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冬蕊,景和六年腊月生于冬雪天,江太傅见窗外梅花开得好极,险些要叫我冬梅,又觉得不大雅致,改称冬蕊。
名字虽然俗了点,好在样貌不俗,我遗传了我那早死的娘的美貌,容貌不说倾国倾城,至少是这京城里独一份的,而这也是江乐盈看不惯我的原因之一。
江乐盈是我嫡姐,外祖是前户部尚书,舅舅还是当朝宰相,同是江太傅的女儿,我和她地位截然不同,她是金枝玉叶,我顶多算得上野花野草。
可我偏偏不怕她。
不仅因为我娘死的早,导致我养成了一副泼辣的性格,也因为江乐盈欺压我多年,我早看穿了她是什么心思。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太傅嫡女,也会嫉妒庶女的美貌。
就比如现在,她毁了我绘制许久的画像,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坏人。
我自然是忍不了,那是我娘的画像,此刻却被她踩在脚下,顶着下人惊愕的目光,我与她缠斗在一起,双双变成了披头散发的恶鬼。
即便最后受罚的只会是我,至少现在要让她吃点苦头。
可好巧不巧,这等景象,竟然被谢渊辞看了去。
万万没想到,堂堂安阳侯府世子来和江家嫡女议亲,第一只脚竟会先踏进我的院落。
我跪在宗祠里,身子笔挺,我爹气得面色发红,发狠一般当着所有人的面拿戒尺抽打我的掌心。
不仅仅是因为我和江乐盈打架,他才会如此生气,而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谢渊辞面前,令他有损颜面。
京中受人景仰的太傅大人,绝不允许府中传出任何家庭不和的传闻。
掌心传来火辣的痛感,我不肯求饶,太傅爹见状越发生气,抽得更起劲,只可惜我是个硬骨头,痛就痛点,他越生气我越高兴。
“怎么回事跟挠痒痒一样,江太傅你没吃饭?”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江太傅险些晕厥,我还想质问他为何只罚我不罚江乐盈,好让他多丢点脸,又怕把他气死了今后没饭吃,故而没有开口,谢渊辞却在此时出声。
“江大人,罚她在此处跪着即可,今日还有要事商量。”
大抵是觉得他说的有理,我爹气冲冲离去,只叮嘱让我继续跪在这,不等他回来谁都不准给我上药。
不得不说,江太傅不愧是做夫子的,虽然不会武功,使戒尺的手法却是一流,我两手红肿得像猪蹄,看着还挺有食欲。
伤势有些严重,不等上药我便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日,期间一直在做梦,梦中时而出现我娘,那个美貌倾城却命运悲惨的女子,时而又回到小时候,那段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很难想象,我和江乐盈也有过关系好的时候。
孩提时代天真烂漫,江冬蕊和江乐盈曾是彼此儿时的玩伴,而非界限森严的嫡出庶出。
江太傅和安阳侯是同期的文状元和武状元,两人私交甚笃,后来太傅爹官拜帝师,安阳侯凭借军功封侯,两家便动了联姻的念头。
江乐盈一出生,便注定要嫁给谢渊辞。
可惜谢渊辞不爱说话,江乐盈又有着嫡女的傲气,往往是我来挑起话头,江夫人心有顾忌,下令必须给我戴上面纱,若是在谢渊辞面前摘下面纱,便要断了我娘的药钱。
离谱的是,谢渊辞没看上江乐盈,反倒是看上了戴着面纱的我。
安阳侯举家搬迁至大漠的那天,谢渊辞步步紧逼,我不慎落入荷花池中,面纱不翼而飞,也葬送了我娘的性命。
从那一天开始,我和江乐盈的手足之情戛然而止。
我醒来时,身旁连个婢女都没有。
对这种景象已经习以为常,我颤颤巍巍起身找水喝,却双腿发软险些倒下,第一时间被人揽在怀中。
“江冬蕊,你昏迷了三天,刚一醒过来就下床,是不是疯了?”谢渊辞声音愠怒,这几乎是我自认识他以来,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掌心传来阵阵隐痛,我推开他回到床边,故作一派轻松。
谢渊辞一直看着我,凤目微沉,心思难测。
“世子殿下一声不吭进入女子闺房,莫不是不做将军,改做采花贼了?”
哪怕被我这样讥讽,他也没有动怒,只是倒了杯水送到我嘴边,我没有理会,僵持了许久,谢渊辞终于放下杯子,声音放缓。
“江冬蕊,你娘的事,我知道了。”
“我会补偿你。”
补偿…拿什么补偿,我娘已经成了这天地间的一抔土,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莫非拥有令死人复生的能力?
