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为移跸江西，隆武帝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遣首席大学生黄道周先行前往赣南，联络当地义军，为隆武帝入赣制造声势。

二是手敕湖广总督何腾蛟，遣精兵一万，迎驾湖东（在江西境内）。

彼时赣南也不太平，明清双方在此地激烈的交换意见。

隆武帝此行，是冒着巨大风险的。

只是，他已经别无选择。

宁可悲壮的死，也绝不苟活着生！

赣南，即将成为明清交锋的主战场。

02

来看看郑芝龙这些年的履历吧。

天启元年（1621年），下海经商，凭借脑子好能力强，很快发家成为巨富。

天启三年（1623年）起侨居日本，主要从事中日远洋贸易。

期间迎娶好友平户藩藩主的家臣之女田川松为妻，育有两子。

长子即郑成功。

次子取了个日本名字，叫田川七左卫门。

这也是为啥矮大紧之流说郑成功是倭寇的原因之一。

不就盯着人家有日本血统吗。

（恶心）

崇祯元年（1628年），东印度公司挑动刘香等海盗组织与郑芝龙敌对。

被郑芝龙一个个全收拾了。

崇祯六年（1634年），彻底干败东印度公司，确立了郑氏在南洋的霸主地位。

往来商船皆打着郑氏旗号，畅通无阻，连东印度公司都得老老实实交过路费。

就在事业越做越大时，郑芝龙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爷受招安了！

PS：郑芝龙受招安大概是在崇祯元年（1628年）。

我是为了保证阅读的趣味性，才将这一段放在后面。

咱还是要尊重历史的哈。

放着好好的南洋首富不做，为啥要去做苦逼的明朝公务员呢？

老话说的好：

想当官，杀人放火收招安！

杀人放火只是手段，当官才是最终目的。

为啥要当官？

因为这样才能平稳落地，才能颐享天年，才能衣锦还乡，才能将打拼的基业完整的传给下一代，让子子孙孙都能被富裕生活压的喘不过气来。

其实就是担心后人没自己的脑子，守不住家业，半生的打拼全给别人做嫁衣裳。

所以还是稳定点好。

其中道理，跟现在很多黑帮大佬洗白自己差不多。

招安郑芝龙的，是福建巡抚熊文灿。

这其实是一个互赢的买卖。

郑芝龙有了合法的身份，从此也是吃皇粮的人了。

熊文灿则借助郑芝龙的船队和影响力，将大批流民送往台湾垦荒，也算捞到了一份保境安民的政绩。

只是他没有想到。

由于把成绩吹得太过，被兵部尚书杨嗣昌盯上了。

直接让熊文灿代替王家桢接任五省总理，负责剿灭张献忠。

最终因为剿匪不利，被崇祯办了……

熊文灿死了，但郑芝龙的仕途却一点没受影响。

凭借大撒币步步高升，在体制内混的如鱼得水，迅速升至总兵。

崇祯十七年（1644年），受封南安伯。

隆武元年（1645年），加封南安侯。

眼瞅着就要熬出头了。

不料，搅局的来了。

顺治三年（1646年）二月，春寒料峭。

清军趁钱塘江枯水期大举渡江，很快攻陷浙东，将鲁监国一脚踢到海上。

清军摩拳擦掌，准备南下福建，给郑芝龙也带去一点小小的满清震撼。

征南大将军博洛先礼后兵，写信招降。

并开出了很丰厚的条件：

三省王爵！

一句话，只要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世袭罔替，岂不美哉？

郑芝龙心动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清廷一统，自己南安侯的爵位成为伪爵，祖祖辈辈又成了黑户，又得去海上漂着。

