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冬天格外冷，村里的小河早就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孩子们一边滑着冰，一边唱着快过年的歌儿。

可我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家里的二婶刚从部队探亲回来，穿着那身笔挺的绿色军装，一进村就吸引了大伙的目光。

我跟在她后头，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心里就想着：我啥时候也能穿上这身衣服？

那年我刚初中毕业，家里穷，老爹早就盘算着让我去工地干活贴补家用。可我不甘心啊，总觉得日子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邻居大哥比我大四岁，几年前参了军，今年探亲回来，看着他肩膀上的红杠杠，我心里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我下定了决心，也要去当兵！

当兵这事儿，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咱家穷，老爹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让我上初中都已经觉得亏了本。

我是家里的老二，老哥早早跟着村里人去矿上挖煤，挣钱养家。可没想到，大哥今年探亲回来的几句话，倒是让我爹松了口。

“咱家二小子行，身子结实，初中毕业，文化够了！”

大哥边剥着花生边跟我爹说:“今年公社要征兵，二叔，您让二子试试，没准儿能成呢！”

爹低头抽了口旱烟，闷声不吭。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怕我在部队吃了亏。

可我心里清楚，只要爹不直接骂，我就还有戏。于是当天晚上我就拉着我娘求了半宿，总算把我爹磨得点了头。

11月，公社征兵的通知下来了，我穿着最好的一身衣服，去乡政府报了名。

体检那天，摸着自己还算厚实的胳膊，我心里挺有底气。可谁知道，这次报名比过年杀猪还热闹，全乡小伙子都来了，壮得跟牛似的！

看着那些人，我心里直打鼓，怕自己落选了没脸回家。

好在老天帮忙，我过了体检，家访也顺利通过。

12月初，我终于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临走那天，家里杀了只鸡，全家老小都来送我。我娘眼泪哗哗地掉，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嘱咐：“去了部队得听话，别惹事，也别跟人动手！有啥好吃的别全吃完，给家里寄点儿回来，咱家日子紧，别瞎花钱！”

我爹虽然嘴上不说啥，还是偷偷塞了50块钱到我兜里。这可是咱家攒了半年的钱！我攥着钱，心里既感激又愧疚，只想着一定得争气。

火车站的闷罐车上，我和几十个新兵挤在一块儿。大伙儿有说有笑，可我坐在角落里，眼泪怎么都忍不住往下掉。

身旁的小伙子看见了，也憋红了眼圈儿。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咱来了就是钢铁了，这点小情绪算啥？上了部队，咱们就都是战士了！”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部队。下车那一刻，寒风吹得我浑身打颤，可心里的激动压过了一切。

我站在人群里，抬头看着国旗在风中飘扬，心里想着：这回，我张大海也算是个兵了！

新兵连的三个月过得又苦又快。每天清晨被哨声叫醒，晚上训练到累得连爬床的力气都没有。体能测试、列队训练，练不好就得罚跑五公里。

可我一咬牙都挺过来了。班长经常拍着我肩膀说：“小张，不错，抗揍耐练，以后有你出头的机会！”

我听得心里直乐，干活也更有劲儿了。

可新兵分配的那天，事情起了变化。

我以为自己能进作战连队，扛枪打靶，像电影里那样威风凛凛，可结果却让我傻了眼——我的名字被叫到了炊事班。

炊事班？

我愣住了。这不就是做饭喂猪的地方吗？

这和我的“军人梦”差得也太远了吧！可再不甘心也没用，命令就是命令，我只能听。

带着满腔的不情愿，我被领到了炊事班。

班长胡大厨是个东北汉子，走路带风，声音洪亮。他看了我一眼，说：“小张，从今天起，你就是炊事班的一员了！别小瞧咱这儿，这可是养活整个连队的地方！别整啥花里胡哨的，干好你的活儿，知道吗？”

我嘴上应着，可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喂猪、烧火、劈柴，这活儿咋看也不像军人干的。

我憋着一肚子气，干活也不积极，心里总想着，回家咋跟村里人交代？

他们会不会笑话我？

几天后，胡班长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他没训我，而是拉我到猪圈旁，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张，你是不是觉得炊事班委屈了？咱炊事班虽然不是上战场的地方，但你得记住，军队就是个整体，咱少了哪一块儿都不行！别瞧不起这活儿，干好了也是本事！”