我呸了一声,刚想骂他假惺惺,又忽然想到什么,神情黯淡了片刻。
“谢渊辞,你不是要补偿吗?后天是我娘的忌日,我要你带我去祭拜她。”
我娘死的那天,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太傅府之外的所有地方都喜庆祥和。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天是乞巧节,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日子。
我娘的有情人是谁,是太傅爹吗?如果是,又怎会凄苦一生。
当年的文状元与商户女定下婚约,才有了进京赶考的盘缠,可高攀上尚书小姐后,状元郎却放不下商户女倾国倾城的美貌。
这是太傅爹一生不足为外人道的污点,也是我娘寥寥数笔的一辈子。
我娘葬在江家祖坟的一个角落里,得亏太傅爹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觉醒了一丝良知,可面对我这个女儿时,他又会想起自己曾做下的不堪,不愿面对,甚至是抵触。
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我娘忌日并祭拜她的人,也只有我罢了。
醒来之后,我爹下令半个月之内不允许我踏出院子,理由是休养身体,倒不一定真是为我好,兴许是怕我妨碍到江乐盈和谢渊辞培养感情。
那日谢渊辞来江府正是为了提亲,婚期定在几个月之后,在这之前留了一段时间供两人相处,。
今日乞巧节,谢渊辞本该陪着江乐盈,却偷偷带着我来到江家祖坟。
我跪在我娘坟前上着香,谢渊辞就站在我身后,身上不染纤尘。
感受到他的视线,我站起身来,缓缓看向他。
“世子殿下,今日之后,希望我们再无瓜葛。”
我语气不带什么感情,谢渊辞闻言狠狠皱了皱眉,握住我的手腕,语气有些受伤。
“江冬蕊,我只是想补偿你。”
“有那么难吗?”
凭什么我就一定要接受他的补偿?也对,尊贵如安阳侯府世子,怎会站在我的立场思考。
我不愿与他多加争辩,准备强行挣脱他的手,却发现了身后面色焦急的江乐盈。
她竟然会想到来祖坟这边找,和她对视之后
,一种报复的快感从心底蔓延开来,冲动之下,我浅浅一笑,踮起脚便吻上了谢渊辞。
直到江乐盈哭着离开,我才与他分开,谢渊辞后知后觉想抱住我,却被我避开。
江乐盈定是要回去告状的,我也注定没好果子吃,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再将他恶心恶心。
我看向谢渊辞,眼中满是嘲讽,仿佛他是什么遭人唾弃的渣滓。
“世子殿下,不,姐夫,方才的滋味如何?”
说着,我往他怀中塞了几枚铜板。
“可惜啊,呐,我只是作弄作弄你罢了,钱您收好,慢走不送嘞。”
我以为那般羞辱他之后,谢渊辞会视我如臭虫,自此离我远远的,可惜这世上少有事情能顺心遂意,我终究还是与他有些牵扯。
乞巧节之后,谢渊辞没再找过我,太傅府里也风平浪静,仿佛我那天见到江乐盈只是错觉。
依照江夫人的性格,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我必定会被草草嫁出去,绝不能再待在府里。
而事实与我想的并不一样,几日后江乐盈主动找到我,头一回用商量的口吻和我说话。
“江冬蕊,你想不想离开?”
“你的存在,妨碍到了我和谢渊辞,如果你愿意主动离开,我会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风光体面地过下半辈子。”
我皱了皱眉,只觉得她大抵是疯了。
“江乐盈,你在说什么胡话?”
那天她哭着跑出江家祖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若是害怕我会抢走谢渊辞,明明可以直接找江夫人,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让我离开?
她在撒谎。
“好啊。”我点点头,装作接受了她的提议,其实是想让她放松警惕,看看她究竟会如何做。
实际上,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若是直接拒绝了她,她再告诉江夫人,等待我的便只有嫁给某个小官做妾的命运。
做妾啊……妾,我娘也是妾,一辈子身不由己,只在临终前同我诉说过这一世的郁郁寡欢。
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唯独这条命,我想自己做主。
江乐盈说要帮我离开,她那边却一直没什么动静,直到数日之后,婢女传话说让我去府内凉亭处,话里话外让我好好打扮,我不以为意,随意挽了个发髻,素着一张脸便朝那边过去。
我再次见到了谢渊辞,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江乐盈身边,然而凉亭内却不止他一个男子,另有一位富家公子,在我过来之后,眼神便无法我身上移开。
我勉强冲那人笑了笑,只教他一阵失神。
“表哥。”
程云佑回过神来,面上微微发红,一个劲说着“姑娘莫怪。”
他是江夫人兄长家的独子,与我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不过碍于情面,我也得尊称他一声“表哥”。
我乖乖唤了一声,谢渊辞悄无声息沉了脸色,程云佑眼中的惊艳更甚,而江乐盈,我看向她,只见她淡淡开口,似乎早已编排好了说辞。
“冬蕊,表哥数年不曾来过府中了,不如你带他去走走看看?”