现在博洛大大方方的表示既往不咎，愿意接纳他加入新圈子，拿还有啥好说的？

赶紧给我投降！

遂弃守闽北门户仙霞关，以示诚意。

清军轻而易举越过天险，进入福建。

顺带一提，翻仙霞关的时候，有一六十岁老匹夫由于抢功跑太快，死了。

详见《课本里没有的南明（5）》

仙霞关有失，隆武帝忙命郑芝龙支援。

郑芝龙却以老家泉州受到海盗骚扰为由，也不等隆武帝回复，一溜烟撤往大后方。

门户失守，大将不仅不听节制，还刻意往后方收缩。

隆武帝心头一惊：

不好，这老小子降清了！

再摊开地图一看，隆武帝心里更凉了。

此时隆武帝在南平，距仙霞关约300里。

（仙霞关、南平、福州地图）

正常行军，一天30里，只需要10天。

特殊情况（比如曹操追刘备），精锐部队虎豹骑一昼夜就跑了300多里（汉朝1里=415.8米，和现在差不多）。

前有博洛，后有郑芝龙。

直接从背靠根据地变成深陷匪区中央了。

隆武帝连骂娘的功夫都没有，收拾行李就往赣南跑。

赣南有万元吉，还有何腾蛟的精兵，足够自保。

晚了，就真凉了！

03

顺治三年（1646年）八月二十一日，隆武帝一行正式踏上了前往赣州的路程。

而郑芝龙也果然不负众望，向清军透漏了隆武帝的具体位置。

清总兵李成栋（不是喽啰）立马亲自带人追击。

隆武帝也有幸体验了一把当刘备的感觉，被人追着跑。

他一门心思入江西，和迎驾军汇合。

结果，等到了地，隆武帝虎躯一震：

我去，人呢？？！！

这就得问何腾蛟了。

这老狐狸打心底里压根就不愿意隆武帝来江西。

也不为别的，就因为如果隆武帝来江西，自己就得听他节制，谁也不愿意脑袋上多个爹不是。

没想到，隆武帝竟然这么不客气。

直接命他派兵护驾。

圣旨，听还是不听？

何腾蛟最终决定：听，但不全听。

明面上，何腾蛟派出郝永忠和张先壁两部前往湖东迎驾。

暗地里，吩咐郝永忠和张先壁拖慢行程。

郝永忠部从五月十七日便离开长沙。

先经衡州（今湖南衡阳），再经郴州，约750里的路程，你们猜郝永忠走了多久？

整整三个半月！

等到了郴州，已经九月二日了！

隆武帝的脑袋都已经被拿去请赏了！

张先壁部的情况和郝永忠也差不多，主打一个磨洋工。

话又说回来，何腾蛟既无能又不忠，怎么当上湖广总督的呢？

主要是因为隆武帝还是唐王的时候，曾被崇祯囚于南阳。

彼时南阳知县就是何腾蛟，算是半个南阳熟人。

隆武帝即位后缺乏班底，只能对这位南阳熟人委以重任。

哪想到何腾蛟这么坑。

援军无影，清军已近。

由于走的匆忙，隆武帝身边只剩下忠诚伯周之藩和给事中熊伟带领的五百名士卒。

二十七日，一行人逃到汀州附近的一处关帝庙，想经汀州进入广东。

清军却像闻着味儿的狗一样尾随而至，将关帝庙团团围住，乱吼声响成一片：

谁是朱聿键（谁是隆武）？

周之藩和隆武帝情同父子，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喝：

我就是，你们想干什么（我即是也，欲何为）？

清军没见过活的皇帝，都想瞅瞅隆武帝的庐山真面目。

周之藩趁清军不备，拔出宝剑，一连砍倒十几个清军。

李成栋连忙下令放箭。

周之藩壮烈牺牲，用生命为隆武帝一行人逃脱争取时间。

但也就如此了。

二十八日，隆武帝一行人跑入汀州，本想召集乡丁与清军决一死战。

不料知县早已闻风而逃，县衙里一个人都没有。

清军追兵又至。

熊伟将帝后藏在县衙里，庄重的向着帝后拜了三拜。

随后督帅最后的士卒应敌，战死。

清军冲入县衙，找到隆武帝和皇后，一通乱箭，当场射死。

天子的死法有很多。

就连隋炀帝这样的昏君都知道，刀剑不可加于天子之身。

隆武帝胸怀大略，却凄惨的被射死在小小的县衙里。

他的一生，都是如此的可悲。

虽然是藩王，但却从小吃苦。

因为一腔热血，被囚于高墙。

好不容易在风雨飘摇中登上了皇位，本想有所建树，却根本施展不开。

他努力过，但人力怎能胜天？

其实明亡的时候，很多人都努力过，想要拯救这个半死的王朝。

隆武帝、堵胤锡自不必说，后面我们会讲的郑成功、李定国，他们都已经尽了各自的全力，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惨遭失败。

