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愿过就离婚，别的女人都能忍的就你不能忍？”大半夜的胡剑冲着我吼。他一身酒气，连澡都不洗，就往床上躺，我拽起他的枕头扔到地。

胡剑指着门让我出去，漆黑的夜晚，我抱起熟睡的女儿冲出了家门。

当初，本以为嫁给这个有钱有颜的男人，会让为我遮挡生活中的风雨，没想到，婚后所有的霜雪都是他带来的。

伺候瘫痪的婆婆，照顾生病的女儿，这些年，我的生活过成一地鸡毛。

2.

我的原生家庭有些复杂， 我是遗腹子，没能见亲生父亲一面。在我六岁，哥哥八岁的时候，老赵入赘到我家，成了我的继父。

从次我和哥哥成了有父亲的人。

老赵话很少，但是对我们兄妹很好。在我记忆中，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干活，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就是被我母亲絮絮叨叨骂个不停，说他这干得不行，那干得不好。

吃饭时，老赵没回来，母亲从来不说等他，老赵也从来没计较过，他自己端起桌上的残羹剩饭去锅里热一下，没菜了，他就用馒头蘸汤吃。

其实，那时我都想对老赵打抱不平。自从老赵来到我们家，地里不忙的时候，他去外面干建筑，冬天，天寒地冻不能开工时，他就在家炸麻油馓子，走街窜巷的卖。而我母亲除了在家做些针线活，她没去过地里，更没往油锅边帮老赵一把。

上了小学，我觉得老赵就像书上所写的长工。

3.

从小我打心眼里心疼老赵。懂事后，我常听到村里人背后议论说老赵就是冤大头，负责给人养孩子，自己连个亲生的苗都没有。听别人这么说，小时候的我就自私地想，最好没有小弟弟小妹妹，不然老赵就没那么疼我和哥哥了。

初中和高中，我和哥哥都住校，老赵就会骑着自行车载着一蛇皮口袋去给我们送粮食。他去学校食堂把粮食换成饭票再去教室找我们。

饭票是会给哥哥三分之二，给我三分之一，因为哥哥是男孩饭量大。老赵每次送粮食都是趁逢集，他还给我俩在集市上买烧饼和羊肉煎包。每次他都看着我们在校园的树荫下吃完，我让他吃个，他都会说，一会就到家了，我母亲还等他吃饭呢。

长大后，我才知道，从学校到我家是30公里，最起码也得骑车一个小时。

就这样，老赵供我和哥哥上学，我考上普通一本，哥哥高中复读了三年才考上大专。毕业后留到城里。他结婚时，嫂子要求必须城里买房子。我哥回来说，他同学都是父母全款买的房。母亲让老赵想办法，把家里钱都取出来，再凑些把哥的首付付了。

老赵把他家镇上的老宅子卖了，还把他家里长了十几年的树全卖了，给哥凑齐了首付。

4.

哥结婚第二年，我就遇到上司胡剑。胡剑比我大8岁。

恋爱脑的我听信了胡剑的甜言蜜语，听信了“我养你！”，加上他是我的上司，我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没到半年，我们就谈婚论嫁了。

母亲看到胡剑，两眼放光，夸他精明能干，是个合适的女婿。老赵趁我去厨房端菜，把我拉到偏屋，说让我再观察观察，别结婚那么急。他的话被母亲听到，母亲当着胡剑的面，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就见不得我的孩子好，这个胡剑比你强十万八千里了吧！”

胡剑那时就知道，老赵不是我亲生父亲，母亲对老赵的态度俨然影响着胡剑对他的态度。结婚后，每次回娘家，别人女婿都是给老丈人买烟酒，而胡剑从不把老赵看在眼里，他不是给母亲买保健品就是买手镯。

我每次跟胡剑回去，老赵都会只说一句：有事回家来！

有人说只有男人最容易看穿男人，也许打开始，老赵就看出胡剑的人品，只是在母亲面前他连发言权都没有，别说决定权了。

5.

刚开始，胡剑对我还行，我们结婚一年后，婆婆中风，瘫痪之后，我让胡剑找保姆，他不肯，说他不放心外人会善待婆婆。他要求我辞职一边照顾婆婆一边备孕。

我辞了刚刚起步的工作。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伺候过病人的人才能理解个中心酸。

通常喂完婆婆吃饭，我基本就没了胃口，怀孕后，更是连水都喝不进去。在家久了，我也不修篇幅，加上孕肿，胡剑看我越来越不顺眼，满眼都是嫌弃。

我哥家儿子办满月酒，胡剑不肯去，我拖着7个月的身孕，是老赵来接的我。

到我家时，他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他让我打扮打扮再走，72岁的他帮我洗了头发。

6.

