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这个人,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形象都相当正面。《三国演义》甚至杜撰了陈宫因为看不惯曹操杀了收留他的吕伯奢一家而彻底与之决裂,而且陈宫的谢幕演出也相当给他加分,他誓死不归曹,悍然赴死,表现出了一副非常大义凛然的样子。
真实的陈宫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吗?其实未必!这位同志中堪称“汉末岳不群”,只不过是没有练成辟邪剑法的岳不群而已。但是,这位同志委实很聪明,在即将身败名裂的时候,用悍然赴死的方式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有时候,咱不忍心过于批判陈宫,不是因为陈宫的行为有多么光明磊落,而是因为他的行为逻辑跟汉末大多数的士族阶级大同小异,将矛头对准他,显得有点过于苛刻而不公平。但是,鉴于还原历史真相的必要,个人觉得还是应该让大家了解他的本来面目的。
简单介绍一下陈宫的生平陈宫,字公台,东郡人。史载其性格刚直壮烈,从小喜欢与海内知名人士结交。一看就是士族阶级混圈子的标准操作。
公元191年,袁绍空手套白狼拿下冀州,然后搞得北方战狼公孙瓒相当眼红,然后双方正式开撕。袁绍虽然出身于“四世三公”的顶级豪门,但要跟公孙瓒这种成名已久的动作明星搞PK,很多人还是不看好他的,甚至直接宣布成为公孙瓒的小弟,冀州一时风声鹤唳、四面环敌。在此情况下,袁绍安排自己的死铁曹操到东郡去当太守,以便帮助自己守住冀州的南大门。陈宫就是这个时候跟曹操这个家乡父母官走到一起的。
公元192年,本来在袁绍、公孙瓒之间观望的兖州刺史刘岱被动下线了。因为被公孙瓒在冀州剿匪而赶鸭子到处跑的青州几十万黄巾军跑到兖州来了,刘岱作为兖州一把手,没法坐视不理,因为黄巾军祸祸起来是不会选对象的,但主要还是祸祸了士族、地主的利益,这帮人会给刘岱施压的,刘岱若是全力保护他们的利益,位置是难得坐得稳的。结果,刘岱因为太投入了,居然死在了战场上了。不愧是兖州人们的好公仆呀!
兖州无主之后,陈宫、鲍信等兖州本土士族代表便广泛联络,积极为新来的曹操拉选票,从而把曹操拥立成了兖州新主。
新任兖州刺史的曹操便接棒了刘岱剿匪的任务,带着部队跟青州黄巾军一顿猛干。但是,蚁多咬死象,曹操还真拿几十万青州黄巾军没啥办法,毕竟他当时没有公孙瓒那么富有,公孙瓒有农民军的天敌幽州铁骑,他没有。没打赢青州黄巾军的曹操反而一度差点被青州黄巾军给反杀了,是鲍信拼死保护才救了他一命。
但是,和兖州人们有血海深仇的青州黄巾军没过多久就被曹操给招安了,当时曹操都内心开花了,三十万黄巾军啦,连带家属可是上百万人力资源啦。而且青州黄巾军底子好,稍加筛选和训练,便能组建一支能征善战的铁军。关键是,这支黄巾军因为祸祸过太多地方了,很难被其他诸侯接受,只能死心塌地跟着他曹操混,自带忠诚度保护。
可曹操这么干了,肯定是让兖州士族不高兴的。明面上的原因是人家兖州前任好领导刘岱的仇就没法报了,新一代代表人物鲍信也死得有点冤。背地里的原因是,这么多人都得用兖州资源去养活,这严重损害了兖州本土士族的利益。
公元194年,感觉自己功力大有进展的曹操便带兵到徐州去打怪升级去了,背后的原因是陶谦曾在看袁绍、公孙瓒干架时,选择了支持公孙瓒,并非常不礼貌地把参观团带到了曹操的地盘。
曹操外出了,留守兖州的陈宫就开始活络了,与陈留太守张邈、张邈之弟张超、从事中郎许汜及王楷等人发起了叛乱,并把著名义子吕布先生接到了兖州来当老板。
