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叭！叭！一阵清脆的鞭声，震得山应树和。眨眼间，在通往翠谷林场的山间小路上，出现了一辆满载的胶轮大车。一红一白两匹大马，抖着颈下的铜铃铛，欢快地奔驰着。
扬鞭催马的是翠谷林场家属农业队的车把式——王翠红。只见她举鞭一甩，两匹马嗖嗖嗖地上了大岭，车后腾起一溜尘烟。
翠红中学毕业后，积极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进步很快，不久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林业局要在下乡的知识青年中招收一批新工人，谷外村的贫下中农一致推荐翠红去。
在林业局里，人事部门的同志问翠红想干什么？翠红回答得很干脆：“什么工作最需要就干什么。”组织上根据她的条件，分配她到翠谷林场去做电话员。
那天，翠红挑着行李去报到。过了响水河，前面就是翠谷林场了。小桥头上围着一伙人，闹哄哄地不知在买什么，便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翠红凑上前一看，只见一辆独轮车装着两筐蔬菜，一个蜡黄脸的人，一边在一份份地卖，一边嘻皮笑脸地说：“我说大娘、嫂子，你们林场能吃到这新鲜蔬菜，倒要谢我郑山宝罗！”
郑山宝卖得正热呼，一个中年大嫂从他背后插过来，大声嚷道：“郑山宝，你这豆角价钱比山外高，这个咱们认了，你凭什么还缺斤少两？”买菜的人听大嫂这么一说，顿时哄了起来。
郑山宝不慌不忙地点上一锅烟，说：“货卖用家，你愿买！蔬菜蔬菜，怕的是风吹日晒，我要分毫不差给你称，谁包我的损失？给你们服务，还挑三拣四！”
大嫂火了：“你给谁服务？我们不用你服务。你以为林区里没有蔬菜，就好钻空子吗？！”“那好！那好！”郑山宝往鞋底上磕磕烟锅子，推车要走。
慢着！”翠红猛地一声喊，一步跨到郑山宝面前。郑山宝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见是一个面生的姑娘，就没以为然：“干什么？”翠红伸出一只手：“把你的秤给我！”
翠红说着，没等郑山宝开口，一把拿过他的盘秤。她把秤砣翻过来，冲着郑山宝说：“秤砣都挖了窟窿，你心里有把黑算盘！”
“什么黑算盘？”郑山宝见自己的秘密被揭穿，内心十分惊慌，往后闪着，闪着，连那盘秤也不要了，推起独轮车，跌跌撞撞地溜了。
这时候，那中年大嫂忙迎过来，紧拉住翠红的手，一迭声地夸奖她做得好、做得对，又问翠红从哪儿来。翠红向大嫂作了自我介绍。
接着大伙议论起林区粮、菜自给的事来。有的说：“要是林场粮、菜能自给了，象郑山宝这样的零散住户搞投机倒把也就不行了。”有的说：“只是林区山高地寒生长期短，种庄稼和蔬菜都长不好。”
通过交谈，翠红已知道那中年妇女叫石嫂子，就说：“石嫂子，咱们可以改造自然，为什么让老天管住呢？”“可是谁来干啊！工人忙着为国家生产木材。”石嫂子问。翠红道：“你们家属可以组织起来嘛！”
我们？”石嫂子惊异地问。“对！我们干！”随着这句话，走来一位挺精神的老大娘。她就是翠谷林场家属委员会主任，林场的党支部委员赵大娘。
赵大娘告诉大伙：“刚才局里开了电话会，要咱们向大庆人学习，办起林场农业队···”“真的？”没等赵大娘说完，石嫂子就抢着说，“党委想得真周到，咱妇女要顶半边天，要在林区为国家做出贡献！”
赵大娘端详着翠红说：“闺女，你刚才说的、做的，我都听见了，看见了。这解决林区粮、菜逐步自给是一桩大事啊！”翠红两只大眼扑闪着，好象在想什
蓦地，她一转身撒腿往回跑了。石嫂子喊起来：“大妹子，哪儿去？”翠红回头摆着手：“你们等着我，下晌我就回来！”赵大娘望着跑远的翠红，会心地笑了。
下午，翠红又回到翠谷林场来了，不过她不是来做电话员的，而是经局有关部门的批准来参加家属农业队的。队长赵大娘和副队长石嫂子代表林场职工和家属，对她表示热烈欢迎。
从局里到林场，都在支持家属农业队，一连两年，农业队为创造林海南泥湾苦战奋斗，粮食虽还没有过关，蔬菜已达到了自给。
农业队有了盈余，新添了一辆胶轮大车，可是没有人会赶。开会时有人提到林场附近的零散户郑山宝会摆弄牲口，不知能不能用。这一说，会场上顿时热闹起来了。
到底能不能用他赶车，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林场老书记和赵大娘考虑到郑山宝不是林业局的人，政治情况不太清楚，决定暂时严格控制使用，并立即调查他的政治情况。同时努力培养自己的车把式。
郑山宝进了农业队，表面装得积极，可是没出半个月就出一件事。这天早上，石嫂子正在队部分配活计，正喊到翠红，翠红拉着马笼头进了院子。大车后头，郑山宝耷拉着霜打的脑袋，嘴里嘟囔着：“我有私心，我有私心..”