班长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在了我的头上。我虽然没立刻开窍，但心里总算平静了些。

可接下来的日子，炊事班的活儿却让我对部队生活开始彻底迷茫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炊事班正式开始了“喂猪生涯”。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往猪圈跑，端着满满一桶泔水倒进槽里，看着一群猪“哼哼唧唧”地挤作一团。

我站在一旁，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回头看看其他班的新兵，有的在操场训练，有的在机房学习，就连清扫卫生的都比我有面子。

我心里堵得慌，越干越觉得自己没出息。

一次班务会上，胡班长当着全班的面夸我，说我干活麻利，猪喂得壮实。

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裤腿，心里却是一阵嘲讽：我张大海的“军功章”，现在居然靠一群猪给撑着了！

战友们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多了一丝同情。

我回到宿舍后躺在床上发呆，满脑子都是家里人知道后会不会笑话我：二子当兵了，结果去了炊事班喂猪！想着想着，我眼眶一热，差点掉下眼泪。

胡班长看出了我的心事。他那天没吭声，等晚上熄灯前突然走到我床边，把我叫了出去。

他把我带到连队的小食堂，给我递了一块烧饼，说：“来，吃点，咱爷俩聊聊。”

我接过烧饼，低头啃了两口。胡班长点了一根烟，眯着眼问我：“小张，你是不是心里不服气？觉得喂猪没出息？”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吸了口烟，笑着说：“当年我刚到炊事班的时候，心里比你还别扭！我东北老家那一片，男人都讲究当兵扛枪上战场，我一来就被分到这儿，当时气得差点打报告退伍！”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竟然稍微舒服了一点，原来班长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后来啊，我的老班长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炊事班就是后方的‘弹药库’，咱干的活儿虽然不起眼，但没咱给部队伙食撑腰，战士们上战场连劲儿都没有！军队是个大机器，少了咱这颗螺丝钉可不成。”

胡班长拍拍我的肩膀:“小张，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往上走。干好眼前的活儿，就是给你自己积累本事！”

这番话让我沉默了很久。是啊，我虽然在喂猪，可猪养不好，全连吃不上肉，锅就砸在我头上。

既然退不了伍，那就干点实在的，别让人看不起！

从那以后，我开始踏实干活，别管喂猪还是劈柴，都认真了许多。每次看着猪长得膘肥体壮，我竟然有点成就感了。

胡班长见我转了心，开始教我切菜、和面，还让我尝试烧火做饭。一开始我烧菜不是糊了就是没味，战友们一边吃一边吐槽，我却笑着听，偷偷记下了自己的问题。

没多久，我的厨艺开始有了点起色，连队里有人夸我炖的白菜好吃，我的心里头第一次有了些许的自信。

除了干活，我也没放下写字的习惯。每天晚上，我都会拿着胡班长找来的旧报纸，趴在桌上抄几段。

后来，我还偷偷地开始写自己的日记，把每天发生的事记下来，算是打发时间。

渐渐地，写东西成了我最开心的事儿。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心态。有一天早上，连队突然接到紧急集合的命令，炊事班也不能例外。

我们每人扛着米袋子和水桶，跟着队伍一起往山上跑，说是要模拟野外作战的伙食供应。天冷得要命，山路又陡，我跑得气喘吁吁，可还是咬牙坚持着。

到了山顶，我和班长临时搭起炉灶，用最快的速度做饭炒菜，等战友们满头大汗地吃上热乎的饭时，一个个竖起大拇指。

我看着他们满足的样子，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骄傲感。

这次训练结束后，胡班长对我说：“小张，今天你是炊事班最能扛的，干得漂亮！”

这句话让我彻底改观了自己对炊事班的看法。我开始明白，我们的工作虽不起眼，却是整个部队必不可少的一环。

后来，我继续在炊事班干了几年，不仅喂猪和做饭样样精通，还写了不少稿子，连队里经常用我的文章发到报纸上表扬。

我自己也没想到，那个曾经瞧不起炊事班的张大海，竟然在这里找到了自信，甚至萌生了更多的希望……

我从没想过，炊事班的日子还能让我有“出头”的机会。

那年冬天，连队接到上级命令，部队要进行一次大规模拉练，每个单位都必须带足物资。我们炊事班的任务，是全程保障部队的饮食供应。

简单点说，就是我们得跟着战士们一路扛锅抬灶、做饭喂人。听说拉练时间是半个月，这对整个连队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出发那天，天还没亮，气温低得连水缸里的水都结了冰。

