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我高中刚毕业。
当时,家里条件一般,父母老早就劝我考个师范院校,毕业好找工作,可我却死心眼,认准了一件事——去部队当兵。
我总觉得,男人一辈子该去穿穿军装,扛扛枪,才算没白活。
报名的那天,烈日当头,我从镇上跑回村里,满头大汗地冲进家门,跟爸妈说:“我被选上了,下个月就去新疆报道!”
老爸抬头瞅了我一眼,骂了句:“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那可是天南海北啊!”
但老妈却小声劝他:“孩子有志气,咱也别拦着。”
临走那天,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来送我,只有她没来——文小英。我心里虽有点不痛快,但想着她可能害羞,就没多计较。
上车前,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远的遗憾开始。
去了部队后,刚开始的日子真不容易,每天训练得人昏天黑地,饭量大了,却总感觉吃不饱。
新疆那地方风大得很,睡觉的时候,听着风呼呼刮,脑袋里全是家里人的影子。尤其是她——文小英。
说起来,我和文小英的关系,当时也没敢让太多人知道。高中那会儿,学校抓得紧,老师最爱念叨:“早恋毁前途!”
但咱俩就是看对眼了,偷偷在一起两年。她个子不高,扎着两根细辫子,说话轻声细语,可脾气犟得很,惹急了会瞪着我直跺脚。
我还记得有次学校春游,她走路累了,我偷偷给她买了根冰棍,结果她笑了一路,说我是个“冤大头”。
可就那一笑,迷得我满脑子都想着:这辈子,就她了。
到了部队后,我们靠写信联系,刚开始她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一封信,里面讲村里发生的事、她家种的庄稼、还有她邻居家的牛又丢了什么的。
每次收到信,我都会挑个周末,躲在营房后头的小树下回信。
那些信,装着我所有的思念。她在信里问:“新疆是不是很冷?风沙大不大?你饭够不够吃?”
每次看到这些,我心里都暖得不得了,想着赶紧熬到探亲假回去见她。
可突然有一天,她的信没了。我一开始也没多想,觉得可能是她忙,晚几天而已。
但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信,却不再是熟悉的问候,而是一段冰冷的告别。
信不长,开头就直接说:“永辉,这些话我憋了很久,也挣扎了很久。我们分开吧。”
我读到这几个字时,脑袋嗡了一声,后面写的什么都没看清了。等我缓过劲儿来,又重新读了一遍。
她说,她等不了。我当兵的日子漫长,她一个人在家受不了这些煎熬,家里人也在催她相亲。我看着信上的字,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想不明白,才分开半年,她怎么就说走就走了?
之前的那些信,那些话,难道全是假的?
我当时想了很多,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被逼的。她家里条件不算太好,父母都爱唠叨,又有两个弟弟要养,压力大得很。
她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不至于这么轻易妥协吧?
我咬着牙回了信,问她到底是为什么,告诉她我不会放弃,哪怕等到退伍,我也一定会回来娶她。
可那信寄出去后,像掉进了大海里,一点回音也没有。我又写了一封,接着是第三封,每次都盼着能收到她的回信。
可最后等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后来,连里一个老兵劝我:“小胡,你得放宽心,这世上的事啊,十有八九不如意。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
可我做不到。训练的时候,我心里想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梦里也有她的影子。
就这么一天天熬着,我心里还是存着希望,总觉得她会回心转意,会再给我写信。
有时候,人心偏偏最怕等。
越等,就越绝望。那些日子,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
再后来,我听战友们说,家乡有时候穷人家的姑娘,真会被迫做一些不得已的选择。
我越想越不安,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了当兵,离开了她,没能陪在她身边。
1984年的春节,我终于忍不住,偷偷写信问了家里人,打听小英的事。
我爸回信里说:“小英挺好的,家里平平稳稳,你别担心。”
可这些轻描淡写的话,更让我心里发慌。她真的好?
要是好,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给我说了?
信封一合,我的心彻底凉了。
1984年下半年,距离我参军已经快一年半了,可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没放下过。训练、站岗、拉练,身体累得快散架,但心里却空空荡荡的。
战友们时不时说起家里给他们介绍对象、催结婚的事,我嘴上笑着打趣,心里却一阵发酸。
我还是放不下小英。她怎么说不联系就不联系了呢?
以前的笑、以前的诺言,难道都能当没发生过吗?
不可能。她不是那种无情的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家里人又三缄其口,问什么都含含糊糊。
渐渐地,我开始害怕了,怕她已经不属于我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压抑,我终于鼓起勇气,向排长请了假,说家里有点急事,想请他通融一下。
排长看着我,犹豫了很久,最后才点点头:“行,我批你三天,快去快回。”
虽然时间不多,但这让我看到了希望。
拿到假期的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了从部队回老家的长途车。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我想着,一定要当面问问她为什么。信可以撒谎,眼睛却不会。
我得听她亲口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直接去了小英家,可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
我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一个小男孩跑出来开门,是小英的弟弟。他一看见我,眼里带着点慌张,随手把门关了一半,说:“哥,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心里一紧,盯着他问:“小英呢?她在家吗?”