大伙往车上一瞅，整整齐齐五根架柁的房料装在上面。翠红向郑山宝一挥手：“少罗嗦！把你心里的黑算盘端出来！除了这回，你还盗卖了国家多少房木？”郑山宝连忙抵赖：“没有，我没有什么黑算盘。
我们农业队不能让这样的人掌鞭杆！”翠红气愤地说。“对！”大伙应和着。郑山宝却说得好听：“我也没说非赶大车不行，干啥还不为国家效力！”“住口！”石嫂子发了火，劈手将郑山宝手里的鞭子夺过来。
当天晚上，赵大娘召开了全队大会，林场老书记也参加了。一杆大鞭子竖在赵大娘身边，大伙眼睛盯着那杆鞭子，心里犯了愁，全是妇女，叫谁当车把式呢。石嫂子更是急得抓耳挠腮：“大伙想主意呀！
赵大娘慢慢地站起来，环视一下屋里的人，说：“赶大车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为了革命，咱们得学会原来不会的本事。上有党的领导，下有群众支持，咱们一定能把它学会！”
“对，咱们一定能把它学会！”一直没开口的翠红这时接了腔。石嫂子眼睛向她瞅瞅：“那你推荐个人吧！”翠红道：“我这就说。”
翠红说着，几步走到桌子跟前，看看老书记，看看赵大娘，又看看全屋子里的人，一字一板地说： “大伙看我行不行？”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翠红身上。
赵大娘把大鞭子拿起来，郑重地交给翠红。接着，就是一阵爆豆般的掌声。
第二天一早，翠红套好车，赵大娘把她拉到一边叮嘱：“一个心眼想革命，大胆干！”场里的人也纷纷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鼓励翠红。
初学乍练，总有困难。翠红才学赶车，不是打误就是绊套。可是眼下正是秋收大忙时节等车用，秋粮秋菜都在地里，要是来一场霜冻，全年的收成就要受到损失。这可把副队长石嫂子急坏了。
郑山宝挺积极，一再对石嫂子说：“我犯错误我改，秋粮秋菜收下后我再交鞭杆，别叫大伙受损失。”石嫂子想到全场工人为了让翠红练习，决定秋收不用车，工人下班后，上山帮着背，便没有同意。
翠红在全场工人的支持下，狠下苦功练，没出两月，就把养、套、赶、装、卸弄得精通，成了好把式。石嫂子乐得逢人便夸奖翠红，说她路线觉悟高，斗争精神强，真是个好党员。
“一打三反”运动开始后，广大群众查清郑山宝原来做过国民党的骑兵连长，作恶多端，土改时改名换姓跑到这里。他自己交代，他有一个十年算盘，就是革命把他的财产剥夺了，他要用挖社会主义墙脚的办法一点一点弄回来。
在一派胜利的形势下，副队长石嫂子一股热劲往生产上使，一心要把粮食搞上去。现在，她正忙着炸树根开地，扩大耕地面积。林场老书记看出她最近思想上阶级斗争的弦松了，找她谈过几次，可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今儿一早，老书记和赵大娘要到局里去开会，为这事，老书记特意叮嘱翠红，要翠红多帮助石嫂子，提高她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的觉悟。
于是翠红在套车的时候，就跟石嫂子说：“绷紧阶级斗争的弦，才能夺来纲上的粮食。”石嫂子却毫不在意：“经过‘一打三反’，敌人都查清了。就说郑山宝吧，他还敢翻了天？！”
“就说郑山宝吧，他还是贼心不死！”就在翠红说这话时，郑山宝来到了队部的墙外。他听到翠红的话，切齿暗骂：“这丫头倒是个茬口，你想把我郑山宝置于死地！一旦，一旦···”