那是她的表哥,与我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可不知怎的,我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想撮合我与程云佑。
她差人让我好好打扮,料定了我不会乖乖按照她说的做,一身素净的模样,对于程云佑这种读书人来说宛如毒药。
况且,我这张脸,本就不需要什么装饰。
程家位极人臣,比之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若程云佑真能看上我,那么谢渊辞便会自然而然断了念想。
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我走在前面,程家公子乖乖跟在我身后,当我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会随之停下。
我能感受到,从第一眼开始,他便对我有好感,只是这份好感,是基于这幅好看的皮囊。
就如同谢渊辞的喜欢,也不过是因为这张脸。
心底泛起一阵凉意,面上却挂着盈盈笑意,程云佑被我迷得神思恍惚,不由自主向我靠近,我忍着恶心,假意闭上了眼睛。
我明明可以躲开,可就在刚刚,我看到了谢渊辞。
他跟过来了,并没有和江乐盈在一起,程云佑低头的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他眼中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乞巧节那天,我主动亲了他,今日,我不抗拒程云佑的亲吻,也是为了告诉他—
谢渊辞,我谁都可以爱,唯独不爱你。
被强行拉开的一瞬间,我脑海中蓦地闪过以往的画面,彼时谢渊辞将我从荷花池中抱起来时,并没有第一时间盯着我的脸看,而是轻声道着歉。
即便如此,面纱不见了,我娘也因为这件事丢掉了性命,道歉又如何,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谢渊辞一脚踹向程云佑,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便噗通一声落入了荷花池中。
我被谢渊辞牢牢禁锢在怀里,来不及理会程云佑的呼救,下一刻只感觉身体腾空,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仿佛失去了理智,胡乱解我的衣衫,我拼命挣扎,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他停下动作,面上手印清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中是明晃晃的心痛。
“江冬蕊,为什么?”
“我可以补偿你,可以带你离开给你好的生活,为什么你要这样作践自己?”
他抚上我的唇,指腹粗砺。
“难道你这里,上至世家公子下至地痞乞丐,谁都可以尝?你还有没有自尊。”
双手紧握,指甲陷进肉里,我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谢渊辞,你扯我衣服的时候,脑海里是不是想着,我人尽可夫,即便你真做了什么也没事?”
我不想听他的辩解,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我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最痛。
“只可惜,你猜错了,你可以说我人尽可夫,前提是除了你之外,而你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思,对我来说只有可笑。”
一瞬间,万籁俱寂,他眼底的光支离破碎,我起身推门,他带我来的地方不在侯府,至于是哪里,我一点也不在乎。
出了门,我离他越来越远,那一间小小的房子被我甩在身后,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回到太傅府,我很快听到了消息,程云佑被仆人救了起来,身上受了点轻伤,江夫人大怒,下令严查,可惜当事人什么也不说,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
他私下里找到我,说想带我走。
“或许你不信,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便止不住喜欢。”他面上带着些腼腆,亦有坚定。
“我看得出来你现在不开心,为了你我也不会说出那日世子的所作所为,我只希望你可以跟我走,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不会再让你受苦。”
我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话发自肺腑。
可若是我没有这张脸呢?
我拒绝了他,因为谢渊辞让我明白,建立在皮囊上的喜欢,最是不堪一击。
若是他当初真有那么喜欢我,便不会任由着江夫人苛待我娘,自己却不管不顾,毅然决然去了塞北。
程云佑的喜欢,我受不起,即便跟他走了,也顶多是去程府做妾,妾始终是妾,有什么区别?
此刻我也明白,这就是江乐盈给我找的离开的“法子”,可还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她欺压了我多年,从某种意义上说,几乎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必然知道我会拒绝程云佑,况且,若我真的去了程家,过上了富贵日子,她那么厌恶我,真的愿意看到这个?
不得不说,江乐盈并非一点脑子都没有,至少目前为止,我看不出她究竟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这张脸是有多大魅力,程云佑被拒绝后也不气馁,竟然直接上门提亲。
左相独子求娶一个庶女实在是笑话,江夫人果断拒绝,事情传出去,京城中渐渐有了一些风言风语。
有人说,男人见我一眼就要神魂颠倒,又有人说我手段了得,在世子和宰相独子之间纠缠不清。
经过这件事,江夫人将我视为眼中钉,下令将我禁足,每天只有一个小婢女来给我送饭。
小婢女心思还很单纯,我将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匀了一部分给她,说是有求于人,让她务必收下。
我打包好了东西,准备自己逃离这个地方。
那天我从谢渊辞那间小房子走出来时,一个人走了很久,也想通了很多。
若是这辈子都无法名正言顺地走出去,为何不冒一冒险?
即便太傅府手眼通天,最后可能依旧逃不脱被抓回来的命运,至少曾经随心所欲过,自由过,那这辈子,便值了。
小婢女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欲念,冒着风险答应了我。
正当我以为一切都准备就绪,准备翻墙逃出府中时,江乐盈的声音却幽幽传来。
“妹妹,这是要去哪?”
她看着我收拾好的包袱,杏眼中尽是嘲弄。
“若是你想自己走,不管去到哪里,最后还是会被抓回来,为什么不多等一等,听我的安排,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江乐盈,你丫是不是把我当猴耍?”
