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有个奇人，是个哑巴，四十多岁才结婚，年长的人叫他三娃，我们可不敢叫，他比我爷爷才小一岁，遇上了都叫三爷。

三娃结婚的经过村里人津津乐道，听多了我也记住了。

长辈讲， 解放后不久，村里来了个讨饭的女人，有说是死了老公的，也有说是被夫家赶出去的，总之不是本地人，说话南腔北调的，小孩们经常学她说话取乐，学得最多的是“肚子饿”——用右手捂着肚子，嘴里发出“鹅鹅”的声音。

三娃是个孤儿，父母早亡，两个长兄都得了怪病，解放前就死了，留下一个破败却宽敞的院子。三娃少年时期发高烧没钱医治，成了哑巴。别看他哑，人很聪明，哑而不聋，农活样样会干，身子骨也结实，烟茶酒又不沾，帮人家干活一点不偷懒，村民们都争着请他干赃活重话累活，生活不成问题。

只有一件事让他发愁，也让村里的好心人发愁。他娘亲寻短见吊死在家里，父亲又活不过四十，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说他们家不吉利，进了他家门都会倒霉。

机会终于来了，解放后，国家颁布的第一部法律是《婚姻法》，婚姻不准包办了，男女可以自由恋爱结婚了。

那年“肚子饿”的那个女人乞讨到村里，晚上没有去处，傍晚悄悄摸进三娃家里，想留宿一夜，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见大门口一屋子空着，地上有些稻草，实在困了，囫囵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

三娃帮人家干夜工回来，洗洗睡下，半夜听到院子里有响动，以为是猫，不理会。谁想不大一会，厨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三娃披起上衣，点上松明脂，想看个究竟，捻手捻脚出去，谁想才到厨房门口，与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三娃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把松明脂照近了看，地上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脸色苍白，瞪着大大的眼睛，惊恐的盯着自己。

“啊！”——三娃一声大叫，丢下松明脂和上衣逃回睡处，关上门，警觉的听外面的动静。心里暗想: 是不是撞上鬼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紧接着低沉的女人说话声传来，是乞求的语调，但听不清说什么。三娃哪敢开门，爬到床上蒙头睡下，任凭“咚咚咚”的敲门声和女人的声音响起。

好不容易熬到鸡叫，敲门声和女人的声音消失了，三娃才合眼睡了一会。

太阳已经出来，村里传来狗叫声和说话声，三娃长舒一口气，想起了夜间的事，把窗子打开一条缝，仔细观察院子里的动静。没有异常，才放心打开卧室门出去，不料才迈出一步，脚下踩到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三娃一惊，趑趄不前，无奈一只脚己收不回来，向前一仆跌倒在地。

“你是谁？”

三娃大声问。

女人嘴里发出声音，三娃听不懂。

这时，老孙叔正好走进大门，嘴里叼着烟斗，哈哈笑两声说: “讨生活的，昨天到咱村里，我见过。”

“老李家正房快塌了，托我请几个人帮忙，只包吃，工钱欠着，你去不去？”老孙叔问三娃，随手把烟斗往鞋底下磕了磕。

“去，去！”

三娃漫不经心地答应着，眼睛却瞄着地上的女人。

老孙叔读过几年私塾，见过世面，会说些汉话，走过去问女人:

“怎么了？”

女人说昨天夜里惊到主人了，实在过意不去，她只是想找口水喝，请求主人原谅！

三娃知道后也不责怪，请老孙叔问她为什么不走？

老孙叔与她说话带比划了一袋烟的功夫，回头告诉三娃:

她是从几百里外的地方来的，一路乞讨过来，她男人吸大烟还赌愽，怎么劝也改不了，把祖上的田产都输光了，最后把她抵给债主一夜，她死活不答应逃出来，走了几个月才到这里。昨晚见你家里没人，困得很，在柴房里睡着了，夜里口渴，想找水喝，冒犯了你，她等你起来向你道歉呢！

苦命人遇上苦命人，三娃请老孙叔告诉她不用道歉，厨房里还有些吃的，自己拿便是。说完急忙到老李家去了。

三娃晚上回来，发现厨房里有火光，走近一看，那个女人正在里面收拾东西，凌乱的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完全变了样。

女人见他回来，局促地把几个热馒头端到火塘边，示意让他吃。又从铁锅里舀来半盆热水，示意他洗洗睡觉。然后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中。

后面的事情说来话长，简单的说，1951年春，经老孙叔和王媒婆凑合，三娃娶了“饿肚子”女人，五年间生了二女一男，都很健康，给三娃续上了香火，子孙兴旺。村里人都说，要不是托了共产党和毛主席的福，三娃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更别说讨媳妇生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