陈宫之乱,背后值得说道的事情非常之多。首先,从“陈宫自疑”这几个字就可以看出,陈宫是处心积虑地想造反很久了,你心里没鬼你自疑个啥?其次,从叛乱说爆发就爆发的节奏来看,这绝对不是啥临时起意,造反这事不是什么电脑开机之类的事情,不是按一下启动键就可以了。最后,从“一时之间兖州数郡郡守皆响应起事,仅余鄄城、范、东阿三座县城尚属曹操领地”这样的描述来看,这事也应该是蓄谋已久的,陈宫暗地里联络了很多人,不然达不到“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效果。
陈宫之乱,差点就要了曹操的小命。别看你曹操手里还拽着一支军队,但你就剩鄄城、范、东阿三座县城的地盘了,你的战略支持是远远不够的。人家陈宫背后是兖州绝大部分的本土资源,不说打垮你,耗死你是随随便便的。所以,兖州之战前期,曹操相当被动,一度被吕布和陈宫等人打得要给老大哥袁绍下跪了,袁绍趁机要挟他,要帮他照顾老婆和孩子(当人质),他差点就答应了。
但是,兖州那段时间正遭受着历史级的天灾,这样一来,老天就帮曹操抹平了与吕布、陈宫之间的资源差距。天灾之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我曹操捉襟见肘,你陈宫和吕布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家都没饭吃了。和敌人回到同一起跑线的曹操最终凭借计谋(有些是见不得人的)与战术击败了吕布和陈宫。
兖州之战失败之后,陈宫、张邈被迫与与吕布逃往徐州投靠刘备。张邈之弟张超带着家属守雍丘,结果被曹操破城而灭族。张邈去向袁术讨救兵,尚未见到袁术,自己却被部下杀害。
逃到徐州的吕布,马上就捡起了自己的卖主技能,趁着刘备在淮河前线抵抗袁术的好机会,鸠占鹊巢,把徐州据为己有了。
但是一直对着徐州流口水的袁术会善罢甘休吗?这家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策反了吕布的部将郝萌,让人感觉非常诡异,因为袁术是一直没有这么高水准的表现的。后来,是郝萌的部将曹性反叛,并在杀死郝萌之后道出了事情真相,原来是陈宫和袁术互相勾结,才促成了郝萌谋反。
曹性的当面检举让陈宫无地自容,脸都红了,这种脸红不是女人般的害羞,而是自己都感觉臊得慌。按道理,吕布是应该及时清除这个祸祸的,但由于陈宫一直是他的金主爸爸,他居然选择了充耳不闻,转过头去夸曹性,用来转移视线,化解尴尬。
接下来,吕布一边欺负刘备,一边和袁术玩痴男怨女,分分合合好次,最后在198年成功引来了大魔王曹操。
吕布率自己的精锐骑兵跟曹操正面交手之后,发现自己确实打不过神功大成的曹操,便打算主动向曹操投降。
这个时候,陈宫制止了他,说道:“逆贼曹操,是什么明公!今日降了他,就如同卵砸在石头上一样,还能保全自己吗?”吕布只好一面向袁术求救,一面采纳陈宫之言亲自率领一千多骑兵出城迎战,结果再次战败,吕布退回城内,坚守不出。
然后,“智多星”陈宫又给吕布出了个主意,由自己和高顺守城,吕布率军出城去打野战,美其名曰“互为犄角”。吕布再次听取了陈宫的意见,但在跟老婆告别的时候,被他老婆给点醒——你要是信了陈宫那个糟老头,老婆孩子都得是别人的了。
最终,吕布虽然没有出城送死,但由于军心已失,败局已定,部将侯成、宋宪、魏续叛变,缚陈宫投降曹操。吕布也只好跟着投降了。
吕布集团集体投降之后,心情大好的曹操便饶有兴致地开始观看话剧表演了。比如故意逗吕布寻求活命的机会,从而引发了“吕布在向被他屡次伤害的刘备求情无效后,大骂刘备不讲义气”的名场面。
曹操一般得瑟起来,后劲都是比较足的。逗完吕布之后,又开始逗陈宫。他对陈宫说:“公台,你平时自认为智谋有余,今日又当如何?”
