣服的仆从。
身后还有数名幸存者。
那人问予是什么人。
予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那人就大笑,对黄衣仆从说:“我就知道这个蛮子不是一般人(吾固知此蛮子非常等人也)。”
又对予说:“明日王爷就要下令封刀了。你们有生路了。”
06
予和妻已经五天没有吃饭了。
那人就带着予和妻来到一间屋子。
屋子里有一个老妪,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看见予等进屋,吓得瘫软在地。
那人吩咐老妪给予等做饭,并说如果照顾不周,就杀了她。
说罢,就带走了那个少年。
少年是老妪的孩子。
老妪以为予是那红衣人的亲戚,因此照顾予格外上心,絮絮叨叨地说孩子一定能够回来。
予心里不是滋味,所幸端着饭去喂大哥。
大哥不能吞咽,吃了几筷子就不吃了。
予擦拭大哥头发上的血迹,心如刀绞。
红衣男子又让予遍告城中的幸存者,屠城结束,明日封刀。
众人的心才稍稍安定。
第六日,屠杀和劫掠虽然较少了,但依旧时有发生。
第七日,清廷开始委派官吏手持安民牌,安抚幸存者。
又让寺院里的僧人焚化死难者尸体。
死难人数多达八十万人。
还没有包括落井投河,闭门自焚,以及在深巷中自尽找不到尸体的人。
予将棉絮烧成灰,洒在大哥伤口上止血。
直到此时,才敢将二哥四弟遇害之事和盘托出。
大哥听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已。
第八日,官吏拿出督师史可法储备的军粮赈济灾民。
予和洪妪一起去领米。
来领米的人,无不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甚至断手断脚。
第九日,天气终于放晴。
路旁的尸体开始充气膨胀。
透过鼓胀的青色皮肤,可以看见下面化成脓水的血肉。
恶臭逼人,腥闻百里。
第十日,躲藏在郊外偏僻之处的人们开始陆续返回城里。
但予等仍不敢待在家中,每天早上吃完饭就出城躲避,直到夜晚才回家。
大哥在这天刀伤崩裂而死。
屠城开始的时候,予家尚有八人。
如今,只剩下予、妻和彭儿三人了。
07
“扬州十日”发生后的266年,辛亥革命。
革命党人夺取政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满城进行清洗,鸡犬不留。
在首倡之地武昌,城内最显赫的八旗四大家族近800余人被灭族。
在陕西,新军、同盟会、哥老会组建的“秦陇复汉军”血洗西安满城。
妇女、老人和小孩被绑在木桩上烧死。
有几个满族学生,想要自焚,被革命党人救出,再处死。
城内原两万满人被杀至不足五千人,一如当年扬州旧事。
祖先做下的孽,终由子孙偿还。
可能有人会觉得残忍。
但革命就是如此,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的。
如今距离“扬州十日”已经过去了378年。
距离辛亥革命也已经过去了112年。
满族和汉族一起度过了激荡的近代史。
满族革命家张榕组织了沈阳起义,为中国革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被赵尔巽和张作霖暗杀。
满族军事家关向应,同贺龙、任弼时一同粉碎了白军对湘西根据地的围剿,1946年因病去世。
满族科学家南仁东主持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射电望远镜FAST。
重提仇恨已毫无意义。
除了个别遗老遗少,恐怕也没有人会怀念已经亡了的大清。
之所以写这篇文章,也许是看到了《扬州十日记》最后的一句话:
后之人幸生太平之世,享无事之乐,不自修省,一味暴殄者,阅此当惊惕焉耳。
如今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屠城这种无妄之灾降临到自己头上。
幸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