我越发觉得她奇怪。
她避开了我的眼神,开口说道:“明日你随我去安阳侯府,席间找借口离开,去庭园内一间开着门的屋子等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做。”
“事情结束之后,你便是自由身,若是你不答应,我会将乞巧节发生的事情,还有表哥落水的事实,一并告诉爹娘。”
我瞳孔渐渐放大,有些惊讶。
江乐盈,也知道程云佑落水的事实?
难道,谢渊辞那样对我,她就不嫉妒?
我想了,也问了,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说,我再也撬不出一个字来。
塞北战事暂缓,安阳侯得以回京,顺带着关照一下谢渊辞的婚事。
恰逢安阳侯四十岁生辰,空余了多年的侯府再次热闹起来,江家应邀参与宴席,江乐盈力排众议带上了我,无论江夫人怎么反对。
宴席上众人有说有笑,太傅爹与安阳侯举杯畅饮,谢渊辞和江乐盈的位置特意被安排得很近,两位夫人坐在不远处,而我则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江乐盈隐晦地看了我一眼,握着酒杯的手缓缓收紧。
谎称身体有些不舒服,我独自来到了江乐盈所说的那间小房间,桌上摆着一壶清茶,缕缕冒着青烟。
方才饭桌上的菜偏咸,似乎是大漠的口味,我吃了几口,此时感到有些渴,没想太多,我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明明是沁人心脾的龙井,喝下去却无端升腾起一丝灼热。
不知过了多久,我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已然忘记了这是在侯府中,而谢渊辞不知如何找来了这里,看着我的样子,内心震颤之余,第一时间关上了房门。
“江冬蕊,醒醒。”
他声音隐忍,但气息早已不稳,而我浑身发烫,理智几乎被焚烧殆尽。
“江冬蕊,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肌肤相贴之处传来陌生的悸动。
“谢渊辞……你他妈的,滚啊!”
我认出了他,可此时此刻,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身体不受控制,已经分辨不出到底在抗拒还是在迎接。
只隐约听见,他好像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太傅爹的污点又添了一个。
庶出的女儿勾引嫡姐的夫婿,还是发生在安阳侯府,令他颜面尽失。
大景的肱骨之臣,却养出了一个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儿,沦为世人笑柄。
我被勒令在宗祠内跪了几天几夜,无论如何辩解,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江夫人不见我,江乐盈躲着我,就连下人们,也只会投来轻视又怜悯的目光。
仿佛我真的,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谢渊辞呢?他那时明明是清醒的,他知道我是被下了药的,他知道的啊!
等等,茶水!是那茶水有问题!是江乐盈!
我拼命解释,可惜没有一个人信我。
是啊,尊贵的太傅府嫡女,她什么都不缺,为何要做那种事?
谢渊辞呢,为何在我喝下茶水之后,他便如同心有所感一般找了过来,为什么?
直到彻底晕倒,我也没能等来世子殿下的说辞。
迷蒙间我听见大夫说我需要好好休养,但我始终不愿醒来,任由自己昏沉睡去,最好再也醒不过来。
“江冬蕊,你别怪我,我不想去大漠,我最近才知道如果成亲他们就要带我一起走,而不是留在京城。”
“要怪,你就怪谢渊辞,谁叫他一直喜欢的都是你,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他可没有阻拦。”
昏迷期间,江乐盈来看过我,支走了院子里的所有人,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话,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当然,她这样的举动,并不是为了让我知道,只要能让她心安理得一些便足够了。
醒来后我得知,江乐盈解除了与谢渊辞的婚约,这本是理所当然,我却因此幡然醒悟。
原来江乐盈之所以说要帮我,始终都是为了自己。
她了解我的性子,猜到我会拒绝程云佑,同时她也了解自己的表哥,知道他被拒绝之后也会试着求亲。
程云佑是一个工具,他的存在便是让世人相信我是一个举止轻浮,惯会勾引男人,那么接下来,我趁着宴会与谢渊辞苟合,便也解释得清。
原来,她早就不打算嫁给谢渊辞了,而谢家主动悔婚,对她才是最有利的,所以她才会想出这个法子。
也就是说,谢渊辞,他知道。
太傅府与安阳侯府解除婚约后,谢渊辞厚着脸皮提亲要娶我。
是的,放着嫡女不要,转而求娶一个庶女,这一举动使得他身处舆论漩涡,不少人暗地里看着笑话。
无论安阳侯与侯夫人如何反对,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世人皆说,我将这安阳侯世子迷得五迷三道。
可是,谢渊辞,你有这个决心,为什么不能替我辩解一句?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谢渊辞不知说了些什么,安阳侯最后竟然真的点头同意了,只是,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我必须马上跟着他们去大漠,然后在大漠成婚。
京城里,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离别之际,太傅爹拿出我娘的牌位,我本以为他要给我,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下一刻他却让下人端来火盆,将牌位丢进了火里,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我被下人拉着,眼睁睁看着那牌位化为木炭,再慢慢变成灰烬,神仙也救不回来。
身体明明是热的,心却如坠冰窖。
江冬蕊,你不是泼辣吗?可是这一刻,我看向周围,目光最终落到谢渊辞身上,他眼中有不忍,可他什么也没做。
我便也动弹不得了。
江太傅看着我,冷着脸,眼底隐隐有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更多的是对我“所作所为”的厌弃。
“江冬蕊,出了江家的门,便不再是江家人。”
“去了塞北后,好好相夫教子,别再回来了。”
这是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江乐盈犹豫了半晌,脱下手上的镯子递给我,祝我今后在塞北过得幸福,何其讽刺。
自始至终,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生活了快十五年的江家,从未想过替我主持公道。
马车上,谢渊辞揽着我,一刻也不松手,仿佛这样便能让我安心。
他这样做时,我内心毫无波澜。
谢渊辞,对我到底是喜欢,是爱,还是单纯的想要占有?
