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时豪情万丈,归来时惨不忍睹。愁云惨淡之中,诸葛恪没法子回建业复命,干脆在长江边上住下了,面对着青山夕阳,滔滔逝水,每天都在思他人之过。
既然老子没错,那就谈不上引咎辞职,更没必要效仿叔叔诸葛亮请罪自贬,诸葛恪一脸无辜,还打算去浔阳(今江西九江)开荒种田。
朝中诏书接二连三地传来,催促诸葛恪速返:你是国家高级领导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能因为打了败仗就往外一躲当鸵鸟吧?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诸葛恪实在躲不过去了,这才结束为期一月的休假,悠哉悠哉地踏上归途。到了建业,诸葛恪排开仪仗队,大剌剌地回家去,哪像败军之将,分明就是得胜还朝。
自我批评、总结教训是不可能的,诸葛恪到家就把中书令孙嘿叫到跟前,厉声呵斥:竟敢擅自发送诏书?说,谁给你的勇气?
可把孙嘿吓坏了,哆嗦着出了诸葛府的大门,马上托病辞官,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伺候不了你老太爷。
诸葛恪找来官员名册,凡是自己出征后被录用的人员都挑了出来。哟呵,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当官了,美得很。也不打听打听,吴国是谁当家?不经过我点头拍板,那就不做数,全体打发回家。
这还不算,诸葛恪手还伸进了皇宫,把宫中卫士来个大换班,全都安排上自己的亲信。
诸葛恪御下越发严厉,稍不如意就大发雷霆,活像一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众部属动辄挨骂受气,弄不好就给你治了罪。各级官员见他面时战战兢兢,生怕今天轮着自己倒霉。离开时唉声叹气,这种苦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
诸葛恪向来傲慢自负、目中无人,但发展到如此变本加厉的程度,无非是因兵败合肥使得一世英名付与流水。他痛苦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就怕有谁会来触碰心中这块伤疤,只能摆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架势,叫人望而生畏,不敢多言。
这等同于饮鸩止渴,讳疾忌医,在作死的道路上狂突猛进。
朝野上下对诸葛恪大失所望、怨声四起。曾大力相助诸葛恪上台的孙峻动了杀机:没想到这就是个祸害,怪我当初瞎了眼。你这家伙可越闹越不成话了,听说近来又要生妖蛾子,准备向魏国青徐二州发起攻势。你特么疯了吧,非得把吴国折腾亡了是怎么着?
孙峻天天在小皇帝孙亮耳边吹风:诸葛恪骄横跋扈,目无君主,你看他二话不说,把所有卫士全换成自己人,臣是掌管宫廷宿卫的武卫将军,连个发言权都没有,这是几个意思?更有甚者,诸葛恪还让外甥女婿、你那哥哥废太子孙和在武昌修建宫殿,怕不仅仅是为了迁都吧,外面都在传他要拥立孙和为帝。陛下,大祸就要临头了,必须得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
很快,诛杀奸臣诸葛恪的计划就定了下来。十月,小皇帝在宫中摆上鸿门宴,邀诸葛恪去聊天喝酒。
诸葛恪自然也听到了孙峻要对他不利的风言风语,前一夜莫名焦虑,整晚没睡着觉。第二天早上黑着眼睛洗漱换装时,水、衣皆腥臭难闻,家犬又衔其衣不放,待仆人赶开才得以出门。
当诸葛恪忐忑不安地带着车队到了宫门口,孙峻迎了上来,笑得人畜无害,先就使出一招“欲擒故纵”,拿话试探他:使君面色不大好啊,要是身体欠佳那就回吧,以后再来喝酒。我会向皇帝汇报的。
诸葛恪回了句:我勉力去面圣。才要进宫,安置在皇帝身边的耳目散骑常侍张约、朱恩又送来紧急密信:今天皇宫布置不同往常,只怕有变故发生。
这下,诸葛恪不敢往里进了,推说腹痛想要往回转,好死不死地地碰上了催命鬼滕胤。滕胤的女儿嫁给诸葛恪的儿子,两人是亲家,关系不错。滕胤不知其中有诈,劝他:你回来之后还没面过圣,已经很失礼了。现在皇帝摆酒请客,你都到了门口,还是进去吧,这也是当成臣子的本分,你不至于肚子疼得连见个面都做不到吧?
诸葛恪心想也对:老子驰骋沙场,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岂能在小儿辈面前示弱。谅你们也没能耐对付我,就怕一点,卑鄙地在酒中下药。嘿嘿,我早有防备,自带酒水。
孙峻见诸葛恪去而复返,暗自高兴,笑眯眯跟着他到了大殿,拜见过孙亮,落座开宴。
诸葛恪警惕性很高,滴酒不肯沾唇,气氛有点尴尬。孙峻笑着解围:你有病在身,就喝自带的药酒好了。诸葛恪见他真是善解人意,一个人喝起随身携带的酒水,心也就慢慢放了下来。
没喝两轮,孙亮就起身离开,躲得无影无踪。待会动刀动枪,属于少儿不宜。
皇帝一走,孙峻掂量着差不多了,借口上厕所也离席而去,等他再回来,顿时就变了一个人,身着劲装、手持利刀,和蔼可亲的笑容不见了,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大声喝道:皇帝下诏,捉拿诸葛恪。
早已布置下的伏兵一齐冲出,将措手不及的诸葛恪团团围住。一瞬间,皇宫大殿就成了杀戮战场。
孙峻“少便弓马、精果胆决”,当时三十四岁,体力武技均在巅峰期,又是以有备对无备,没等诸葛恪惊起拔剑,挥刀直劈而下,惨呼声中、血溅人亡。
张约在旁抽刀反击,划伤孙峻左手,随即被孙峻一刀砍断右臂,也倒在了血泊中。
众卫士闻讯纷纷跑上殿来,孙峻宣布:只抓主犯诸葛恪一人,其余不问。这些卫士本都是诸葛恪安排在宫中的,如今他人也死了,就犯不着再搭上自家性命,缴械投降吧。大家都把兵器收起,打扫卫生,重新开筵,喝起庆功酒来。
诸葛恪的尸体用席子一裹,竹篾一捆,丢进了石子岗,以这种屈辱的告别了世界。后来孙峻才开恩,允许其部下收尸安葬。
诸葛恪少年成名,顺风顺水,从没受过挫折教育,没品尝过失败的滋味,一旦遭受重大打击,马上失去常态、方寸大乱,怨天怨地怨空气,恨敌恨友恨父母,结果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惹祸上身。
所有的聪明人或者自认为聪明的人,都该引以为戒。
接下来就是血腥大屠杀。诸葛恪的两个儿子想带着母亲投奔魏国,哪里逃得了?全被孙峻派兵诛杀。诸葛恪弟弟奋威将军诸葛融和他的三个儿子也被逮捕处死。外甥张震,以及那位朱恩,都被夷灭三族。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在哪里都一样。
孙峻为国锄奸,功勋卓著,当上了丞相、大将军、都督中外军事,成为吴国新一代的当家人。
孙和受到收玺流放的惩罚。孙峻还不肯放过,逼着他自杀才算了事。 那位齐王孙奋听说大恶人诸葛恪已死,感到出头之日来到了,杀掉敢劝阻他的手下,自说自话跑到芜湖,打算去建业探探风,看有什么便宜好捡。结果让孙峻赶到了章安(今浙江临海),连爵位都给剥夺,废黜为平民百姓,纯属自己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