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史说
编辑|简史说
1992年7月11日6时55分,端详着安静躺在床上,仿佛进入梦乡的邓颖超女士,她的贴身女秘书赵炜轻轻起身,继而弯下腰,朝着眼前之人轻轻一吻。
一吻之后,赵炜不敢停留,唯恐自己眼睑中已然不受控制般涌出的泪水,滴落到这位,可敬可叹的女士脸上。
在几年前,邓颖超女士说过:“因为你喜欢海棠花,我也喜欢海棠花,建国以后,你就选了这个盛开着海棠花的院子来居住。”
而如今,西花厅的海棠花在送别了周总理16年后,又迎来了另一位的离开……
相识,相知,相爱
1920年7月17日的烈日骄阳下,天津地方审判厅的大门被学生,及各界人士围堵得水泄不通,人们顶着7月酷暑,焦急地等待着其中一场审判的结果,当时年方16的邓颖超女士也身处其中。
原来,就在半年之前,以周总理为首的24位青年代表,在声援福州惨案的请愿活动中被捕,而今天这场审判,便将定下他们的结局。
按照后来邓颖超女士的回忆:当时的法庭公审现场挤满了人,审判庭外也站立着由学生、进步青年、各界代表等人组成的广大队伍。
正是在这样肃穆的氛围中,也同样是在律师刘崇佑的有力辩护下,天津当局深知众怒难犯,最终提出了一个和稀泥的方案:他们被迫给这24位青年代表“判罚”了一个与让他们关押天数相同的拘禁日期,然后将他们当庭释放。
消息传出,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欢欣鼓舞,而待到青年代表们走出监狱,人们手持着“欢迎代表出狱”的横幅,为他们佩戴上“为国牺牲”的纪念章,也正是在这时,人群中的邓颖超看见周总理似乎在向她笑。
邓颖超女士与周总理的相识是在五四运动中,当时,周总理作为南开大学中的进步青年代表,在天津的进步青年团体中很有名望。而两人相知,则是在五四运动之后的一系列革命实践之中。
1920年后,邓颖超先后在北师大附中、天津“达仁女子小学”中任教,也同样与其他热血青年一起从事革命活动。至于周总理,则在1920年去欧洲勤工俭学,直至1924年的秋日才回到国内。
中国与欧洲之间的“阻隔”并没有遮掩住周总理与邓颖超女士之间的情感,两人不仅时常互相通信,周总理还会专门为她寄去写有文字的明信片,在这样的交往中,两人情愫渐生。
正如邓颖超女士的说法:
“从1922年,1923年这个期间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一般同志式的关系了,不是朋友的关系了,而是相爱的关系了……”
周总理归国后,一直在广州工作,之后,伴随着平津地区的革命形势恶化,邓颖超女士也折道南下,来到了周总理身旁。
就这样,两人在接下来的朝夕相处中共同革命,且爱意渐浓,最终在周总理归国后一年,两人重逢半年后,也就是1925年的8月8日,邓颖超女士与周总理正式结为伉俪。
道不尽的情长纸短
古有诗云:“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无疑是古人折花相赠的情趣,而自周总理与邓颖超女士结婚以来,他们两人之间也保持着这样的生活情趣。
那是在1947年的4月,周邓夫妇二人分隔两地,邓颖超女士在见到自己院落花开甚好,便折下一支,夹于信封之中,寄给了远方的周恩来。而在这封信中,她如此写道:
“聊寄一些春色花香给你,作 为对战争忙、跋涉多、生活不定的你的一点慰问和念意吧。”
1950年1月,周恩来赴东北,而这一次,在京的邓颖超又随信寄去一朵水仙。值得一提的是,这朵水仙是两人的朋友从重庆带来的,邓颖超在看到这些花朵时,3年的重庆往事顿时重上心头。
于是,她便再次将花朵寄予爱人,并于信中写道:
“可惜花儿不能久待你归来,为此特寄三枝给你,到时水仙花想已干萎,但终是来自红岩土壤里的花,或能余香犹在吧。”
1954年,周总理外出参加会议,邓颖超情之所起,又剪下几朵西花厅的海棠,通过书信寄给了远在异乡的周恩来。而这一次,她这样写道:
“在郊区的山坡、泉水之旁,采了少许野花,又选上二三朵家花,一并随信寄你,给你、的紧张生活,加上一些点缀和情趣。”
不得不说,在经年累月的相守中,花朵似乎已经成为慰藉邓颖超心绪的寄托,而周总理也是如此。
1942年,周总理在重庆养伤,期间,这位逸趣可人的丈夫谈起挂于自己病房墙壁上的一口花瓶。他在信中写道:
“野外闲花,插入其中,藤蔓两枝,蜿蜒于外;护士小姐更独出心裁,外加葡萄一串,垂于小瓶藤萝之间,相映成趣。”
而待到出院时,周总理在写给邓颖超女士的书信中,于信末再度提起那口花瓶与其中的花朵,他说:“我病已痊人去也,花枯瓶碎好回家。”
当然了,周邓之间的爱情远不止于“寄花以托相思”的单纯情趣,在生活中,他们更多的是“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助互让、互谅互慰”,为彼此分担肩头上的压力,给予对方心灵的爱抚。
就好比一次,他说:“你的信太过官方,都不说想我。”
她就说:“周总理是大忙人,哪有时间来想我。”
他又说:“闲人怎么知道忙人多想闲人,望你珍摄,吻你万千。”
她便说:“情长纸短,还吻你万千。”
这就是周总理夫妇留给后辈们的爱情箴言。
海棠花开,天人永隔
周总理被发现患上癌症是在1972年,那是在1972年5月11日,由于时常身体不适,邓颖超为周总理叫来了保健医生为他进行粗略的身体检查。对此,周总理嘴上“埋怨”这邓颖超“多事”,但还是乖乖配合了医生的工作。
熟料,就在这次检查中,医生们发现了周总理尿样报告的不妥之处,他们查出了“尿隐血阳性”,也就是尿样中含有红血球。
说起来,当时的周总理已经74岁高龄,高龄男子的泌尿系统本身就已经开始退化,因此尿液样本中出现些许红血球还算正常。
但问题是,经过对尿样的仔细化验,他们却发现周总理的检查结果已经达到了上述水平的二至四倍,这就让在场所有人开始忧心:总理是不是长了肿瘤?
为了得出准确的结论,医生将消息告知了周总理的爱人邓颖超女士,而后,周总理拗不过邓颖超与那位医生的软磨硬泡,答应了进行一次更为全面的体检。当然,尽管答应,但总理也还是少不了嘴上的埋怨:
“你们呐,不就是担心我的身体嘛,我一个一个74岁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好吧!既然你们坚持,那我就去检查一下好了。”
就这样,在邓颖超与医护人员的陪伴下,周总理在北京医院进行了一次全面检查,至于最终结果——74岁的周总理患上了膀胱癌。
确诊报告出来后,不管是邓颖超还是周总理都对此难以接受,而此后,邓颖超带着周总理又先后来到北京协和、解放军301等医院进行诊断,而结果却也与之前的结论无二。
无奈,众人只能将消息上报给当时因肺炎而身体状况同样不佳的毛主席。
毛主席作为周总理的革命战友,当然很了解周总理在工作上那副“拼命三郎”的特征,思来想去,还是专门下令,要求他一定要补充营养和注意休息。
只不过,毛主席的“命令”来了,但这一次,周总理却没有如以往一般的遵从。
在医疗人员为他治疗时,周总理十分配合,但当医疗人员离开后,他就会抛下毛主席对他的叮嘱,没日没夜地扑在新中国那些数不清的大小事务之中,就连邓颖超也阻拦不住……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下,周总理的病情一步步恶化,期间虽然经历了多次手术,但对于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手术本身也是极大的负担。
1975年,在一份周总理提交给毛主席的病情报告中,当时的他已经从病前的150斤瘦到了不足70斤……这时,周总理枯瘦的身躯内,几乎只剩下仅有的一点生机勉力维持。
1976年1月7日,已多日缠绵病榻的周总理再度昏迷,在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之后,他朝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俨然哭成了泪人的邓颖超说道:
“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们还是去照顾别的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们……”
——这就是周总理的遗言。
8日晨,在邓颖超女士数个日夜的陪伴后,周总理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在医生宣布总理的生命体征完全消失之后,邓颖超强忍悲痛,却又终究难掩哀切之意地说道:“恩来,你走了……”