胡班长拍了拍我肩膀：“小张，这次任务重，全班兄弟都得拼一把，你是咱这最能干的小伙子，能顶大用！”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发怵。平时咱喂猪、烧火都在营地里，条件再艰苦还有个棚子顶着，这回可是实打实的野外作战，带着炉子锅碗跑，还是头一遭。

我想着，不管怎么样，这回一定得把事情办漂亮了。

第一天的行军路，天寒地冻，山路难走，脚下的雪深得几乎没过脚踝。

我一边扛着米袋子，一边推着咱们炊事班的小推车，后背全是汗。别的连队战士轻装上阵，只有我们炊事班拖家带口似的，落在最后。

我心里急啊，恨不得自己长出两条胳膊。

走到中午，部队停下来休整，战士们一个个累得瘫坐在地上，而我们炊事班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赶紧就地搭起炉灶开始做饭。

风呼呼地刮，炉火吹得灭了好几次，我蹲在炉子旁，整个人都冻僵了，双手麻得连柴火都快夹不住。

胡班长一边往锅里倒水，一边朝我喊：“小张，顶住！这第一顿饭，咱一定得让战士们吃饱、吃好！”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炊事班虽然不在前线冲锋，可我们的责任同样重。

我要是偷懒了，战士们吃不上饭，这仗怎么打？

想着这些，我咬紧牙关，不顾冻得通红的手，死死护住炉火，直到锅里的水咕嘟嘟冒了气。

终于，第一顿饭做好了。大米饭加白菜炖肉，简单却管饱。战士们端着热乎乎的饭菜，直夸咱炊事班“真有两下子”。

看着大家吃得香，我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疲惫好像被什么东西化解了。

拉练的第七天，天气突然变了。一路寒风夹着雪花，部队行军越来越艰难，很多战士的鞋子都被雪水浸湿了，炊事班更是累得连话都懒得说。

可就在这个时候，连队领导突然告诉我们：“今晚要完成夜间机动任务，炊事班的饭不能耽误，必须提前备好。”

听到这个消息，我脑袋嗡了一下。天黑路滑，再加上任务时间紧，简直就是要咱们拼命！

可连队说不能耽误，那就绝对不能耽误。

胡班长带着我们几个人，冒着雪搭起临时灶台，我负责烧火和切菜。雪落在灶台上，化成冰水，把炉子浇得直冒白烟。

我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锅盖上，嘴里哈着气：“不管咋样，今天咱也得整出锅热饭！”

那顿饭做好时，我几乎虚脱了，双手冻得发青，拿筷子都不稳。

战士们却吃得香极了，有人拍拍我肩膀说：“小张，炊事班不简单啊，今天真谢谢你们了！”

那一刻，我心里像揣了个火炉子，暖得不行。原来，只要尽力去干好一件事，不管再苦再累，都会让人觉得值。

这次拉练结束后，胡班长特地把我叫到一边，认真地说：“小张，炊事班有你这样的兵，是咱的运气。我看你这几年踏实肯干，文笔也不错，我已经跟指导员推荐了，下一步让你去连队当文书！”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随后是满心的感激。我知道，炊事班的日子虽然苦，但它教会了我踏实和坚持。

正是这段经历，让我迎来了真正的转机。

转眼间，我已经退伍几十年了。

如今再回想起部队的那段时光，最让我记忆深刻的，竟然是炊事班的日子。

谁能想到，那个满怀不甘、嫌喂猪丢脸的小伙子，后来能在部队里提干，当上了副营股长？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最不起眼的地方，恰恰是锻炼你的最佳场所。

退伍那年，我回到了老家，邻里乡亲都夸我有出息。我娘更是逢人就讲：“我家二子啊，在部队可是喂过猪、写过文章，还给连队挣过功！”

她说得眉飞色舞，我却听得眼眶发热。因为只有我知道，是炊事班那些平凡却不平淡的日子，让我懂得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韧。

有时候，我会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回忆着老班长的话：“不管在哪儿，都得把自己的活儿干明白了。”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