天数已尽，天命至此。

大明享国祚276年，已经足够辉煌了。

该闭眼了。

南明历史上最有才能最爱民最生不逢时的皇帝就此谢幕离场。

可惜，可叹。

04

就在清军主力南下福建的同时，江西清军也蠢蠢欲动。

三月，清江西总督金声桓南下，很快攻陷吉安、皂口，明军防线一触即溃。

六月，清军兵临赣州城。

万元吉以督师身份召集各路明军来援。

很快，滇军、桂军、粤军、湘军纷纷赶来相助。

算上万元吉本部军马，总数达到了四万。

本来人员就杂，人心不齐，宜速胜。

众将也都建议趁锐气正盛清军立足未稳，冲金声桓一把。

万元吉拒绝了。

他想等罗明受的水军赶到，再水陆并进，合攻清军。

这种想法其实谈不上对错。

重要的是看怎么做。

很可惜，万元吉就做错了。

他一不派兵接应罗明受部，二不搞假动作掩护后续部队跟进，而是杵在赣州干等。

罗明受部实际上成为远离主力的孤军。

结果被金声桓钻了空子。

也算是万元吉不够幸运，金声桓本人就是正牌明军出身，对明军情况了如指掌。

看着人多，但都是军阀，又不是本地人，不会跟他完命的。

对付这种顺风浪逆风投的军队很简单。

只要能打败他们一两次，整支部队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推倒一大片。

金声桓分兵绕过赣州，提前埋伏在罗明受部的必经之路上。

万元吉对此竟毫无察觉。

足见明军情报和前线将领水平有多糟糕。

毫不知情的罗明受一头扎进清军包围圈，大败，战舰焚毁80余艘，被迫逃回广东。

罗部被打崩的消息很快传到赣州的军营，人心迅速开始紊乱。

金声桓趁势出击，再败粤军，又败滇军。

明军士气彻底崩塌，纷纷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万元吉威望不够，根本拢不住溃兵。

四万人跑的只剩下6000人。

明军被迫退入赣州城中死守。

金声桓迅速攻取赣州附近州县，彻底孤立赣州，随即部署攻城。

攻坚战一连持续10余天。

明军表现出了莫大的勇气，与清军死战。

直到10月3日半夜，清军趁守城明军疲惫之际，竖云梯攀上赣州东面城墙，这才将赣州攻破。

江西督师万元吉投水自尽，身亡。

最后的屏障失陷了。

江西全境沦陷，已无可避免。

05

隆武帝死了，万元吉自杀了，郑芝龙彻底没有了抵抗的理由，该老老实实投降了。

但郑芝龙却又一次出人意料。

非但没有在福州乖乖地迎接，反而一溜烟跑到了泉州。

听闻清军攻克福州后，又在泉州北面安平排列重兵，大有与清军干架的架势。

这啥意思呢？

还记得吗，郑芝龙是个商人。

商人最重要的原则是什么？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呗。

现在，我已经把预付款打给你了。

该让我验验货了。

我的三省王爵呢？

博洛没想到郑芝龙这么人精，也愣住了。

从后面的表现来看，清军从一开始就打算赖账，所谓“三省王爵”就是哄小孩的。

但这话自然不能跟郑芝龙挑明。

博洛眼珠子一转二转，计上心来。

他先派固山额真富拉克塔出兵安平，震慑郑芝龙，表明清方强硬的立场

随后又派郑芝龙的老乡去福州，请郑芝龙北上，在福州会晤。

对于去不去福州，郑芝龙犹豫不决。

主要担心博洛不安好心，给他摆鸿门宴。

但他又担心不去赴宴，会加重博洛心中的怀疑，白白丢掉到手的王爵。最后，郑芝龙下定决心：去。

我手握数万大军，博洛能奈我何？

郑成功苦劝：

福建这地儿山高水险，如若聚险死守，就算清军来上一百万人也不顶用。咱以福建为根据地厉兵秣马，联络各地拥明势力，进图中原不好吗，干嘛非要给满人当这个奴才？

芝龙得书大喜，厚待必昌，遣员同必昌进降表。其子成功劝曰:“ 吾父总握重权，未可轻为转念，以儿细度，闽粵之地，不比北方得任意驰驱，若凭高恃险，设伏以御，虽有百万，恐一旦亦难飞过。然后收拾人心，以固其本。大开海道，兴贩各港，以足其饷。然后选将练兵，号召天下，进取不难矣。”——《台湾外记·卷五》

奈何郑芝龙不听。

反指责成功是“稚子妄谈”、“竖子渺视”，“画虎不成，岂不类狗乎”。

成功攥着父亲的衣角大哭：您离开军营，就像老虎离山，大鱼离水，将变成砧板上待宰鱼肉啊，吾父三思（夫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则失其威，脱渊则登时困杀。吾父当三思而行）！