他支支吾吾地说:“姐……姐不在家,她……她去镇上了。”
我没理他,直接进了院子,往屋里看。这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英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旧的棉袄,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脸色有些苍白。
我看着她,心里又激动又生气,眼圈一下就红了,话卡在喉咙里:“小英……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我信?”
她愣了一下,没说话,眼神有些躲闪。我追上去抓住她的手:“你看着我,你告诉我,咱俩怎么了?是不是家里逼你了?你直接说,我可以去找他们,我可以等你——”
可她却猛地把手抽了回去,低着头哑声说道:“永辉,别说了……咱俩已经结束了,我早就……嫁人了。”
那一瞬间,我觉得耳边像炸了个雷。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疼。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咬着嘴唇,抬起头来看着我,眼里带着泪光,声音却很冷:“我嫁人了,永辉,你别再来找我了。”
我浑身的血好像一下子凉透了,脚下站都站不稳。她嫁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没告诉我?
我脑子乱成了一团,不知道该说什么。
僵了几秒,我苦笑了一下,问她:“是……因为我走了?是因为家里逼你了?”
她没回答,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
我狠狠攥着拳头,指甲扎进了掌心。我想骂她,也想骂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走,为什么没陪在她身边。
可当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喊声:“妈妈!”
我的心一震,愣愣地看向屋里,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从门里探出头来。
他穿着棉裤,跑过来抱住小英的腿,抬头看着她:“妈妈,谁来了啊?”
小英一把抱起孩子,声音发抖:“没人,是……叔叔。”
孩子叫她妈妈。这一声“妈妈”,比刀子还锋利。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胸口的那股憋闷和委屈却涌了上来,差点让我喘不过气。
我转身就走,没再多说一句话。
走到院子外,我听到她追了几步,轻声喊我:“永辉,对不起。”
可那一声“对不起”,像一块石头,沉在了我心里,压得我透不过气。
那晚,我回到了家,一夜没睡。她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我还能做什么?
还能说什么?
那段感情,就像掉进泥潭的石头,怎么挣扎都回不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魂不守舍。白天家里亲戚来探望,我能扯个笑脸招呼,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炕上,脑袋里全是小英的影子。
那晚她抱着孩子的样子,像刀一样在我心口来回割。我越想越难受,胸口堵得喘不过气。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为什么不等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她明知道,我这几年拼了命熬着,就是为了早点回来娶她。可现在呢?
一切都没了。
第三天一早,我实在憋不住了,背着家里人又去了她家。这次到门口的时候,我看见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在晒被子。
我走过去,她一抬头,看见是我,眼神里满是慌乱,手里的被子都掉到了地上。
“小英。”
我盯着她,声音发抖:“我今天必须把话问清楚。你告诉我,为什么?咱俩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她咬着嘴唇,没说话。我一步步逼近,看着她眼里憋着的泪,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我?是不是早就……早就忘了我?”
“没有!”
她突然大喊了一声,声音颤抖得厉害:“永辉,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我从来没有忘过你!”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下来,我愣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她:“那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等我,为什么嫁给别人?”
她颤着声音,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全是泪:“我……我没有办法。家里出事了,爸爸欠了人家的钱被抓进去了,妈天天哭,两个弟弟还要上学。我能怎么办?只有……只有刘家肯帮我们,我根本没得选!”
我听到这话,整个人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早就猜到她可能是被逼的,可亲耳听到,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握紧拳头,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就算再难,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我可以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哭得声音都哽咽了,抱着头蹲在地上:“我不敢……我怕告诉你,你也帮不了。你在那么远的地方,我能怎么办?我不能拖着你,永辉,我没脸再让你为我付出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湿了,看着她的样子,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我想去拉她,却发现自己手都在抖。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那时候的我,确实帮不了她。可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认命。
“小英,你听我说。”
我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你告诉我,现在你还过得好吗?刘劲松……他对你怎么样?”
她听到这话,沉默了好久,最后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好。他现在沉迷赌博,欠了好多债,还常常喝醉了打人……可我也没办法,已经这样了,我还能去哪儿呢?弟弟们现在都大了,他们还好好念书,可我……我没有路走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像被掏空了。我狠狠咬着牙,握紧拳头,手心的指甲快把皮扎破了。
这个世界,怎么能让一个好好的人,过成这样?
我盯着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小英,你听着,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熬下去。”
可她却摇了摇头,眼泪滑下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永辉,别了。你是个好人,这辈子别再想我了。我欠你的,来世再还吧。”
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村子里的炊烟袅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柴火味,可我的心却像被掏空了一样。
小英最后那句话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来世再还吧。”
我明白,她是真的断了念想,她过不去的是自己的心。
回到部队后,我把所有的情绪都埋在心里,把精力全投进了训练。
那年年底,我在考核中拿了第一,升了排长,领导拍着我的肩膀说:“小胡,你有前途。”
可谁知道,我的前途里,早已没有了她。
后来,我结了婚,妻子是战友的表妹,温柔贤惠,对我很好。我们有了两个孩子,日子虽平淡,但也算安稳。
只是每次想起小英,我心里总还是有点刺痛。那段感情,就像一块烙印,永远留在那里。
人生总有遗憾,有时候,放下或许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我不恨她,也不怪她。
只是希望,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她能过得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