我没有问,只是觉得,他自己也不清楚。
大景的北边是赤金国,两国之间摩擦不断,战事常有,为了方便,安阳侯举家搬迁至了塞北。
侯夫人虽然看着和善,却要看是对着什么人,对于我,她只有厌恶,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在她心中,是我勾引了她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一般的儿子,逼得她儿子只能娶一个庶女。
甚至于,她觉得我和我那早死的娘一样,狐媚之姿,惯会勾引男人,骨子里便是低贱。
到达塞北之后,江乐盈给我的镯子很快便被她收了回去,谢渊辞不满她这样的举动,夫人搪塞说,等到大婚之日便会重新亲自将镯子戴到我手上,只是婚期却迟迟没有定下。
京城里的流言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了塞北,我来到塞北一个月的时间,侯夫人从未拿正眼瞧过我,很快府内便有了风言风语。
这些言论不知不觉传入谢渊辞的耳朵,他震怒之余,推掉了军营中的事务,日夜守着我。
他带我去看了边塞风光,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漫漫黄沙之中,也会有一片绿洲;
我吃不惯塞北的口味,他亲自下厨学着做京城菜,堂堂世子被灶台的油烟弄得灰头土脸,他却仿佛毫不在乎,只要我愿意吃一口,他便欢喜得仿佛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谢渊辞,哪怕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替我寻来?”
大抵是魔怔了,我竟然会问他这个,然而话已经收不回来了,或许是觉得有些难度,他略加思索,随后眸光发亮地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没说什么,心中却隐隐有期待,直到晚上,他拖着一身疲惫回来,见到我后立时换上笑颜,兴致勃勃地让我关上窗户。
一百只萤火虫,在如此荒凉的塞北,不知道他怎么抓到的,点点星光在室内飘散,我忽然想起他之前带我去看的绿洲,那里荆棘丛生,再看他的手,果然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狭长的凤目中映衬着萤火虫的微光,抛开成见,原来谢渊辞真如世人所说,翩翩少年郎,恍若谪仙临世。
“本想抓九十九只送给你,寓意长长久久,一想到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又多抓了一只,一共一百只,和和美美才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想,是不是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娘的死,我娘的牌位,以及他为何要与江乐盈合作,这些事他不解释清楚,便永远都是我心里的一根刺。
我问过他,他不肯说,只是用尽全力抱着我,声音中满是对今后的盼望。
“再等等…等到所有事情结束,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谢渊辞便必须要离开了。
军中事务堆积太多,安阳侯勒令他回营,偏生我最近又身体虚弱,胃里常犯恶心,谢渊辞没有办法,只能将我的症状告诉侯夫人,希望他不在时,夫人能多少照看一下我。
可谁知,他这一举动本是为我好,却径直将我推向了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我儿说的,可都是真的?”
这是来到塞北后,侯夫人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她微眯着眼,神情中流露出意想不到。
“是真的。”我乖乖回应,夫人听后点了点头,转头对着身边婢女耳边说了些什么,叹息着摇了摇头。
“可惜了。”
下一刻,婢女得了令,拉着我便往府外走去。
“夫人?”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边走边出声询问,侯夫人难得和善地看着我,开口解释。
“塞北有个大夫医术高明,只可惜有个怪癖,求治之人必须亲自去看病,有我的婢女领着,你大可放心,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我还想说些什么,婢女却径直带着我上了马车,于是接下来的话也只能吞回肚里。
所以,即便是身患绝症不能行走的病人,也只能亲自去看病?也许,这真的只是大夫的怪癖而已……
马车行驶了很久,婢女什么都不说,我有些不安,直到一两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才终于松了口气。
前方有一道门,一些士兵在门外把守,婢女下去之后同将士说了些什么,随后便领着我下车。
“江小姐,大夫就在这门外,奴婢只能送到这了,接下来还请小姐自己进去。”
哪个大夫的门前会有这样的重兵把守?
见我犹豫,婢女立刻催促。
“大夫就在里面,还请江姑娘不要怀疑夫人。”
闻言,我没了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而当我走进门内,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医馆,而是一片荒原。
一阵凉意渗透进四肢百骸,我惨白了脸色,僵硬地转过头去,大门已然关上。
“这是世子的意思,江小姐为难我们也没什么用。”
守门的将士叹了口气,拒绝为我开门。
“两国交界之处,城门不得随意开启,还请江小姐离开。”
熟悉的反胃感涌上心头,天空也适时下起了雨,我浑身湿透,面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真的,是谢渊辞的意思吗。”
将士有些同情地看着我,终是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一步一步朝着荒原中走去,被水浸湿的土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谢渊辞,你从京城把我接到大漠,费尽心思对我好,让我放松警惕,就只是为了把我丢在这?