我想着我和哥哥都是跟的亲生父亲姓，老赵这辈子都没个真正的后代，哥哥家的儿子应该姓赵吧。看着老赵那期盼的眼神，我觉得他是和我同样的想法。

哥哥和嫂子都让母亲给孩子取名，母亲笑嘻嘻地说，早就取好了，许开心。“许”是我母亲的姓。那一刻，我看到老赵放下筷子，闷了一口酒。

吃完饭，哥哥郑重地对母亲说：“妈，您留下来给我们带孩子，以后就不要回去了，留在城里养老，等百年之后，我在这给您买块墓地。”

我听完，越想越不对劲，让母亲看孩子就看孩子，说养老也没啥，可是没说老赵的事，哥哥这是话中有话啊！

我把哥哥拉到书房，问他啥意思，他说：“我给妈养老，老赵你有能力养老就给他养老，没有能力就让他在老家。”

如果不是他是我哥，我真想给他一巴掌，老赵供他读书，卖家产给他买房的事，他都不记得了，如今却不想给老赵养老，真没良心。

我去找母亲，我以为老赵辛苦这么多年，我哥这么做，母亲决不允许。没想到母亲说：“你得替你哥哥想想，房贷、车贷，孩子，这一大家子他都顾不过来。”

母亲，还是当年那个母亲，我自己对老赵心有余而力不足。

7.

那天散席后，母亲留在哥哥家，老赵送我回的家，我一路吐个不停，眼泪直流，为老赵更为自己。

老赵只身一人回了老家，我没敢看他落寞的眼神，更不敢直视他那深深弯下的腰。临上车，他还是那句话：有事就回家！

老赵走后，随着女儿的出生，我没在回过那个只有老赵的家。

女儿出生后，我更是忙得脚不着地。给婆婆喂饭，换尿垫，她抵抗力差，还三天两头感冒，医生到家给她挂水，我还得一直盯着。

胡剑是甩手掌柜，他觉得家里钱都是他挣的，他主外就不管内了，我累得头晕，让他帮个忙，也是说一样才干一样。他天天应酬多，回来也晚，女儿跟他也不亲近。

8.

想着女儿大些了，能送去托班，我日子还能轻松些。没想到咿咿吖吖的女儿，逐渐话越来越少，到最后连妈妈也不叫了。我意识到有问题了，带她去了医院，医生说孤独症，也就是自闭症，那一刻，我的天都塌了。

胡剑带她去康复中心两次，嫌丢人，再也没去过。我给母亲打电话，她却说，这个治不好，就别浪费精力了，趁年轻再生一个。

我伺候完婆婆就带着女儿去康复，中午还得赶回来给婆婆喂饭，我根本无暇顾及到老赵。

他都76岁了，家里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我给胡剑商量接老赵过来住，哪想到胡剑张口就说：“他又不是你的父亲，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哥都不养他，我更不该给他养老，再说，你还得靠我养着，你就别给我找事了。”

隐忍了几年的我，最终还是被胡剑激怒了，我咆哮起来：“那婆婆呢，我和婆婆也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义务伺候她，不是吗？”

胡剑没给婆婆换过一次尿垫，他可以不孝但他不允许我不孝。听我说不养婆婆，他就举着巴掌过来，巴掌虽没有落下，我的心彻底死了。

9.

我哭着喊着，倒出这几年怎么伺候婆婆，怎么照顾孩子，怎么委屈地待在这个家里。

“不愿过就离婚，别的女人都能忍的就你不能忍？”胡剑不耐烦地冲我吼了起来。

我抱着女儿在小区公园里坐了一夜，早上给我母亲打了电话，母亲说：“哪家夫妻不吵架，忍忍就过去了，再说，你又不用出去上班挣钱的，他抱怨两句也正常，人好，能挣钱又顾家的男人少。”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

抱着女儿，我本能地买了张回老家的动车票。

老家的院子更老了，小时候看着很高的院墙，如今感觉好矮好矮，城里的高楼大厦看多了，连家里的房子都感觉逼仄。

老赵接过孩子，哄睡后，他给我煮了一碗面条。他没有询问，也没有安慰。

在家里待了两天，老赵说要跟我一起回城里，农村没啥适合我的，他带孩子去康复，让我找工作上班。

10.

我们租了个小房子，离康复中心近点的，毕竟老赵年岁大了，我不想他带着孩子转那么多公交。

我离开职场多年，和社会严重脱节，找工作很费劲。老赵说，不急，他把这几年种地的钱都带来了，给我们撑一段时间。

我先从推销员做起，一点点适应职场，晚上孩子睡了，我会加班学习，老赵默默地倒杯水放到我桌上。他从不坐下来陪我，只是，每天晚上，我熄灯后，才看到他房间关灯。

期间，胡剑来劝我回去，他说只要不带着老赵，他会原谅我，他也离不开我，离不开孩子。

我冷笑下，没再理他。他缺的只是个保姆。而我，宁愿不要一切，只要老赵和女儿。

我还是没能找到像样的工作，老赵建议我们租个店面，卖早餐。老赵的手艺都传给了我，在老赵的帮衬下，两年后，我把早餐店做起来了，还雇了两个人，不用老赵过来了。

我不姓赵，但我一定要做老赵的亲生女儿，是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为我撑起一片天。

老赵一辈子对于我们至善无痕，施之不求，不管母亲和哥哥态度如何，在我心里他值得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