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西臣,家住八仙桥街道邢庄社区。爷爷的名讳叫吴世漢,在我不大的时候爷爷就谢世了,我并不记得爷爷。
有一次,西关村的许兴岱兄弟叫我去他家坐客,我首先拜访了他家的老人一一88岁的许守义大爷,老人家眼不花、耳不聋,身板十分强壮。他给我讲起了我们两家的往事:
许大爷说,你邢家庄吴家原住吴家东河村,属明朝吴孟琪之后,因明未清初改朝换代,便来到邢家庄居住。
大爷还说,你爷爷当时是邢家庄办丧事的主持人,俗称大总理。我那年才十七岁,经邢家庄我姐夫王协臣介绍,就跟着你的爷爷办丧事。每次进出县城,恁爷爷都是坐大輪的骡马轿车,轿车很气派,老远就能听到骡马的铃铛响,不知什么缘故,他出行都是从张家楼进出邢家庄。
县城和西关等地的住户办丧事,都找你爷爷。他身高1米8左右,面目和善,两眼炯炯有神,走起路来带风。
大爷停顿了一下说,听你爷爷讲,他姥姥家是乡饮金馬庄大户人家,姓梁,他母亲是梁家的大家闺秀,梁家土地很多,三进三出的院子。梁家和曲阜有亲戚关系,所以,清末孔子的第七十六代孙孔令贻去世,孔家就找到了乡饮梁家,你爷爷的舅舅就把曲阜孔令贻出丧之事交给你的爷爷来办。当时他带领着邢家庄的三十几个年轻小伙子去曲阜给孔家办丧事。当时,你爷爷分给我的差事是拿着一个櫈子趴在棺材底下,让抬棺材的人在必要的时候休息片刻,这个差事叫爬底。爬底这个活很有讲究,必须俯下身子,始终跟随棺材前行,并要处在棺材的中间位置,櫈子始终保持平衡站立的状态。
大爷又说,孔令贻的丧事,是有夜祭、接旌、点主三场的大丧局。开门三天,第三天出棺,也叫出殡,即日安葬。出棺,就是从丧主堂屋里把棺材抬到大街上,在这个过程中,忙人只能用手抬棺材。孔令贻的棺材是六寸柏木的,是最大的尺寸,足有两千斤重。丧主要求的标准之高,所以,行动既要慢又要稳。
从堂屋里抬出棺材,有其局限性。人多了,插不上手,最多只能用上七个人。棺材前面三个人,后面两个人,两边各有一个人。前面的三个人并排挤在棺材前面,头顶住棺材盖,反手勾住棺材底座,中间的这个人个头最高,叫“背馆头”的人,“背棺头”的人被绳辫子绑在棺材上,意思是抬棺材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真出差错也跑不了你。
许大爷又说,以前的房屋是有标准尺寸的,尤其是堂屋,首先考虑到的是岀殡(抬棺材)的问题,曲阜孔家的房屋是宽大的,在这方面毫无挑剔。抬棺材,要因地适宜,讲究平和稳。忙人(抬棺材的人)先观察其环境,如堂屋的宽窄,屋门的高低,门口的宽窄,门框用不用卸等等。抬棺材靠的是向心力,即棺材前面的忙人要向后用劲,后面的忙人向前使劲,两边的人向上用劲,这样形成合力,才会平稳。在抬起棺材前,忙人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棺材前面的忙人弓下身子,后背紧贴在棺材前面,用脚蹬住门砧;后面的忙人用手捧着棺材底座,用脚蹬住后墙根;指挥人一声令下,忙人们齐用力,棺材平稳升起。孝子将一碗水放在棺盖上,测试忙人岀殡的水平。
大爷说,在棺材抬起之时,我要借此机会带着櫈子迅速进入棺材底下,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度很大。因为棺材底座离地面只有三四十公分的高度,人不仅要低着头爬行,还要将櫈子放平才能进入棺材底下。关键是要避开抬棺人的位置,绝对不能影响他们的行动,稍有不慎,就会带来麻烦。我小心地进入棺材底后,立即将櫈子竖立起来,并始终处于棺材的中心位置,与棺材同行。
大爷提高了嗓门说,棺材向前行走,背棺头的人必须用脚踢开门闸板,才能顺利地通过门口,因为丧主事先要求不准打开它。孔家的房屋和门口都很高大,闸板自然也高也厚,闸板后面有四根竖梁,前面有四排馍馍钉钉在竖梁上,闸扳十分敦壮,并且下在门砧的凹槽里,没有强大的气力,是不会将它踢开的。