我不信,不信…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足迹所到之处,滴滴鲜血触目惊心,又很快溶于水中,只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腹中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痛,我仿佛没有痛觉一般,跌倒了又站起来,直到雨停了,我的力气也耗尽了。
谢渊辞,你不是说去打仗了吗,不在这交界之处,又能在哪里?
我找不到你,也没力气了。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我真想做那雪里的梅花,凌寒独自开,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我竟然没死。
醒过来时,入眼是华美的宫殿,又与大景的装饰有着许多不同。
我无心去思索,头痛欲裂,想起什么后,慌张地掀开被子,抚上平坦的小腹。
心中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一声轻笑传来,我回过神,华服男子已经来到了我床边。
“不用看,没了。”
“什么?”
我不认识这个人,此刻,我只想知道他口中的“没了”是什么意思。
男子琥珀色的眉眼深邃,五官好似雕刻一般,说不出的俊朗,出口的话却稍显淡漠。
“还能是什么,你的孩子。”
“你不会不知道?”
他挑了挑眉,坐到我床边,见我神情呆滞,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孩子?”我喃喃道,手迟迟没有从小腹上移开。
男子慢慢正色,放缓了语气。
“是的,你有一个孩子,刚刚一个月大,还没成型。不过,已经没了,节哀顺变。”
说完,他替我拉了拉被子,见我始终一言不发,不由好奇。
“你不难过?”
难过吗,我不知道,我和谢渊辞的孩子没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难过,只是眼泪有些不听使唤。
“唉唉,你怎么突然哭了……好了好了,是我不对,不该和你说这些。”
见我突然掉眼泪,男子忽然有些手忙脚乱,似乎很少遇见这种情况,可我现在只想大哭一场。
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契机,我哭了很久,那人起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后面就一直坐在我床边静静等着。
等我终于哭够了,他递来一块帕子,直到我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才开口问道。
“你和谢渊辞,是什么关系?”
“如你所见,他杀了我的孩子,从今以后,我活下来的信念,就是报仇。”
听见我的话,琥珀色的瞳孔中浮现一丝了然。
“我可以帮你。”
“王子的条件是什么?”
见我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人赞赏似的笑了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上一派玩世不恭。
“你帮我扳倒谢渊辞,我帮你报仇,事成之后,即便你想当我的王妃也可以,如何?”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孤注一掷。
“王妃就算了,报了仇之后,我也没什么活头。”
耶律延是赤金国王的第四个儿子,基本被排除在了权势争夺之外,只因其他皇子的母妃都健在,而他母妃早逝,早早的便没了人管。
而他那天捡到我,也只是一时兴起。
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在小产的情况下,我竟冒着雨,硬生生走了近十里,也误打误撞靠近了赤金国的境地。
幸而我只是一个女子,才没有被立刻处死,耶律延想不到一个弱女子也会有如此毅力,便决定要救下我。
当然,他并不只是为了做好事,救下我的同时,也在盘算着我的用处。
在我被救治的这些天,他四处派人打听,终于得知了我和谢渊辞的关系,于是在我刚一醒来时,便马上来确认。
在他看来,只要我将大景关内的布局绘制出来,并标注出薄弱点,然后再把自己身子练得强健些,到时候在战场上牵制谢渊辞,这便足够了。
我并不在意这些,不管耶律延救我的目的是什么,报仇之后我都不会想要活着,只是,听到他说这些后,还是免不了疑问。
绘制图纸没问题,我时常画一些我娘的画像,画技还算不错,只是,他如何觉得我能牵制得了谢渊辞?
“江冬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这些天,谢渊辞在战场上疯了一般,我军可是伤亡惨重。”
听完这话,我顿了顿,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情。
耶律延想让我把身体练得强健些,因此在刚能下床的时候,我便主动跟着赤金国的将士去练体,一整个不要命的架势。
可我竟然坚持了下来,这一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让耶律延刮目相看。
“江冬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见我没理他,耶律延有些不高兴,皱眉凑到我跟前。
“……不管他为何会这样,总归不是因为我。”
“王子还是靠一边去,不要妨碍我练体,就算不能牵制谢渊辞,到时候能亲手剁了他也算不错。”
我不耐烦地说完,耶律延的眼神逐渐变化,慢慢发亮。
“你这性子,我很欣赏。”
“真不考虑当我的王妃?”
原本报仇是支撑我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可一想到谢渊辞在知道我没死,还给他戴了顶绿帽子后那如同嚼了屎的表情,我又一时脑热答应了耶律延的提议。
他向所有人宣称我会成为他今后唯一的王妃,至于感情,我们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
说是逢场作戏,也不完全,他勉强算个好人,我也决定再提醒他一次。
“耶律延,我不是完璧之身。”
“嗯,我知道。”他点点头。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确定你知道了?”
