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香港电影正处于后李小龙时代,老牌片场邵氏在风月片,功夫片和邪典电影之间来回打转,却没有拿手好戏,嘉禾在痛失李小龙后,尽管找到了许冠文这位宝藏笑匠补位,可无奈他产量太低,一年只能上映一部,成龙虽然拍出了蛇形刁手,醉拳等代表作,可还在“黄天霸”罗维的掌心,至于后来说叱诧80年代影坛的新艺城成员们,都还在各自打工,尚未成团出道,群雄割据之时,一股新兴势力从电视台闯进了大荧幕,他们的平均年龄不超过30岁,都是1950年前后出生的一代,绝大多数在美国或英国攻读过电影课程,又在70年代中期进入无线,丽的,佳视各大电视台,拍摄剧集或电视电影,然后几乎又同时从电视台出走,在独立制片商的支持下,执导了一系列口碑不俗,票房亮眼的小成本佳作。
这里面就有本期要谈的徐克,他在1979年执导的处女作《蝶变》,虽然票房不理想,但开辟了武侠片的新思路,徐克本人对于糟糕的票房成绩也没气馁,还对制片人吴思远承诺:“不要紧,第二部我帮你赚回来!”。
很多人都知道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借一位妄想症患者,揭示封建社会的吃人本质,这个我们从小在教科书上学到的概念,在《地狱无门》里却成了真正的物理吃人,密探999出差公干要到名为“大家乡”的地方,通缉犯劳力士,可等进村之后,一路的遭遇让999深感诡异,先是戴着面具的杀手设下陷阱差点活剐了他,之后等999顺着保安队队长的提示来到大家乡的屠宰场,又遭到一群杀手埋伏,险些断手断脚,等999最终完成任务快要离开时,却被全体村民五花大绑,打算分食。
电影后半段基本在劳力士,小偷,999和觉醒的村民之间展开了几个回合的营救。
地狱无门的故事模式巧妙的柔和了两类片种,一个是西部片,另一个是血浆剥削片,从外界的文明之地而来,身怀高强武功,象征正义,打击罪恶,徐少强饰演的999身上的这几个标签,俨然西部牛仔的化身,高雄扮演的保安队队长,明面上是维持治安的执法者,实际上却恃强凌弱,为非作歹,和西部片中为害一方的匪徒没什么两样,但和常规西部片不同的是,999本想独闯龙潭拯救村民,但村民们却垂涎他身上的每一寸肉,片中戴着面具的屠夫,让人想起了70年代两部经典的剥削片,1974年托比霍珀的《德州电锯杀人狂》,以及1978年约翰卡朋特的《月光光心慌慌》。
在这两部电影里,作为变态杀手的主角,都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面具,但这些血浆剥削片,大多反映的是美国蛮荒之地所象征的未知恐惧,以及资本主义后期现代都市人的精神异化,徐克则在地狱无门中做了本土化处理,杀人不是玩乐手段,也不是精神异常导致,而是出于生存本能的进食习惯,在我看来,惊悚的极致演绎不是把观众,引到陌生的恐怖世界,而是让观众在正常世界里,看到最离奇的人性举动。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消除犯罪感,村长美旺还假模假式的打斋超度,大家乡什么时候开始吃人,村民为何有这样独特的饮食习惯,徐克并没有交代,但他巧妙的给出了这两个设定:一,在大家乡只允许外人进,不允许自己人出,二,所有人都必须吃过人,队长定下的这两条规矩里,前者确保了吃人的秘密不会外露,后者将所有人捆绑在一起,无法逃脱思想干预,于是乎,吃人的历史不必追溯,自古皆有吃人的理由,不必深究。
显然徐克比鲁迅要绝望,这一幕或许表明,孩子没得救,走出大家乡的孩子真没得救吗?如果说电影所表达的主题是深不见底的绝望,那么在影像层面和戏剧效果上,徐克却营造出癫狂荒诞的氛围,开场中卖鸡的伙计被不明就里的拖入屠宰场,小偷被魁梧的怪女人扒裤子调戏,以及999准备离开村子时,影片都以这种颠倒的运镜方式,来表达这个世界的匪夷所思,一些饶有趣味的远景景框,也将人物的命运做了提前宣誓。
此外,徐克式的元素混搭也成为本片的一大看点,队长和村长突然跳起芭蕾舞京剧《三岔口》的戏仿桥段,高潮部分的轮滑加炮仗,黄飞鸿系列的御用配乐,“将军令”突然响了起来,好的地方在于,这些桥段确实灵感井喷,增加了娱乐性,但与此同时也解构了主题的严肃性,让批判滑向蹊跷,令讽刺没了力道,但地狱无门在动作设计上,却有着同时期大多数港片所不具备的特点“痛感”。
主角999的动作和袁和平,洪金宝那会儿的功夫片没什么差别,以套招喜剧为主,辅以点烟等杂耍小动作,但999翻墙后脊梁骨被树桩戳中,杀手的头被摁在开水里,以及村民的脚踩在狼牙棒上,这些场面都显得疼痛十足,加上杀手们用凶器并非武侠片中常用的刀剑,而是现实里普遍的弯刀、菜刀,稻草叉,这在视觉效果上立马凸显了危险感,还是那句话,武侠世界里的刀剑玩的是浪漫,现实生活的菜刀才是真凶险,不过就算地狱无门的主题再深刻,题材再生猛,票房也只拿到105万,比上一部谍变还要差。
这次徐克就算拍胸脯拍到吐血,向吴思远保证,吴老板也不可能再相信他了,幸好当时影艺电影公司的总经理陈嘉荪在看过徐克的前两部作品后非常欣赏,于是支持他拍第三部电影,《第一类型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