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飞雪
1.
“大姐，你快点回家一趟，我发现爸有件事瞒着我们四个，而且是瞒了27年的……”
我正忙着收银，四妹电话一遍遍打过来，我只能摁掉免提，一边和她通话，一边结账。她那边挂了电话了，我没心思干活了。
脱掉工作服，让老公看店，我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赶。
到家时，二妹、三妹、四妹都在爸的卧室里抹眼泪。我急吼吼地问她们到底怎么了？
“大姐，咱爸不是咱亲爸，呜呜…”说着递给我一个封信，接着又哭了起来。
2.
那是一张泛黄的信纸，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老陆，我这四个丫头，你帮忙找好几户人家送出去吧，是福是祸，就是她们的命了。谢谢你这半年来对我们娘五个的照顾，没有给你生个一儿半女，还把你的家掏空了，对不起！
下面是我妈李秀琴的署名，琴子还写错了，“今”的下面多了个点。
我告诉妹妹们，这件事都别声张，也别去问爸，可是她们谁也没听我的。
晚饭时，四妹就问爸“爸，我出生时几斤重？”
“六斤六两。”我爸抿了一口酒，眯着眼睛说。
三妹接着问：“爸，我出生时皮肤也是这么黑么？”
“那当然，你最随我了。”他嘎嘣着花生米，招呼我老公和妹夫们喝酒，很显然，他是想岔开话题。
别说妹妹们不信我们不是他亲闺女，我也不信。
3.
我最初的记忆就是，我妈下葬那天，我们三个拽着不让乡亲们埋土，那年四妹才两岁，被邻居抱出去了。我7岁，二妹5岁，三妹4岁。
连村长都来拉我们，都拉不住，最后是我爸从兜里掏出的花生糖，才把我们哄回了家。从那之后，都是我爸给我们烧饭，带我们去田里。
我妈刚走那两年，他每天都是等我们睡醒，看着我们吃完饭才去田里。后来，我9岁了，他都是早上把我叫醒，让我看着妹妹们，他早早去田里。
我爸能管我们吃，可是他管不了我们穿，特别是冬天的棉袄棉裤。我记得每年他都央求我姑姑给我们做新棉衣，姑姑答应了，但是，他就得帮姑姑把两亩的红薯全刨好，并下到地窖里。
冬天，地里没有农活，我爸就去30里外的土窑上烧砖，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外，哪哪都响。他每天凌晨4点就骑车那辆自行车去窑厂，夜里11点能回来。他每天回来都会捎来三个馍馍回来。他说窑厂发的多，他吃不完。等到多年之后，我才从同村的伯伯那里得知，我爸每顿省下一个馒头给我们捎回来。
4.
我爸靠打零工和种地，把我们姊妹四个相继送到学校。后来，他开始养猪，他更忙了，种地回来，大中午的，他到厨房喝一碗凉水，啃个干馒头，又去给猪拔草。过年时，他会把长势最不好的一头小猪杀了，卖一部分，留下一部分给我们解馋。
我中考失败，决定回家帮我爸养猪，我爸死活不同意，开学时，又让我去复读。他说，我是姐姐，如果我先打退堂鼓，就不能给妹妹们做榜样。
虽然复读一年我考上了普高，但是，高考我还是落榜了。我爸又安慰我条条大路通罗马。我18岁那年，村里人都开始给我说媒，大家都建议我爸，四个闺女，总得招个上门女婿。我爸拒绝了，他说女儿改嫁就得嫁出去，招来的女婿，他会有寄人屋檐下的感觉，将来影响他们夫妻感情。
我的对象卞晓刚是我爸亲自找的，是他烧砖窑时的兄弟。他说父亲憨厚老实，母亲勤快温和，这样家庭的孩子差不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我爸的眼光是对的。卞晓刚人好，公公婆婆对我也很好，后面我几个妹妹订婚、结婚，送满月，我婆婆都当娘家人，每次都不会落下。
5.
我的婚姻是顺利，我爸没操大心，可是从我二妹开始，就开始磕磕绊绊。
二妹找到对象是她初中同学，也是附近村的。他们俩两情相悦，等到见父母时，男方妈妈坚决不同意，她认为我们从小没有妈，家教肯定不好。看我二妹那么执着，我爸低头让邻居一起去说合，并且证明，我家姑娘的人品。
我爸尽力了，可是男孩妈一直不肯松口。最后，男孩拗不过他妈妈，他俩的事黄了。从此，我二妹破罐子破摔，找了个镇上的混混，开始对她很好，等他缺钱时，就让我二妹给她借钱，借多了，我二妹也还不上，就拒绝他。
这种人一旦惹上，就像黏在鞋底的泡泡糖，甩都甩不掉。他三天两头来砸我家门，还往我们猪圈里投药白菜。每次他来闹事，我爸都把二妹藏起来，他出去应付。我爸的右眼就是那次被他用砖头砸瞎的。如果不是他醉酒出车祸，我家不知道要被他折腾多久。
吃一堑长一智，二妹再也不任性了，她老老实实地听爸的话，由我姑父介绍了一个他村里死了老婆的男人，比我二妹大6岁，老实能干，还知道疼人，重要的还是个木匠。他们结婚后，日子过得安慰。我二妹有胆识，没过几年，她就张罗着在镇上开了家具铺子，自产自销。
由于妹夫手艺好，价格也实惠，揽下很多回头客。慢慢的供不应求，二妹夫又招手学徒，不仅产量上来了，他又赚了一笔学费。农村地广，他们在农村制造，二妹又在县城租了间铺子，专门销售。
6.
