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兴二年,魏嘉平五年(公元253年)三月,诸葛恪再度挥师北上。一共出动多少人马?足足二十万,号称五十万。
可真下了血本。即便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赤壁、夷陵两大战役吴国都没能抽调出这么多部队来。估计诸葛恪除了留下一些必要的守备队外,把现役人员全给带上不算,还大肆征兵拉壮丁,搞得鸡飞狗跳、举国骚动,才凑齐了这么一支庞大的兵力。
这是在赌国运啊。
包括中散大夫蒋延、丹阳太守聂友、以及同为托孤大臣的滕胤在内,多少大臣苦苦相劝:太傅啊,你二月才班的师,受完封领完奖,才一个月又要出征。频繁用兵,劳民伤财,将士们都无意征战。还是休养生息为好,等敌人内部生乱有机可乘了咱再打好不好?
不听,一概不听。诸葛恪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蒋延唠叨个没完,直接让他叫人给架出去。
诸葛恪教育大家:你们啊,一个个就想苟且偷安,只顾眼下,格局太小了。吴魏势不两立,此时为魏国老将凋零、人才匮乏、君臣离心的衰弱期,正是出兵讨伐的好机会。宁可现在多吃点苦多受点累,也不能给它恢复过来。放心好了,由我亲自带队,挟上次战胜之威,定能马到成功,都踏实在家听信吧。
诸葛恪也没忘给蜀汉去封信:咱两家是共同抗魏的联合统一战线,我这就要北伐了,你们也不要忘了丞相遗愿,一同起兵吧,来个东西并进、遥相呼应,让司马师这个拼爹货首尾难顾,疲于奔命,如此大事必成。
就在这年的正月初一,蜀国也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大将军费祎在新春联欢会上遇刺身亡。
费祎生前在蜀国当政,执行“保国治民、谨守社稷”的策略,对于一心要扛起北伐大旗的卫将军姜维好言开导:伯约你想啊,以诸葛丞相的出众才华,尚不能北定中原。咱们那两下子,就更没指望了,还是好好看住这一亩三分地,不要心存侥幸,试图一战定胜负,这种冒险行为要不得,会引火烧身的。以后要是老天开眼,降下什么优秀人才,再交给他去干吧。
姜维心想要等什么天降人才?你面前不就站着一位?在下文武双全,能力出众,熟悉地理民情,你给我军队,我先把陇西之地拿下来。
有时候费祎给姜维的死缠硬磨弄得心烦,只得妥协:行行,给你万儿八千人,带着玩去吧,赢了算你本事,输了也不至于伤元气。
姜维是要干大事的,手头这点人马能派什么用场,也就小打小闹而已。英雄无用武之地,把人都愁坏了。
费祎一死,等于搬掉了一块拦路的大石头,再也无人能够压制约束得住姜维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姜维仿佛都看到了大军开动,摧城破敌的壮观场面。当诸葛恪来信相约出兵,他一口答应下来,立即付诸行动:东吴好大的阵仗,居然出动几十万。咱也不能弱于人后,也派几十……好吧,兵贵精不贵多,先出个几万吧,国弱人少伤不起。
诸葛恪进兵淮南,于五月攻打合肥。姜维出石营,经董亭,围困狄道(今甘肃临洮),双方前后脚地向魏国发起大规模攻势。
战火重燃,司马师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事情真的发生,还是头疼不已,问计于谋士虞松:诸葛恪来势汹汹,姜维来者不善,东西两线同时告急,而我手下将士都给打怕了,士气低落、畏战惧战,可怎么办哟?