西花厅的海棠花又开了
1978年7月1日,也就是周总理因病逝世两年半后,74岁的邓颖超也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而她所做的准备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说给秘书赵炜,让她记下来,二就是以文字的形式写在纸上。
周总理临终时,不放心接下来邓颖超一个人的日子,所以就拜托了赵炜代他照顾自己的遗孀。因此,当赵炜听到邓颖超女士要安排自己的后事,鼻子一酸便劝道:“您不用写这么早,还不是时候……”
而邓颖超则回答:“后事的安排就是要趁早吗,趁我现在自己脑子还灵光……这是为了不麻烦组织。”
就这样,邓颖超女士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写下来自己的遗嘱,此后,经过数次增减,遗嘱的内容终于在1982年基本确定下来。
遗嘱确定之后,邓颖超转而关注起自己死后遗留下的物品,包括文件、照片、衣物等。而在她的衣物中,邓颖超女士专门叮嘱在自己身边的秘书赵炜,要求在自己死后一定要让她穿上那件黑色西装之后再火化。
当那件西装被拿出来之后,西花厅内包括赵炜在内的一众工作人员全都愣住了,因为在她们眼中,这件衣服实在是太旧了,等到邓颖超为众人展示衣物,她们甚至还发现衣服上打着补丁。
无奈,赵炜只好起身向邓颖超女士问道:“为什么大姐非要穿这件?咱们选一套好一点儿的怎么样?”
邓颖超则说,这套衣服就是最合适的,一来死后穿什么衣服都一样,反正都要烧掉,二来她真的很喜欢这件衣服。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曾穿着这件衣服为周总理“送行”……
除了衣服之外,邓颖超还专门挑选了盛放自己骨灰的骨灰盒。
那是在她逝世的16年前,那一年,周总理逝世,邓颖超与工作人员按总理的意思选购了一口价格便宜的骨灰盒。等到1976年1月11日周总理被火化,骨灰被放入盒中。
之后,按照总理遗愿,他的骨灰被洒在了祖国的山河中,所以这个盒子并没有被用上多久,邓颖超也因此在日后向旁人说道:“这个骨灰盒恩来用完了我还可以继续用。”
话说起来,当时赵炜还“打趣儿”道:“大姐,你们两位用过的骨灰盒,那将来要被当成文物保存下来呀。”
倒是邓颖超不以为意:“我看没什么保留的价值。”
话音刚落,赵炜便明白,周总理与邓颖超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东西,他们为旁人考虑惯了,只想着物尽其用。不过也正如赵炜所说,真到人们要把骨灰盒供起来的时候,事情也已经由不得邓颖超女士了。
1992年,邓颖超女士在周总理逝世16年后离世,享年88岁。
按照逝者遗愿,邓颖超女士的遗体与周总理的遗体一样,在死后短暂地被医生解剖研究,随后便准备接受火化。
不过与此同时,尽管赵炜如实转述了邓颖超女士“不办追悼仪式”之类的遗嘱,但中央领导还是没有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去处理她的后事。
最终,在经过灵堂守灵、群众吊唁、遗体告别等仪式之后,穿着那件西服的邓颖超女士被火化,继而装入了那个曾经盛放过周总理骨灰的盒子中。
第二天一早,赵炜将邓颖超的骨灰盒捧到前厅参加吊唁活动,待到活动结束,又是她捧着骨灰离开西花厅,前往天津。
毫无疑问,天津对邓颖超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在那里她认识了周总理,加入了共产党,而周总理也在遗嘱中表示将自己的骨灰撒入天津海河入海口。或许正是一念至此,所以她才会在遗嘱中明确表示,希望同样能够将自己的骨灰撒入这里。
《西花厅的海棠花又开了》是一篇由邓颖超女士创作于1988年的文章,那时距离周总理的逝去已经过了足足12年。在这本书中,邓颖超写道:
“你不在了,可是每到海棠花开放的时候,常常有爱花的人来看花。在花下树前,大家一边赏花,一边缅怀你,想念你,仿佛你仍在我们中间。”
“你离开了这个院落,离开它们,离开我们,你不会再来。”
“你到哪里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