陈宫回答说,要不是吕布烂泥扶不上墙,你曹操不一定能搞得赢我。
曹操以胜利者的姿态继续嘲讽,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你都是我的阶下囚了,别说那些没用的,就说我该怎么处理你吧。
陈宫说:“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我该当一死。”
既然陈宫自己都说自己该死,你曹操杀了他便完事了呗。但曹操偏不,他继续追问陈宫,你死了,你的老母亲怎么办?
陈宫等的其实就是曹操这么一问,马上给曹操来一招道德绑架,说“我听闻以孝治天下的人,不会杀害别人的亲人。老母的存亡,决定在于明公,而不在于陈宫。”
曹操又问:“那你的妻小又怎么办啊?”
陈宫答:“我听说以仁治天下的明君,不会断绝别人的后嗣。妻小的存亡,也在于明公。”
说完,陈宫都不给曹操辩解的机会,直接昂首阔步地奔赴刑场了,我要去死了,谁都别拦我。最后,曹操只好把他给斩了。
但后来,曹操还真的陈宫的母亲养老送终了,还陈宫的女儿找了夫家。
陈宫的行为逻辑分析演义中把陈宫的形象塑造得很高大上,其实背后的目的是在突出曹操的负面形象。曹操在兖州确实干了很多不厚道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有很多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怎么办?抬高跟你曹操作对的陈宫呗,观众一看跟曹操作对的陈宫这么正义凛然,就知道你曹操多不是东西了。
但实际上呢,陈宫就是汉末最典型的士族文人,他们几乎是没有家国情怀的,只有阶级利益和自身利益。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
初来东郡的曹操被陈宫看中了,当机立断地占有了曹操集团的原始股。
然后,兖州刺史刘岱让位置了,陈宫和早已对曹操的鲍信赶紧帮忙运作,让曹操集团扩大规模,吸收了整个兖州的士族资源。理由就是:兖州现在很乱,曹操很难打,兖州和曹操互相需要。
但是,陈宫万万没有想到,翅膀越来越硬的曹操不讲武德,公然撕毁潜在的合作协议书。陈宫和广大的兖州士族为什么要注资你曹操这个草创平台?不就是想靠原始股和你形成利益捆绑和利益交换吗?潜在的意思就是,你曹操要是起飞了,必须要优先照顾我们兖州士族的利益。但曹操多聪明的一个人,他不知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这个道理吗?他不想自己被兖州士族拿捏住了,所以极其不配合兖州士族,优先重用了以荀彧为首的颍川士族,还把与兖州有血海深仇的青州黄巾军招安为嫡系武装部队。
这事从道德上来说确实是曹操不厚道在先,人家兖州老领导刘岱就是死在青州黄巾军手里,你自己的命中贵人鲍信更是为了保护你而死在青州黄巾军手里,你不光没有尽到继任者的义务,也多少有点忘恩负义。
但曹操是个政治家,从政治角度来说,他只有这样做才能逐渐摆脱兖州士族的约束、甚至操控。
兖州士族对曹操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态度呢?并不是默默忍受到陈宫、张邈造反,而是早就各种公开发表不满了。名士边让就是这么被大为恼火的曹操干掉的。你们嚷嚷个毛线,老子手里有枪,谁怕谁?曹操对兖州士族是搞过血腥镇压的。陈宫等人应该就是从此开始密谋造反的了。长时间的暗中联络才能做到后面的一呼百应。
陈宫反曹操,其实谁也别说谁,半斤配八两,都是唯利是图的人。
另外,咱要顺带介绍一下张邈。他是兖州士族的大佬,与袁绍、曹操都是少年好友,曹操当初讨伐董卓时,因为没有朝廷编制,就是挂靠在他旗下的。然而,他跟曹操这么好的感情基础,友谊小船在阶级利益面前,不还是说翻就翻了?
