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远征军战士
上节说到,钟振宇被炸弹的冲击波震倒在战壕里。
钟振宇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外面传来那位傈僳族姑娘银铃般的说笑声,随后是走在竹地板上发出的"吱吱"声,有人在用少数民族语言说话。他睁开眼睛往门口看。很快,进来了四个人: 第一位是给他喂药的那位傈僳族姑娘;后面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傈僳族小伙子,20多岁,长方脸,两眼炯炯有神,直直的鼻梁,淡淡的八字胡,皮肤黝黑。他斜挎硬弩,穿蓝色短衣,宽筒裤,左腰佩带一把一尺多长带鞘的刀,右腰上挂着竹子做的箭筒,几支箭在里面"哒哒"碰响。后面是和他 说过话的大叔,50来岁,宽脸庞,古铜色的皮肤,脸上爬满深深的皱纹,留着一寸多长又粗又黑的络腮胡子,咧着嘴笑,露出几颗残缺的门牙。大叔穿灰褐色短衣,外披一件很旧的破麻布大褂,头上戴着破旧的蓝色包头,筒裤,衣服破旧却干净。左腰上也佩带一把刀。最后是一位戴眼镜的先生模样的男人,60来岁,瘦高个,长脸,下巴上留着 一撮灰白的山羊胡,缺了一颗上门牙,穿一件灰白色打着补钉的长衫。 进来的人都关切地朝他微笑。小伙子从身后拿出一把带黄皮枪套的盒子炮,放到他的床上,他认出是自己的枪。这时,他才想起那天在战场上是通讯员王矩明推他,叫他,喊他,因为他往这枪里压子弹时,通讯员就在他的旁边,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钟振宇轻声问:"我怎么在这里?这儿离战场多远?我的弟兄们呢?"
"眼镜"挤到前面对他抖动着山羊胡说:"这是龙陵碧水寨傈僳族老乡裴林裴兄弟的家,这儿离你们打仗的地方远着呢!是裴虎、裴玉兄妹俩把你背回来的,"他用细长干瘦的右手抬了抬眼镜给钟宝国介绍:"这是哥哥裴虎,这是妹妹裴玉。听兄妹俩说,那天,他们从 腊勐的表叔家回来,正好路过那里,由于鬼子的飞机大炮在轰炸,他们害怕,就躲藏在一块大岩石下面,没有动静后才出来准备回家," 他朝小伙子笑了笑,"裴虎这孩子胆子大,给妹妹讲:鬼子的飞机大炮尽往山头炸,山上一定有打日本鬼子的队伍,打鬼子的肯定是好人,上去看看情况,兴许能帮上点忙。要么,捡杆枪回去打猎也好!就悄悄地到了山顶,偷偷转了几圈也没见到活人。裴玉这闺女心细,发现土堆外有几节手指头在动﹣﹣是你被埋在战壕里面的土堆里,只露出几节手指头。幸好!一段大树枝挡在你的身上,扒开土,里面有树枝和泥土,你还有气,他们就把你背了下来。先是藏在岩洞里,那天鬼子来搜山,兄妹俩差点被鬼子发现,第二天才把你背回家。刚才是裴虎把老朽从二十里之外找来的。我在那儿教书,和他的表叔认识,裴林老弟说我是外乡人,见过世面一一其实哪有那回事!--“眼镜” 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讲:"就让裴虎把老朽带来了,您真是命大!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不说了,快吃点东西吧!"说完,他摘下眼镜, 摸出一块蓝底白花纹的手帕慢慢地擦拭着。钟振宇吃过半碗野猪肉,又喝了两碗汤,精神慢慢地好了起来,他已经知道今天是5月6号。谢过他们,说完自己的身世后,又和他 们聊了起来。他说,这次出征,国军是吃尽了苦头,损失惨重。全师在缅甸遭到日本鬼子的包抄袭击,而后又一路败退,虽然戴师长英勇善战,也无力挽回败局。活下来的大部分随戴师长走野人山,他们团没有跟上,退到了这里。他们的队伍里年轻的士兵居多,装备落后,而日本鬼子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在我的印象里,国军至少是用七比一 的代价同日本鬼子作战的,我的步兵加强连作战能力较强,消灭的鬼子也不过四五十号,现在全连就剩下他一个了,不知道兄弟部队怎么样。 