耶律延恼怒:“江冬蕊,我不是聋子,不用担心我听不见。”
“我们赤金人不在意这个,况且我想和你在一起,是真心的。”
“也许因为很早便失去了母妃,我不太懂什么是爱,你身上有许多品质与我记忆中的母妃相似,你们一样坚韧美丽,所以在我看来,和你试一试,总比以后对着一个毫无感觉的人过一辈子好。”
和耶律延敞开心扉后,对于他的过往,我也渐渐了解。
他的母妃曾是赤金国王最为宠爱的妃子,可惜后来遭人嫉妒,早早地便死去,那时他还小,多年后再去查,已经无法再找出杀害他母亲的真凶。
于是他只能学着释怀,淡出权力的圈子,这样不仅能过得清闲,还能保全自己。
自古帝王多薄情,在他母妃死后,赤金王也渐渐淡忘了他这个儿子,直到最近几个儿子之间的争权夺利愈演愈烈,赤金王被气得不行,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上战场,功劳最大的人便最有资格继承王位。
耶律延并不是为了继承王位才要帮我报仇,毕竟就算他功劳再大,赤金王也不一定真将皇位传给他,他只想战争早点结束,这样才能早日落得清闲。
转眼之间,数月过去,数九隆冬的天气,大景与赤金再次开战。
再次见到谢渊辞,是在战场上。
他满脸胡茬,身形瘦削,见到我时直了眼睛,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格外狼狈,与从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冬蕊…”他唤着我的名字,孤身一人来到赤金的阵营,不顾身后安阳侯的劝阻。
赤金的将士很快将他拿下,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内心已如这数九的寒冰一样冷。
没了谢渊辞,这一战大景败得毫无悬念。
地牢内,我蒙上了面纱,出现在谢渊辞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曾几何时,当我还是江家庶女的时候,何德何能能以这个方式看他。
谢渊辞抬头,看见我脸上的面纱,身形颓丧,喉头干涩。
“冬蕊,是我负了你,对不起……”
“只是那一天,我并没有……”他眼底燃起最后一丝希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
“谢渊辞,我不傻,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我看着他,情绪渐渐波动。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娘做的,可这又有什么用,如果你没有纵容,如果你早有防备,这些会发生吗?会吗?”
“那个雨天,不止我的心死了,我的孩子也一块跟着死了,你知道吗!”
说到激动处,我后退一步,眼角滑落一滴泪水,隐没于面纱中。
“谢渊辞,看着我。”
我抬手取下面纱,在他面前露出容颜,讽刺地笑出了声。
“早在五年前你揭下我面纱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是不可能的,可你偏偏要强求。我娘,我的孩子,两条人命摆在这,谢渊辞,我们回不去了。”
离开之时,我最后再看向谢渊辞,发现他正盯着窗外出神。
牢狱外的墙角处,冰天雪地里,墙角有几枝寒梅绽放,花瓣鲜红,成了这天地间最醒目的颜色。
我不再留恋,快步离开。
没了谢渊辞的大景,即便还有一个安阳侯硬撑着,灭国却已经是早晚的事。
赤金将士很快攻破了边关,有我绘制的关内布局图,战事进展得格外顺利,三月之内又攻打到了都城。
这些天我时常拉着耶律延去看望谢渊辞,他被关在地牢内,而我在他面前秀着恩爱,看着他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内心畅快,却又难忍疼痛。
攻进都城的那一天,好巧不巧,正是江乐盈的大喜之日。
解除了与谢渊辞的婚约后,通过江太傅的不懈努力,江乐盈成功得了太子与皇后的欢心,成了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如果不是大景战败,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我以为再见到这些人后,我会发了疯一般地报复,但我并没有那样做。
对于安阳侯夫人,我收走了侯府的钱财,然后将她放了,让她不得不过上庶民一样的生活。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让其成为自己之前最看不上的人,远比直接杀了他要来得痛苦。
都城被攻破之后,江太傅指着我骂大逆不道,我嫌他烦,直接命人将他拖去了地牢。
大景皇帝在国破之后很快选择了自尽,太子也挺有气节,从城门之上一跃而下,这样的人,我并不想杀他们,只可惜立场不同,这辈子都只能站在对立面。
“江冬蕊,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这个坏女人,去死,去死!!”