郑芝龙烦了，甩袖而去。

成功见父亲不听谏言，为了不被博洛一网打尽，只得带着亲信随从跑路金门。

且说郑芝龙既然打算与博洛会晤，为了不造成误会，只带了五百精壮之士随行。

博洛命沿途各驿站小心接待。

等郑芝龙抵达福州后，更是盛情款待，狂拍郑芝龙彩虹屁。

在博洛的恭维下，郑芝龙很有些飘飘然。

丝毫没有注意到随同自己前来的五百士卒早已不知所踪。

大酒喝到第三天，博洛突然下令。

全军开拔，回北京。

郑芝龙还算清醒，知道自己要真去北京，就真成虎离山鱼离水了。

刚想向博洛辞行，就发现自己的手下全都不见了。

自己不仅孤身一人，还在敌方大本营里！

郑芝龙的冷汗都下来了。

博洛恰到好处的出现：

老郑啊，我们顺治皇帝对您仰慕已久，你看要不咱一块回京，我在皇上面前给你请请功，如何？

郑芝龙心里一万匹草泥马上下奔腾：

我敢说不去吗……

但他还想着挣扎一下。

跟博洛说，福建各地还有很多郑氏势力，自己留下来，可以帮博洛招降他们。

博洛连忙命郑芝龙写劝降信。

郑芝龙以为有门，大喜，挥笔就写。

不料等信写完，博洛一撇嘴：

信写完了，咱啥时候动身？

啥，你说留在这儿？

不用，这种小事让下人去办就得了，咱回北京，继续喝咱的大酒去！

郑芝龙目瞪口呆。

淦！又被这个老小子涮了！

三省王爵指定是不可能了。

郑芝龙现在只盼清廷能赏他个公爵当当。

毕竟自己在隆武帝这儿也是侯爵，总不能比侯爵低吧。

然后，他就震惊了：

在不做人这方面，大清真是天赋异禀啊。

清廷下旨，封郑芝龙一等精奇尼哈番。

换算成汉族的爵位，大概是——

子爵！

公侯伯子男，倒数第二等。

好好的侯爵换了一个子爵，给郑芝龙气得半死。

更要命的是，他这个子爵还没当多久。

顺治九年（1652年），李定国在桂林、衡州两蹶名王。

江南半壁震动，反清起义风起云涌。

郑成功亦遥相呼应，挥师朔江而上，数围南京。

清廷连忙命郑芝龙给儿子写劝降信。

但根本没卵用。

清廷一怒之下，将郑芝龙投入监狱。

顺治十八年（1661年），随着清军取得对残明势力的决定性胜利，清廷统治彻底稳固。

郑芝龙失去了最后的用途。

被苏克萨哈矫诏，处斩。

年57岁。

06

噩耗不断传来。

隆武帝遇难了，郑芝龙降清了，江西已经失守，明朝的前途一片暗淡。

对于郑成功来说，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了！

郑成功并不愿意降清。

他曾就读南京国子监，师从钱谦益，骨子里深受儒家忠义思想的影响。

在他的心里，隆武帝就是他的君。

何况这个君曾经封他爵位，赐他姓“朱”。

在成功请假回家探母时会酸溜溜的说：

就连爱卿也要舍朕离去了吗（卿当此有事之际，何忍舍朕而去）？

莫大的恩宠啊！

如今隆武帝遇难了。

自己深受皇恩，却无法为主上排忧解难。

惭愧！惭愧！

郑芝龙前往福州之前，曾写信要他同去。

一面是自己要效忠的君，一面是自己应该孝顺的父亲。

当理想和现实冲突，该何去何从？

正在犹豫之际，另一个噩耗传来了。

母亲田川松自杀了！

郑芝龙降清后，清军背信弃义，闯入安平大肆烧杀淫掠。

就连成功的母亲田川松也没能幸免，惨遭清军侮辱。

田川松不肯受辱，上吊自尽。

等成功得到信息赶回家中，映入眼帘的，只剩满目疮痍和母亲冰冷的尸体。

成功抱着母亲的尸体大哭一场，盛装入殓后，又用黄金为母亲塑像，寄托思念。

不料这尊小小的雕像竟然也被清军抢走，熔成金锭。

国仇家恨面前，成功彻底被激怒了。

他给父亲回信：

从来都是老爹教导儿子忠义，没听说老爹教儿子做汉奸的（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

父子正式决裂。

接着，成功在安平的文庙里焚香祷告，向上天起誓：

昔为孺子，今为孤臣，谨谢儒服，惟先师昭鉴！

随后，召集好友和旧部，正式起兵。

郑军以鼓浪屿为基地，命黄恺筹措军饷，日夜操练。

八月，郑军小试牛刀，进攻泉州。

虽然未能破城，但却击毙清参将解应龙，军心大振。

就在郑芝龙东南抗清的同时。

十一月，在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的拥戴下，桂王朱由榔在肇庆称帝。

年号：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