他问起这儿的地形,裴虎拉住他的手说:"这里是怒江西岸高黎贡山深处,离这里70多里就是通往大理的必经之路惠通桥﹣﹣可惜已经被炸毁了。附近的鬼子主要集中在西北方向离这儿四十多里远的松山一带。"钟振宇见老先生的口音与大家有些不同,又问先生是什么地方的,先生一字一顿地介绍道:“老朽免贵姓周名立文,'周公旦'的'周','顶天立地' 的'立','文明'的'文'。我的家在离这儿400多里的大理洱海边。我原来在腾冲私塾里教书,日本鬼子占领腾冲城后,学生走散了,私塾也被迫解散了,唉!幼不学,老何为啊!”他哀叹一声,继续讲:"经老朋友介绍,我又从腾冲来到龙陵腊勐一个叫清风寨的寨子,"--就是我姑父家的寨子!裴玉托着下巴俏皮地插话。裴林大叔笑着瞪了她一眼,嗔怪道: "女孩子家家的,别多嘴,一边去!"裴玉瞪起大眼睛像猫一样用鼻子"哼"了一声,撅了撅嘴,坐在床边继续听。火塘旁边的猎犬好像为裴玉鸣不平,起身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子向门口走去。先生继续讲: "裴玉这孩子曾经是我的学生,可惜只读了半年书﹣﹣唉!可恶的日本鬼子,无冤无仇的,想不到这边也遭了他们的罪!唉!恶有恶报呀!"先生说话很斯文,但句句有力,表情中透出憎恨而又悲凉的气息。"
“能否帮我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国军的队伍?”钟振宇祈求道。
“听我表叔讲怒江东岸大理一带好像有﹣﹣他在一个货朗那儿听说过,”裴虎回答,他接着说:”但已经过不去了,过江要走惠通桥,桥被国军炸毁了,西岸还有不少鬼子把守着呢。”
钟振宇问:“这儿离你们救我的那个阵地有多远?能带我去一趟吗?”
“30多里地呢,走的还是很少有人走的山路,不然,足有40里。 我们仔细看过了,除了您,没有活着的,有6个缠着白布的士兵倒在一处,他们的身上有数不清的刀伤,好像是用刺刀捅的,前后都刺穿了,太惨了!我妹妹哭个不停。对了,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小伙, 脸很白,像个姑娘,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张相片,眼睛都没有闭上--我给他合上了。您还是别--,以后再说吧!”裴虎看到钟振宇悲痛的样子,不忍心地说出“去了”二字。
“谁家的娃子啊!造孽呀!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唉!禽兽不如, 小日本必遭天谴呀!”周先生愤愤地哀叹道。
钟振宇控制不住情绪,握紧右手拳头,痛苦地哽咽着!两行热泪流到了耳朵里,裴玉帮他擦拭眼泪,自己早已泣不成声……。
木楞房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裴玉小声嘤泣!火塘里发出木柴噼噼啪啪的炸裂声,猎犬在门口喘气。
“强盗!魔鬼!"钟振宇强撑着坐起身,咬着牙说:“裴虎兄弟, 求你了,明天带我去吧!我要让弟兄们入土,去找队伍,替弟兄们报 仇!”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子,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急!等养好了伤,我们和你一起去!”裴林大叔噙着泪水, 边说边把烟斗伸进火塘里点息了火的旱烟﹣﹣他的双手在抖动﹣- 几次都没点上。
这时,卧在门口的猎犬起身朝南山坡叫了几声,裴虎警觉地跑出去,远远看到树林里有个黑影往东南方向移动,颧木丛随着人影摆动着。他回屋抓起火药枪准备追赶,斐林大叔在门口拽住他的胳膊,望着远方的树林说:“不用追了,好像是五爷的人,前几天我就察觉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