三妹的婚姻也是出了差错的。
她刚结婚三个月，被查出巧克力囊肿，动了手术，但是，医生说可能会影响以后的怀孕。三妹夫一听，在我三妹出院那天，就拿着结婚证户口本，没回家直接去了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三妹天天以泪洗面，我爸的烟一盒抽了一盒，他狠劲地碾灭烟头说：“三丫头，这辈子你嫁不出去，我就养你一辈子，啥都别怕，咱得活出个人样来。”
卞晓刚接着说：“三妹，别怕，到时候让你外甥给你养老就成，你如果真想要孩子，我和你姐多生个，送给你。”
我爸怕三妹想不开，去哪里都带着她。后来，是二妹把三妹接到城里，给她看铺子。三妹终于在一家人的关爱和温暖中活过来了。她在城里看家具铺时，认识了隔壁开大超市的老板儿子，还比我三妹小两岁，未婚。
城里人就是开朗，男孩不嫌弃我三妹结过婚，他父母也不担心我三妹不能生育。他们说养老院现在这么好，他们不在意。
好事成双，三妹结婚半年后，居然怀孕了，还是龙凤胎。我爸比她公公婆婆都高兴。买了几头猪，给孩子买了平安锁送了过去。
7.
四妹，我们三个都没上成学，我爸坚持让她读书，她也争气，第一年就考了天津的重点本科，接着被保送的研究生。
四妹说起我爸就掉眼泪。她在哪个学校读书，爸就去哪个学校看她，给她送吃的，送衣服。她大学报到时，卞晓刚说要去送她，我爸不同意，他坚持自己送。
四妹不知道的是，我爸给她安排好宿舍，交完费，并没有当天回来。天津离家远，我爸怕我四妹万一有个啥事的，他不放心。他在火车站蹲了两夜，临来那天，又去学校门口看了看。
8.
卞晓刚和我爸商量种大棚，我爸立马支持，还给我们本钱。第一年种的辣椒，就大卖，后来又增加几个棚，我公公婆婆负责种，二妹在城里给我们租了门面，我们开了折扣店，卖我爸养的猪猪肉，婆婆种的蔬菜。
现在城里人都活得讲究，我们的猪肉和蔬菜都卖得很好。
我们姐妹三个都把房子买到县城，也都买了车。从县城到老家也就20公里，再说，农村马路也早修了柏油马路，我们说回去就回去了。
四妹的学费，我们没再让出过，都是我们三个出，谁想出多少就出多少。四妹也有良心，暑假回来不是给这家孩子补课，就是给那家孩子讲题，买资料的事全归她了，我们姐妹三个没文化，也不知道买啥。
9.
村里人都说我爸享我们姊妹四个的福，而我们都为有这样的爸而感到幸运。
虽然爸不承认不是我们亲爸，我们就再也没问过，我把妈留下的信藏了起来。直到我爸晕倒在猪圈里，等邻居把他送到医院，他刚醒，把我们三个叫到床前第一句话就说：“孩子们，我不是你们亲爸，但是，你们都是我的亲闺女。”
我们都哭了起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得病，却一直瞒着我们，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尿毒症晚期，医生建议换肾。他之所以紧着说出真相，他是怕我们去做匹配，去给他捐肾。
他不让告诉四妹，不能影响到她学习。他还交代我们，他不能看着四妹结婚了，我们三个姐姐和三个姐夫就替他把关，一定给四妹找个好对象。我们6个都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们6个也都去做了检查，意料之中，我们都不匹配。没能等到合适的肾源，我爸就离开了我们。
10.
清明节那天，也就是他走后的第二年，姑姑来上坟。她告诉我们：“你爸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是我俩相依为命长大的。家里很穷，你爸的婚事也一直没着落，在他35岁那年，有人把你们妈妈介绍给的他。你们妈当初带着你们四个嫁过来的。
可惜，嫁过来半年，你妈就得病了，她临走时让你们现在的爸，把你们都送人，他看着你们哪个都不舍得送出去，怕你们摊不到好人家会遭罪。是他一直让我瞒着你们，不让告诉你们实情。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孝顺懂事，只是你爸没福气，得了不好的病。”
以前总听到村里人说，爸养我们4个是为了给他养老，其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爸养我们，吃了多少苦。就连他生病都一个人扛着，怕拖累我们。
谁说血浓于水的才是亲情，这些年，我爸和我们用泪水和笑声浇注出的也是亲情。虽然爸走了，但是，他永远活在我们姊妹心里。如果当年他把我们送了人，我们四个将会有不同的人生遭遇，是他改写了我们的命运，让我们健康长大，让我们享受亲情，让我们懂得人间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