吕布从长安逃出来之后,一路上基本上成了过街老鼠,就连一向口味极重的袁术都嫌弃地不肯收留他,袁绍更是拿他当解手纸,擦完屁股就扔。张邈为何会把吕布接入城中,好酒好菜地招呼一番?再联系到后来,陈宫信号弹一扔出来,吕布就马上到位了,可想而知,陈宫、张邈等人这步棋下得多深!
其实,陈宫就跟卖蜀的张松一样,你哪个老板让我感觉待遇不满意了,我就把你卖了。但结合后面的故事来说,陈宫连张松还不如,张松毕竟在卖蜀之后,给新老板刘备“殉职”了。陈宫呢?他是卖完前老板曹操,再接着卖现老板吕布,关键卖吕布还不是卖一次。
陈宫出卖曹操是因为曹操给的待遇不到位,那他出卖吕布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吕布不是挺倚重他的吗?后来内鬼身份被戳穿了都没有把他怎么样,这待遇还不行吗?他出卖吕布的原因就是吕布在兖州被曹操打败了,这艘船已经开始漏风又漏水了,难得登陆了,所以要赶紧找下家。找下家的筹码便是出卖现有东家。
也得亏陈宫遇到的是吕布这个脑子不太清白的人,不然他早就被人给咔嚓了,吃里扒外的人能留吗?
被戳穿本来面目的陈宫洗心革面了吗?或者有所收敛了吗?屁!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坑死吕布。比如他反对吕布投降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不是他说的那么大义凛然,而是投降曹操他必死无疑,反而是吕布有可能会活。假设吕布要投降袁术,你看他会反对不?又比如他最后让吕布出城由自己来守城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你吕布满血状态都打不赢曹操,残血状态去跟曹操打野战不是找死?只要你吕布一死,下邳城和你吕布的遗产,包括你的妻儿,就都是我陈宫的了,我可以以此为筹码和曹操谈判。
最后,我们来聊聊陈宫的一心求死。很多人觉得这是体现陈宫风骨的壮举,其实风骨谈不上,聪明倒是真的。
曹操真的会放陈宫一条生路吗?其实想都不要想!不信就看看跟曹操关系更亲密的张邈一家是什么结局就行了。但曹操这货确实有点喜欢得瑟,他原本就没打算放过吕布,偏要逗一下人家,对陈宫也是如此。结果,逗得被陈宫反将一军了吧?我陈宫可以去死,因为我不忠不孝。但是,我的老母和妻儿无罪,你杀我老母就是不孝,动我妻儿就是不仁。我还不给你解套的机会,说完就直接自己找死去了。你再动我家人试试?还要名声不?
所以,曹操最后给陈宫的母亲养老送终给陈宫的女儿操办婚事,一方面是他确实亏欠了陈宫,另一方面是陈宫以他的死成功为他和曹操之间的恩怨划上了句号。不然,曹操可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哦。
总而言之,陈宫聪明是确实聪明,但是真要说有多正义,其实压根谈不上。
一点感言可能破坏了很多人关于陈宫的原有印象,是会招人抨击的。但是,汉末那个时代的底色就是如此,大多的士族阶级都是骑驴找马的投机分子,咱是真没办法去美化陈宫,或者装作非常认可他的表象。
假如陈宫在背叛曹操之后,不再继续多次背叛吕布,或许还能勉强地把他当个正人君子,毕竟曹操确实对他不厚道。但是,陈宫用自己的行动证实了“出轨从来只有第一次而没有最后一次”的至理名言。
咱不愿意接受那些为陈宫开脱的说辞,因为几乎每个二婚女、三婚女都会不约而同地说自己的再婚是因为各位前夫的不好。不管真假,这样的人本身都是有问题的。
但是,咱也不想对陈宫进行过多的批判,毕竟当时的大环境就是那样,大多数士族阶级都是如此之人,咱也没有必要对陈宫就格外苛刻。
只不过,我想说的是,陈宫是汉末洗白最成功的伪君子。同时,我也想对广大读者朋友们说,咱们要相信凡有动作皆有痕迹,我们的所作所为终究是掩盖不住的。所以,咱们在内心之中一定要保持敬畏感,不自欺于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