大爷说,起灵(柩)前,孝子先在灵前行起灵礼,同时宣读并焚烧遗殿文。礼毕,邢家庄的李心套便劝孝子和观众们后退一下,给踢出的闸板留有空地。恁爷爷是固定“背棺头”的人,所以,踢开闸板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在顶住棺材向前冲力的同时,他憋住一口气,一只脚站稳,另一只穿着两道牛筋禅鞋的脚飞速踢出,只见闸板翻了两个滚,摔在灵棚中央,没砸着孝子和观众。这时,棺材通过门口,在棺材两边的忙人必须离开,棺材的重量全部落在了棺材前后的五个人身上。没有了闸板档路,忙人们卧了卧身子,让棺材的顶盖低于门口的高度,棺材才顺利地走出了堂屋门。
许大爷接着说,在棺材走到灵棚中央时,恁爷爷给指挥人示意,让指挥人通知我从棺材底下爬出来。意思很明显,我们凭力气混饭吃,在外地不干偷工减料的活,这样做岂不让人笑话咱?尤其是在圣人之地,不能给咱宁阳丢人。我费了好大功夫,平倒櫈子,慢慢地爬了出来,累岀了一身汗。
接着,许大爷自豪地说,从孔家堂屋到大街,距离比较远。加之灵柩由孝子领路,也就是“金童引云路”,孝子哭得天昏地暗、前张后合,加上观众拥挤,走得比较慢。脚下的路,铺满了谷草与蓆片,走起来要格外小心。按习俗,孔家的院内搭满了客棚和谢客棚,有些过道过于狭窄。从二门到大门要拐几道弯,有的拐弯处十分的陡,走起来格外费劲。忙人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大街,将孔令贻的灵柩平稳地放在丧舁架子上。这时,棺材上的一碗水一点也没流出来。可你爷爷头上起来了一个大疙瘩。这时观众们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有人说:“宁阳班,不简单。”也有人竖着大姆指说:“宁阳人,了不起”。
许大爷清了清嗓子说,孔家的丧舁架子比较大,给孔令贻的灵柩盖上棺罩后更显得高大了。该灵柩有邢家庄的三十二个人抬起,记得他们有李心套、吴广俊、朱建修、任广禄、白老三等人。这些参加办丧事的人,都是身穿青裤白褂,扎着篮扎腰,个个身强体壮,虎背熊腰。此时的他们,格外精神。
灵柩刚行走不远,按当地风俗便开始路祭,在鼓乐的伴奏声中,孔家的亲戚朋友和孝眷依次进行了祭拜。这是忙人最佳的休息时间。
祭拜过后,灵柩缓缓地向孔林方向移动。路旁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其中也有京城和济南府来的高官。向前的路被挤得水泄不通,孔家孝眷不断向人群作揖行礼,才闪出一条小道,灵柩才慢慢地向前移动。从孔府到孔林有几里的路程,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
大爷兴奋的说,到了孔林,把孔令贻的灵柩停在了他的墓地前,孝子孝眷要在林地里祭祀先祖,邢家庄的忙人们便在孔令贻的灵柩前行了祭拜礼。然后将安葬之事交给了当地的忙人,因为安习俗“管抬(棺椁)不管埋”。
老人家自豪的说,事后,曲阜孔家给了邢家庄的忙人四石(一石十斗)麦子,外加一些酒茶礼品。
听了许大爷的回忆,让我十分佩服他老人家的记忆。88岁的老人,对一些人和事叙述的是如此的细致和完整,这真是奇迹。从老人家的讲话得知,我们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老人们在以前的为人处世中,不仅仅是忠诚实在,而且是敢作敢为,不畏艰险。老一辈的传统,是值得我们认真学习和发扬的。
作者简介:宁廷茂,山东宁阳人,退休干部《宁阳镇志》主编。出版《往事如歌》、《宁氏祖谱》等散文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