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今年大面积改种水稻。产量比往年增加了一倍。仓库前,大伙正忙着分配,社员们拖着大口袋大口袋的粮食往回拉,那股高兴劲就甭提啦。
副队长李兴奎兴高采烈地对大伙说:“现在咱队是集体仓库满,社员粮屯尖,地也整得差不多了。大伙把粮领回家,松松膀子,准备痛痛快快地过个大肥年吧!哈··”
队长兰英听了觉着不是味,连忙制止说:“大叔,咱们二百零九亩田,现在只改了一百五十亩,还有五十九亩没整,你说这些话合适吗?”
兴奎不以为然地说:“嗨呀,这么个大丰年,还不让大伙高兴高兴?他把称好粮食的麻袋往平车上一放,“呼呼”地拉着跑开了。
兰英望着兴奎远去的背影沉思着:“难道大叔在这成绩面前满足了?…………作为一个副队长,他这种思想将会给俺三队进一步学大寨带来什么影响呢?”
分配结束了,晚上,会计室里,队委们为下一步整地计划热烈地争论着。兴奎大声地嚷着:“咱队今年丰收全靠旱改水,东湖剩余的五十亩我同意继续改,至于南山那九亩坡地,我看算了。”
五六个队委一齐问:“为什么?”兴奎说:“那整九亩坡地得费多大功夫?咱只要在现成的水田上再加把劲儿,每亩多收十几斤,不就把这九亩的产量顶上了?嗬,有了大骡大马,还在乎那小毛驴!”
兰英说:“大叔,大骡大马要喂得膘肥力壮,小毛驴也要养得腰圆腿粗,让它们各尽其力,社会主义的车轮子不就滚得更快吗?”好些人一齐赞成兰英的话。
兴奎仍不服气,嚷道:“要知道那九亩地坡度大,下面石头多,说不定比整那五十亩还费工··”饲养员老山大伯站起来说:“学大寨哪能怕费事?怕这怕那就学不了大寨!”
兰英坚定地说: “对!我们应当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继续革命,永不停步。东湖那五十亩明天就动工整。南山那九亩虽费工,可它靠围山大渠近,灌溉方便,保肥力强,适合种水稻,也应该整!”
老山大伯第一个举手说:“我赞成!”大伙也一致同意。只有兴奎一声不吭,低着头一股劲地抽烟。
兴奎出了会场,独自站在家门口,也不想推门进去。他想不通,有了这么多高产水田,为什么还要去整那费事的九亩山荒?想着、想着,他转身向黑呼呼的南山走去。
兴奎来到南山北麓的半山腰上,这九亩坡地南高北低,足足相差有半入高。兴奎蹲下去,扒几下就碰上了石头,他换了个地点扒,照样是没扒几下石头又碰着了手。
兴奎拍拍手上的土自语着:“瞎胡闹!这样的地怎么整?哼,兰英你就是说得太阳从西边出,我也不同意!”
到了家里,兴奎连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脑子里翻腾着兰英过去的事:
兰英初中毕业后,整天跟社员们在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干活踏实,又不怕吃苦,谁说起谁夸。
参加四清工作队时,她立场坚定,和贫下中农一起,揪出了一个混进大队领导班子的阶级异己分子。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她带领一帮小青年带头贴出了《你想走什么路?!》的大字报,矛头直指公社中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经过三大革命斗争实践的锻炼和考验,兰英光荣地入了党。
前年,兰英被大伙选上当了队长,她带领大伙旱改水,今年三队的产量就跨过了“长江”。她确是棵好苗子,可是她如今坚持要整那九亩坡地,万一失败了,这不前功尽弃!
兴奎越想越着急,有什么办法能把她们扭过来呢?“嘿,有啦!我在这九亩坡地上栽上苹果树,既死了她们整地的心,又不减少收入。”想到这个好点子,兴奎才放心地睡了。
深夜,兰英也在回忆着支委会上老支书的话:“··要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首先领导班子思想要统一,这才能带动大伙学大寨。”她想到这里,决心要帮助兴奎叔克服自满情绪,继续前进。
雄鸡才啼叫,兰英经过饲养室门口,听到屋里“沙沙沙”的筛草声,便向里边打招呼:“老山爷爷,你起得好早啊!”
老山大伯开了门:“兰英,你兴奎叔那股劲,真叫人担心啊!”“是啊,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商量商量该怎么办的。”爷俩边筛草边商议着.·.
兰英站起来说: “我再找兴奎叔谈谈,如果他还不通,咱发动大伙干出点成绩,先给他去掉畏难情绪。”老出大伯把她送到门口说 “对,我再抽空同他翻翻老事,启发启发他的阶级觉悟。”
兰英精神百倍她向兴奎家赶去,路过大队办公室时,看见兴奎从窗口掏出电话机摇了起来。兰英没惊动他,站在远处等着。
兴奎对着话筒说:“喂,你是公社吗?麻烦你,告诉负责多种经营的老赵,请他给俺三队留三百棵苹果树苗,啊?能有吗?好好,请你一定给他说,一定啊!”
