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正始十年(公元249年)正月初六,这是极不平常的一天,一件足以改变三国历史乃至中国历史的大事件将在都城洛阳爆发。
这一天,大魏帝国第三任皇帝,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曹芳前往洛阳以南九十里外的大石山高平陵,给他死了十年的老爹魏明帝曹叡上坟。
皇帝出巡,自然是大阵仗。手握兵权、独掌朝政的大将军曹爽肯定陪伴同行,他的两个弟弟,掌握宫廷禁军的武卫将军曹羲、中领军曹训、散骑常侍曹彦也全都跟随,人喊马嘶、浩浩荡荡,好一副热闹景象。
在车架驶出洛阳城的一瞬间,曹芳不曾听到曹氏江山的丧钟已经隐约敲响,曹爽也不曾察觉雪亮的屠刀正在霍霍磨砺。而与此同时,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表演艺术家司马懿,在心中擂动起了隆隆战鼓。
司马府邸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而凝重。长期以来在家闭门谢客、不问政事,坊间传闻已然病入膏肓的太傅司马懿突然间变得精神抖擞、整肃威严,哪里还看得到半分病容?
要是李胜当时在场,非惊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不可:年前我借着升任荆州刺史的名头上你家里辞行,暗中帮大将军打探虚实,老家伙中风偏瘫在床,耳聋眼花、手脚无力,别人喂口粥都能从嘴里一直淌到胸口上,还悲悲切切地把你那两个都四十出头的儿子托付于我,谁见了不认为这是在交代后事?尽管咱两边不对付,但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你病成这副德行,我都动了真感情,回去后流着泪报告大将军,司马公也就比死人多口气,没几天活头了,再也不足为虑。噢,闹了半天,全特么是装的,你老人家是被军国大事给耽误了的超级影帝。
从正始八年(公元247年)五月称疾退隐在家之时,司马懿就暗下决心: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继续像以前那样夹着尾巴装孙子,瞅准时机终将曹爽这孙子一举拿下。
从曹操时代算起,司马懿已是四朝元老,数十年间东征西讨、万里驱驰,擒孟达、拒西蜀、敌东吴、平辽东,为曹魏帝国立下汗马功劳,无论是资历威望还是学识才干,举国上下无人可以比及。正因如此,司马懿在二十年前就受命辅佐曹叡。十年前,也就是景初三年(公元239年)曹叡临终时,又将当时年仅八岁的幼主曹芳托付于他和曹爽两人。
在熬死了年长他二十四岁的曹操,熬死了年轻他八岁的曹丕,熬死了年轻他二十五岁的曹叡之后,已经是七十高龄的司马懿很天真地以为终于迎来了他的出头之日。
司马懿从没把曹爽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位公子哥不过沾了老子曹真的光,身为皇室宗亲才得以成为辅政大臣,做到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军事,录尚书事,除此之外一无是处,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这回司马懿算是看走了眼,曹爽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鉴于资历浅薄、根基不深,曹爽难以得到朝中老臣的认同,他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打造一支完全隶属于自己的执政团队。
早先在曹叡太和年间,何晏、夏侯玄、诸葛诞、邓飏、丁谧、毕轨、李胜……包括司马懿长子司马师在内,一大批崇尚老庄玄学的高干子弟活跃异常。这些刚步入仕途的年轻人交游聚会、诗酒唱和,张口玄之又玄,闭口清净无为,你吹我拍、互抬身价,何晏、夏侯玄、司马师、诸葛诞等人被捧为“四聪八达”,成为意见领袖、风云人物,爆红于朝野上下。
对此,曹叡深恶痛绝,认定这是“结党营私、轻薄务虚、不崇礼法、沽名钓誉”,破坏社会风气,危害安定团结,以“浮华朋党”的罪名予以严厉打压。
结果,所有卷入浮华案的人员全被罢黜回家、不予录用。即便是夏侯玄、司马师这样的皇亲国戚、权臣之子都没能捞到一官半职,江湖匪号“傅粉何郎”的何晏身为曹操养子兼女婿,也就当了个无足轻重的闲差而已。
尽管如此,江湖中依旧有他们的传说,当年的青年才俊已变成了所谓的天下名士,但始终进不了体制做不了官,也实在够憋屈够煎熬的。
现如今新帝登基、曹爽当政,他和浮华党们向来交情匪浅,又是正值用人之际,这些名士的春天也终于来到了。
在曹爽的一手操办下,毕轨为司隶校尉、李胜为河南尹,诸葛诞为扬州刺史。何晏、邓飏、丁谧三人进入最高行政机构尚书台,出任各部尚书,其中何晏当了吏部尚书,掌管朝中官员的任免大权。
至于兵权,更得一把抓住。兄弟曹羲为中领军、曹训为武卫将军、曹彦为散骑常侍、表弟夏侯玄为中护军,完全掌控了宫廷禁军。
眼瞅着军政要害部门全都是自家亲信,曹爽心里踏实了,在度过了最初的蜜月期后,他就瞧着司马懿不顺眼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你都七老八十了,怎么还恋栈不退呢?