虞松给他出了个东守西攻的主意:诸葛恪挟获胜之势,大举来犯,我军应该避其锋芒,坚守不出。等到他攻城不下,疲惫不堪,那就唯有撤退一条路了。至于姜维想趁乱捞一把,孤军深入,粮草不济,势必难以持久。可令西北战区部队迅速出动,将其击退。
司马师认为言之有理,命郭淮、陈泰即刻率部队皆狄道之围。已升任太尉的司马孚为主帅,率军前往寿春坐镇。合肥城虽小却坚固,就让诸葛恪啃去吧,非崩了他的牙不可,必要时把合肥牺牲掉也在所不惜。
姜维大概是第一次尝到当家作主的滋味,兴奋过了头,出动得极为仓促,人家魏军还在半路上呢,面都没照上,他已经粮尽了,这不搞笑嘛。没辙,扯呼。
蜀军来了趟公费旅游,吴军可是真刀真枪地干上了。诸葛恪原想劫掠人口,可当地居民早就跑光了,于是依手下之计,还军合肥,准备来个围点打援,歼灭魏军增援部队。
此时,寿春方面已集中了魏军二十万,新任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双双请战,他俩都是成名已久的沙场老将,手握重兵还要当缩头乌龟,以后可没脸出去见人了。然而司马师已拿定了主意,严令只许防御,不许出战。
诸葛恪见打援落空,又改为攻城。同样的二十万吴军将合肥团团围住,几乎淹没了城头。而魏军合肥守军有多少,区区三千兵卒。这一战在谁看来都毫无悬念,无非就是吴军要花几天的时间破城而已。
然而,不要忘了合肥从来就是魏国的福地,早年张辽八百大破孙权十万,威震逍遥津。如今,又有一名张姓将领站了出来,再度创造奇迹。
合肥守将张特,官职不过是牙门将,属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诸葛诞都督扬州时,认为此人无能,想要将他打发走。所幸东关战败,毌丘俭被调了过来,依旧让张特守合肥。
张特想必憋足了劲,一心要找个机会来证明自己,让天下人都看看,到底是我张特无能还是你诸葛诞眼瞎?面对众寡悬殊,必败无疑的局面,他唯有抱定誓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置生死于度外,全力以赴打好这场保卫战。
吴军对合肥发起了猛烈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前赴后继、有进无退。魏军也是咬紧牙关、奋勇死战。敌对双方无数将士倒在了血泊中,活着的人继续呼喊拼命、不死不休。
整整激战了近三个月,望着千疮百孔的合肥城头上依旧飘扬着魏国大旗,诸葛恪简直要抓狂了,命令手下堆起土山往上冲,拿不下来军法从事。
守军病死战死者已经过半,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般来说,到此当口,残兵要么投降要么拼光拉倒,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谁也想不到,张特可不是一勇之夫,肚子里很有鬼主意呢,眼见失守在即,居然派人去跟诸葛恪谈判:魏国法律规定,凡受围攻超过百日救兵不到而被迫投降的,家属不受牵连。我已经挨打挨了九十多天,要不你先消停一下,也就缓上几天而已,日子一到,全体归降。
仗打到这份上,除了无条件投降,还有什么好谈的?诸葛恪不知是要显示一下大将风度呢,还是连日操劳累糊涂了,竟荒唐地一口答应下来,让部队停止攻击。
这下好,张特充分利用了这个轻易得来的喘息之机,连夜拆除房屋的木料,加固修复城墙缺口。第二天就变了脸,拍着胸脯站在城上叫阵:老子宁死不降,来打我呀。
诸葛恪让人当猴耍了,气急败坏之下又命令恢复攻势。
这不是瞎胡闹吗?
时值酷夏、 暑气逼人,吴军头顶着火毒的太阳,承受着乱箭飞石的打击,汗水血水都染透了衣裤。伤口化脓的,腹泻拉肚的比比皆是,每天都新增一大堆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到后来人人厌战,士气一落千丈。
至此,合肥已变得坚不可摧。
诸葛恪一筹莫展,独自在营帐里发呆生闷气:我是神童,是天才,比二叔能耐都大,比所有人智商都高,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可思议,岂有此理?都怪那些为将的当兵的,一个个贪生怕死、谎报军情,误了我的大事。
诸葛恪怒形于色,暴躁无比,动不动就大发脾气。 有哪个胆边生毛,敢提到营中病员,一律被视作妖言惑众,理当问斩。朱异在作战方针上发生抵触行为,你是将军又如何,你立过战功又如何,诸葛恪就没有治不了的人,马上被罢免兵权,赶回建业。
事到如今,他只能靠这种方式来维护自身尊严了。
都尉蔡林多次献计,可哪里入得了诸葛恪的法眼,压根就没理睬,言辞上怕是连嘲讽带斥责,充满了不屑。
蔡林又气又恼,索性拍马奔了魏军大营,把吴军底细一五一十透了个精光。
7月,休整得兵强马壮的魏军开始大反攻。文钦当先,抄袭后路,毌丘俭率主力正面出击,扑向已是强弩之末的吴军。
诸葛恪再也坚持不住,痛苦地下达撤退令。一路上,伤兵们相互搀扶着艰难行走,沿途不断有人倒下,尸体布满了道路沟壑。魏军随后掩杀,犹如虎入羊群,最终取得斩首万余级的辉煌战绩。
吴军这场惨败,意味着因东关大捷而形成的大好局面完全丧失,同时诸葛恪头上的耀眼光环也随之褪尽。骤然间大功臣变成了大罪臣,他该如何面对江东父老?
蜀汉三杰就是仨臭棋篓子,蒋宛就是个守成之徒,费祎还不如蒋宛呢,身为重臣毫无节制力,丧命在降将之手,徒留一段笑柄,姜伯约志大才疏穷兵黩武,九出岐山寸功未立,连汉中都拱手相让给钟会。若没有黄皓在朝廷一力维系大局,恐怕蜀汉早就葬送在这蜀汉三杰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