太子死后,江乐盈陷入了疯狂,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口中一直念叨着让我去死,我眼神发冷,本想像对待安阳侯夫人一样对待她,好歹能给她留一条命,她却不管不顾提着剑便向我刺来。
耶律延沉了脸,想要对她动手,却被我拦下。跟着赤金士兵训练了那么久,区区一个江乐盈,我自己便可以对付。
谁知,未等我动手,便有一个人冲到我身前,替我挡下了这一剑。
是谢渊辞。
攻进都城之前,我特意让人将谢渊辞从牢内带了出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曾经守护的江山是如何易主,他双目泛红,挣脱不开束缚,一如我当初,苟延残喘,却不得解脱。
然而当那一剑刺向我时,他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我身前。
“谢渊辞,没用的,就算你因为这一剑死了,我对你也再没有一分感情。”
看着他不断流血的胸腔,我笑了,却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江乐盈晕了过去,谢渊辞忍着痛,将剑从胸口拔出,又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面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如纸。
他抱着江乐盈,一步一步离开。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了。”他的步伐有些踉跄。
“可我欠你两条命,如果我今天能就这样死去,那便是上天有眼。”
“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直到谢渊辞的背影消失不见,耶律延才抬手为我擦拭眼泪,语气心疼又带着些酸味。
“啧啧啧,江冬蕊,当着我的面就敢为别的男人哭成这样,我还没死呢。”
他故意为了哄我开心,语气古怪,我破涕为笑,声音释然。
“我才不是为了他哭,我是在哭我的过往。”
“耶律延,谢谢你啊。”
又是一年乞巧节,耶律延如愿以偿做了闲散王爷,我跟着他游山玩水胡吃海喝,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咱们吃素。”我义正严辞道。
“哦……”他可怜兮兮地应了一声,但并不反抗。
我带着他来到我娘坟前,看着他因为不懂中原习俗,跪在地上手忙脚乱祭拜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却又忍不住想到曾经和谢渊辞来到这里时的模样。
一个不染纤尘,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个没有半点王爷架子,一心一意虔诚地跪拜。
我勾了勾唇,往火盆中一叠一叠丢着纸钱。
纸钱化成灰烬,如同前尘往事般消散在这天地间。
我一直没有和耶律延大婚,或许因为心中一直放不下某些东西,而他也不气馁,一直静静等着我敞开心扉。
忽然,我感受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祭拜完之后,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看了一眼庭院深处,随后叫上耶律延一同离开。
那人一直不曾露面,我也一直不曾点破。
或许,就这样相安无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谢渊辞番外
我做了一个梦,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父亲说,只要我勤加练武,练成之后便能得到一切,我对他口中的一切不感兴趣,我只在乎我喜欢的。
江家的小女儿,似乎比她姐姐有趣,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燕子,整天蒙着面纱。
父亲时常让我多与江乐盈相处,她总是高高抬着头,身上端着世家小姐的矜贵,我与她常常没什么话可说,反倒是记住了她的庶妹。
那个小姑娘话多又活泼,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相处着,我竟然不可控制地对她生出一丝“喜欢”。
我想看她的样子,很想很想,并且付出了行动,这却让我后悔一生。
我不知道一个面纱会带来这样严重的后果,我害死了她娘,父亲说,只有去塞外闯出一番天地,将来才能有机会补偿她。
我别无选择,下意识认为父亲说的话就是对的,直到多年后再见,她对我只剩下怨恨。
我想补偿她,她说她不需要,我不知所措,却还是放不下她,偷偷带着她去祭拜母亲。
看着她背影落寞,我想同她一起祭拜,却不知该以什么身份,便只有呆呆守在她身后。
她吻我的那一刻,我是欣喜的,即便我看见了江乐盈,也知道她这样做的用意。
可后来程云佑要吻她,她竟然不抗拒,我气到失去理智,将她带去幼时练武待的房子,差点轻薄了她,还说了一些伤她的违心的话。
唯独没有说,那间房子,除了她再也没有旁人进去过。
父亲说做人该一心一意,幼时我便亲手搭建了一座小木屋,发誓只带自己最喜欢的人进去。
后悔也来不及,我将她越推越远,世人说安阳侯世子宛若谪仙,不过也只是个傻子罢了。
我一直未能理解她想要的东西,并不是我自以为的补偿,而是自由,是自尊。
可那时我不懂这些,竟然傻到答应了江乐盈的合作。
“我帮你得到江冬蕊,你主动和我解除婚约,这样两全其美。”
可是后来啊……我短暂地“得到”了她,也永远地失去了她。
父亲说,要想带她去大漠,我必须在一年之内将赤金赶出边境;
父亲还说,她不能做妻,只能做妾。
我知道她不会愿意做妾,我可以不娶妻只有妾,但我不敢告诉她。
就如同那日,江太傅烧掉她娘的牌位,我也没有选择阻拦。
世家之间的交情往往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父亲再三叮嘱,已经失去了与嫡女联姻的价值,若是再做些什么惹江太傅不快,最后的交情只怕也难保了。
若我阻拦,江太傅迁怒了她,我无法带她走了,该怎么办?
我赌不起。
什么安阳侯世子啊,终究也只是一个害怕失去的胆小鬼罢了。可是这世间,往往是最害怕什么,便要面对什么。
我没想过我的母亲会害了她,再多的解释也没用。
我欠了她两条命。
一年前那一剑刺得太深,大夫说我时日无多,我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怕把晦气过给她,那日乞巧节,我记得是她母亲的祭日,江家祖坟内,我将自己隐藏起来,只敢远远地看着她。
见她过得很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