兰英迎上去说:“大叔,是打算栽在南山上的吧?”兴奎硬梆梆地说:“不错!这事事先没和你商量!我想这还是合乎政策的吧!”他们边说边向兴奎家走去。
到了兴奎家里。兰英坚定地说:“南山裁苹果树,我同意,不过不能栽在九亩坡地上,那地一定要整!”兴奎忙问:“那···那树栽到那儿去?”
兰英说:“从别处凑土,那九亩坡地往上的石坎里、石塘边都培上大土盘,就能栽上一棵棵苹果树。”兴奎火气全上来了:“整九亩山荒不算,又想什么聚土栽树的麻烦事,你简直是瞎胡闹!
兰英耐心地说: “大叔,这怎么是胡闹呢?咱一个队荒了九亩地,全公社,全国要都象俺队,那要荒多少?为了对革命多贡献,咱可不能图省事,怕麻烦啊!”
兴奎把大手一摆:“我带大伙去整五十亩,你去整那九亩!”说罢向门外走去,刚跨出门坎,又转过头来说:“你大叔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也甭费口舌啦!”说完,“腾腾”地走开了。
兴奎走出大门,就听见人们三三两两地议论:“还是队长嘞,不领社员往前赶,却在后面扯腿。”“他自满啦!”“嘿,他是看见石块比山还大呢!”
兴奎心里真受不住,转身又向家里奔去,他拿起铁锨,推上小车就往门外冲,吓得鸡群咯咯乱飞。老伴喊他吃饭,他理也没理。
大婶焦急地说:“兰英,你看这怎么办呢?”兰英说:“大叔领着咱们从互助组到现在,操尽了心,眼下咱们旱改水有了点成绩,大叔却自满起来了。大婶,别急,咱们慢慢帮助,他会回过头来的。”
兰英帮大婶喂好猪,伸手从墙根拿起兴奎忘记带的铁镐,赶出门去。
兴奎来到树东五十亩地的北头,操起铁锨就挖。真糟,地上了冻,铁镐又忘记带来,回去拿吧,又不愿意再听到社员们的议论,他犟劲上来了,独自奋力挖起冻土来。
兴奎累得满头大汗,装进小车的土连底都没盖严。他气得把锨一摔,伸手抓下帽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生闷气。
当当当…………”村上的上工钟声响了,一群扛镐执锨的社员向这边走来。兴奎蹩在肚子里的气消了大半,他自负地说:“看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兴奎站起来,向人群走去:“把镐给我!”他像有理似的,伸手要从一个小姑娘肩上夺镐。
那姑娘故意把镐藏到身后,调皮地说:“我偏不给,当队长的上工不拿工具,还来干什么活?”“哈哈哈”欢乐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兴奎真感到有点狼狈。
正当兴奎没法下台的时候,兰英拿着镐走上前来说:“大叔,你的镐。”姑娘们抿着嘴笑着朝地里走去,兴奎这才羞愧地接过镐。
地里热闹起来了。兰英和社员们越干越来劲。说笑声,号子声一铁镐的刨士声,响成一片。只有兴奎独自在一边,猛劲举镐,满锨上车,闷声不响地赌气猛干。
下工后,兴奎拉着小车往回走。他望着整好的一大方新田,想起社员们一个也没有上南山,连兰英也来了。他满心高兴地想:“嘿,死丫头,到底认输了吧!”
第二天,又整出三大方新田,兴奎更高兴啦!吃过晚饭,听到老山大伯在喊他,他连忙走出来,看见老山大伯已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外边冷。”兴奎招呼老山大伯进屋坐,老山大伯说: “冷点好,整天光想着热乎乎的成绩,脑袋就发胀了! ”兴奎听这话音,不安地坐到老山大伯身边。
老山大伯只顾抽烟,半晌,才问了一句。“南山那九亩地你到底怎么打算?”兴奎说:“山叔,那九亩地你还不知道···”“是我不知道,还是你把那九亩山地的来历忘了?”老人沉痛地说了起来:
四十年前,你爹快五十了,一辈子几个儿女都没法养活,为了养活不满一岁的你,他去给地主贺歪嘴扛活,白天割麦,夜里还要赶着把麦穗铡下来。
“三更半夜,你爹累得头昏眼花,正填着麦把子,一下把右手也填进铡刀下,‘咯嚓’一声,四个指头被铡掉了。贺歪嘴跑来,还直嚷嚷:‘叫他铡麦,叫他铡手指头了吗?’