在丁谧的串掇下,曹爽通过小皇帝来了个明升暗降,将司马懿由太尉改任太傅。这个官职高过三公,地位尊隆,就是不管事、没实权,属于养老的闲职。
接着又一看不对,因为之前举兵伐蜀,夏侯玄被派往雍州出任征西将军,空下来的中护军一职让给了司马师。这不是当年闲聊扯淡的时候了,如今的司马师属于敌对阵营,岂容他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但人家做得很称职,没有差错可寻,又不能同他老子撕破脸皮硬来,曹爽还真聪明,又使出一招“釜底抽薪”,不顾司马懿的竭力反对,把司马师控制的中坚、中垒二营编制给撤销了,所部士兵全移交到曹羲的手上,司马师虽说依旧当着他的中护军,却变成了徒有虚名的光杆司令。
这时的曹爽,大权独揽,凡事他一人说了算,已经没有实力可抗衡的司马懿被排挤得只能靠边站,什么都插不进手去。曹爽一伙又变本加厉,逼着郭太后迁移永宁宫,形同软禁,和曹芳远远隔开,省得这娘俩说自己坏话,合起伙来算计自己。
到此地步,司马懿在朝中再也无法立足,只能称病回家、暂避锋芒,蓄芳以待来年。
碍眼的老家伙总算滚蛋了,算他识相,搁家里颐养天年吧,江湖上从今起就没这号人物了。曹爽有了大局已定的可怕错觉,开始穷奢极欲,撒着欢地享受生活。
曹爽的吃穿用度,都跟皇帝看齐,宫里有什么奇珍异宝也一点没见外地往自家拿。更有甚者,连先帝曹叡的嫔妃们也不放过,带到他的私人派对上寻欢作乐,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大如此,小弟们当然也不甘落后。
何晏、邓飏、丁谧一进尚书台,架空司马懿的三弟,尚书令司马孚,随后放开了手脚,贪赃枉法、索贿受贿、权色交易、任人唯亲,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老子庄子说过什么?重要吗?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多年来的损失连本带利地给找补回来。
这倒也罢了,哪有猫不偷腥官不贪污?要命的是何晏这帮人不知轻重,也不管水深水浅,上手就胡乱改革用人制度、行政机构,对于反对者动辄弹劾处罚,从而引起太尉蒋济、司空高柔等众多老臣的强烈不满。
司马懿深居府邸,冷眼旁观,看着外头这乌烟瘴气、鸡飞狗跳的一幕,心中定是既愤懑又惊恐:我已经到了古稀之年,没什么好害怕的,可曹爽还年轻啊,他们一伙能放过我司马氏的子子孙孙吗?在我闭眼之前,非得铲除了这帮祸害不可。
面对前来诉苦抱怨、愤愤不平的同僚们,司马懿一点口风都不露,只是语气平淡地劝人家忍耐。一转身,他就和司马师背着人躲进小黑屋,整日整夜地深谋秘策、制定计划,准备动用武力解决。
暗流汹涌、风云诡谲,“何邓丁,乱京城”“台中有三狗……”诸如此lei类的段子在洛阳流传开来,动刀动枪之前,舆论战已率先打响。
当得知曹爽弟兄要陪同皇帝的拜谒高平陵的消息,司马懿拍板定夺:届时发难。车仗才离开洛阳城,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立即开始行动。
司马孚、司马师、司马昭分列左右,蒋济、高柔等人全力支持,更有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三千死士正聚集于外、听候调遣。他们忠勇可靠,能为司马家赴汤蹈火,这也是司马懿能举事的底气所在。
这支队伍是司马师一手秘密召集并训练出来的,隐藏在京城附近,等于就躲在曹爽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没泄露出一点风声,其能力可见一斑。这些年在老父亲的严格调教下,司马师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夸夸其谈的文艺青年了。
生死荣辱、得失成败,就在今朝。
司马懿是打着为国锄奸的旗号,不是造反篡位,必须要有正式任命,才能名正言顺。皇帝既然在曹爽手上,留在京里的一号人物自然是郭太后了。
司马懿带着群臣部下第一时间直奔皇宫,向郭太后请示,要求废黜曹爽兄弟。面对散发着王八之气的老太傅以及身后的强大阵容,郭太后能说个不字?何况她也早就恨死了曹爽,两下一拍即合。司马懿得到授权,以太后的名义发号施令。
首先洛阳全城戒严,关闭各处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司马师把守皇宫司马门,司马昭看管内宫,这地方太重要了,郭太后这张王牌可不容被别人夺了去。生怕哥俩年轻镇不住场子,特意把司马孚也给留下相助。
出宫时看到司马师带兵镇守在司马门外,队列整齐、阵容严密,司马懿不禁夸了一句:这小子行啊。心里寻思:老大没辜负我的一番心血,以后接班我也放心了。相比之下,老二还需多加历练,听说了他老子今天要举事,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哪像他哥,呼噜响得跟打雷似的,那叫一个镇定自若,那叫一个大将风度。
司马昭要知道估计得叫天屈:拜托,这是何等大事,搞不好啊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你俩都偷摸商量多久了?早就有心理准备,我可全都蒙在鼓里,乍一听到,心里有点小波动,很正常好不好,
武库也是重中之重。即便有部队心怀异志,两手空空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他的手下也可以凭籍库中装备武装起来,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毕竟事发前这些死士不可能公然扛着大刀长矛赶来会合,最多带上一把防身匕首。
兴许要争分夺秒,不给敌人留下反应时间,兴许一切都极为顺利,以致连向来稳健持重的司马懿也有些粗略。他犯了个致命错误,在奔向武库的途中,竟然堂而皇之地曹爽府前经过。
从楼上探出一具弓弩,一支闪烁着寒光的利箭瞄准了司马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