第二天,地主把你爹辞了。大伙一齐同狗地主讲理,贺歪嘴见人多势众,假惺惺地给你爹二斗秕大麦,你爹人穷志不穷,连看都没看,把秕大麦扔了出去。
你爹一只手提着镢头上了南山,顶着毒花花的太阳刨茅草,拣石头。穷哥儿们夜里也来帮忙。一夏天过去了,你爹在北坡开出了一小块地。
“这地开有两亩多,你爹给点上玉米。伏天,贺歪嘴带着狗腿子来收棒子,硬说这山坡地是他家祖业田。
看着你爹那双快要出火的眼睛,狗地主又说:‘你给我出个劳力干活,挣钱买地也行。,你爹为了能种上那两亩地,狠狠心让你那骨瘦如柴的娘进了贺家··
老山大伯再也说不下去了,三十五年前的事,兴奎已能记得:“那年冬天,娘到井上给贺家打水,又大又沉的水桶提到半截,支撑不住,连人带桶一齐掉进井里,等打捞上来,早断了气。”
“娘死后,贺歪嘴连张烂席也不给,又来逼那两亩山地,爹爹忍无可忍,操起菜刀闯进贺家,手起刀落,贺歪嘴半个耳朵一只胳膊掉在地上。狗腿子开了枪,爹爹含恨死去了。
春雷一声响,东方升起红太阳,家乡解放了!二亩山地又归还了自己。那阵子,我对它那么心疼,在互助组兄弟们的帮助下,没过二年就开成了九亩。
后来,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我整天带领大伙忙那山下二百亩大田,对这九亩山地渐渐失去了感情···”想到这里,兴奎用袄袖擦着眼泪:“老山叔,我··”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山大伯说:“你这几天的行动,对得起你含恨死去的爹娘吗?对得起给咱夺回土地,引咱走向幸福大道的党和毛主席吗?对得起苦口婆心帮助你的兰英和贫下中农吗?你··”
兴奎踉踉跄跄回到家里,心碎似地倒在床上,忽然听到外间兰英的说话声:“大婶,刚才碰到老山爷爷,他说大叔挺难受的,我来看看他。啊,他睡了,那···我们晚上还要到南山去整地呐!”
兴奎掀起被头,仔细听着兰英的话:“大婶,你可得开导开导他,叫他不要忘了过去,要和大伙一块沿着学大寨的路子往前迈啊!”兴奎听了,又激动,又惭愧。
听着兰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就向门外走去。老伴忙问: “孩子他爹,你到那里去? ” “到南山看看去。”兴奎说罢就走出了门。
渐近南山,叮叮当当的锤钎撞击声越来越响。兴奎来到地边,看到东边近两亩地已经整平。
西边,地南侧土层全被翻去,露出灰白色的岩石。兰英正和青年们在一处打钎,她同那些壮小伙子一样,拉开架式,双臂抡起大锤,上下飞舞,震得南山也在颤动。
老山大伯和几个壮年社员正在开石,他们那熟练的技术和惊人的臂力,三两下就把一个牛犊大的石块劈成几块料石。
坡地北侧,五六个人正在地埂上垒起一道挡土防冲的长墙。姑娘们正在来回抬运石块,一个个生龙活虎。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号子声高昂激荡,回旋山巅。
兴奎又高兴又羞愧,他抹去脸颊上的热泪,拳头在脑门上狠捶几下说:“我过去怎么只看到满囤的粮食,没想到这潜力无穷的土地呢?又为啥只看到土下石块那么大,没想到群众的干劲更大呢?”
兴奎转身就往家跑,他扛上大铁撬,拿上手锤,凿子,又大踏步向门 外走去。刚出门,迎头碰见了兰英。
兰英看了兴奎手中的工具,高兴地说:“大叔,你是上南山的?我们欢迎你哪!”兴奎羞愧地说:“兰英,你大叔错啦!···往后,学大寨路上就是有十八条猛虎,俺也不会有半点含糊,紧跟毛主席,俺一步也不拖后。”
金色的太阳升起来了!第二天的战斗又将开始,兴奎急步走到大槐树下,抢过钟锤,猛劲地敲打。“当当当···”响亮的钟声,响彻了全村,在南山回荡。
转眼间,清明过了,又到谷雨。三队的九亩小秧田——就是一个多月前的那九亩坡地,一片葱绿,山坡大土盘里的苹果树,一个个饱满的嫩芽正在使劲往外鼓,一派大好春色。
山坡上,兰英对兴奎说:“大叔,继续开山造田,这下你有信心啦?”兴奎说:“有!当初我爹一只手拿个破镢头还能开出二亩山地,现在有人民公社大集体,还怕啥?”
正谈论间,老支书带着兄弟大队的干部、社员参观来了。看见这劈山砌坡造出的九亩平整水田,看见这茁壮茂盛的秧苗,大伙一致要求兰英介绍开山造田的经验。
兰英介绍完毕,老支书意味深长地说:“平整九亩水田这件事,充分说明要想大变,就得大干,破除懦夫懒汉世界观,去掉头脑中的自满畏难情绪,才能迈开大步朝前跑!”
兰英指着南山豪迈地说:“毛主席号召我们‘向生产的深度和广度进我们要叫南山都变成绿洲!”我们要和兄弟大队,生产队的干部,群众一块,学习大寨,继续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