这时，石嫂子又说：“大妹子，你只管放心，胶轮大车的鞭子不是已操到你手里啦！郑山宝想夺？难！”接着是翠红的声音：“你以为操了鞭子，就车不落辙了？”郑山宝听着，脸上的肉抽搐着，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可石嫂子还是不在意：“形势大好。等你今儿拉回了雷管，轰隆咔嚓再开上百亩山地，那大好形势也把郑山宝压扁啦！”翠红道：“形势越好，敌人越要挣扎。”墙外郑山宝听到这儿，眼里闪出凶光。
石嫂子怕耽误翠红出车，就换了口气：“大妹子，我心里有个谱就是了。别看老书记和赵大娘不在家，郑山宝要敢不老实，我不揍扁他才怪。”说罢，帮助翠红套车，准备出门。
翠红赶车刚出院门，一眼就看到郑山宝鬼鬼祟祟地想躲开，便厉声喝问：“郑山宝，你干什么？”郑山宝一见躲不开，忙装出一脸笑：“我，我找石嫂子分配点活，大忙的，嘻嘻···”
翠红赶车上了路，还在琢磨着刚才跟石嫂子的谈话。她觉得队里还有一些同志和石嫂子一样，只听到胜利的锣鼓声，听不到阶级敌人霍霍磨刀声呢！这可是个大事啊！想着想着，不觉来到了翠峰山下。
翠峰山下，响水河上，架着一座小小的木板桥，桥虽小，可是通往翠谷林场的交通要道。翠红想到今天拉回林场的是开地炸树根用的雷管，便分外小心，下车来仔细检查着桥板。
翠红发现车辙口上的一块木板中间薄薄的，随时都会折断，便从车耳板下的工具箱里找出家什，把桥板启开，把边上的一块好木板换上。
她换好桥板，又细心地检查了一遍，这才满意地扬起鞭子赶路。
在翠红换桥板的时候，郑山宝就躲在一旁的矮树丛中。他瞪着一对老鼠眼，等翠红赶着大车一转进山弯，就一阵小跑上了桥。
突然，一阵笑声从远处传来，郑山宝知道，这是石嫂子带领妇女们上山收秋。他按住突突跳的胸口窝，慌忙背起背筐，躲进林子里。
晚上，郑山宝坐在家里的炕头上，手捏着小酒壶，他盘算：翠红赶车回来，正好黑灯瞎火，到时候车一翻，那雷管可就显神了···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狞笑着。
郑山宝为了要除去他的“心头恨”，一天到现在连口烟都没抽。这会儿倒想美美地抽一口，一摸腰里，那根骨头做的小烟袋不知哪儿去了。会不会掉到不该掉的地方？一刹那，他头顶冒出汗来，翻身就往外走。
再说，翠红赶车到了局里，顺路为附近林场捎运了一批枕木，又给公社大队带回一口种猪。等装好雷管往回妊路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赶上下半月没月亮，老林子里黑森森的，从响水河谷随风涌上来的浓雾把路面遮得严严实实，十步开外就看不清道。翠红一边检查路面，一边沉着地牵着牲口往前走。
不大工夫，来到响水河的小木桥边。翠红是个精细人，怕白天被人踩动，又打开手电去检查。咦？桥头有个小东西歪翘着，拾起一看，却是一杆烟袋。
她立即想到桥板，上桥一看，只见车辙口上的桥板还是她新换的那块，没有变化。她并不因此麻痹，挽起裤脚，跳进沁心凉的水里。
手电光里出现了一个情况：桥板被串到一头，和架桥板的横木只擦一点边，只要大车一上去，严重的情况就会立刻发生。翠红的耳边立刻响起了毛主席的伟大教导：“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心想，这事大有来头。
翠红重新搭好桥板，把在桥头捡到的那杆烟袋藏好，刚要举鞭赶车，前面猛然闪过一个人影。“谁？”翠红大喝一声，那人影又一闪，躲进雾里去了。
翠红捋起衣袖，准备应付这突然发生的情况。这时桥那头传来了石嫂子和女民兵的声音：“郑山宝，你深更半夜干什么？”“你跑不了！”“你不说话也看准了是你！”
原来，石嫂子忙了一天活，刚回林场，就接到老书记和赵大娘打来的电话，叫她今晚召集农业队全体队员开会，说他们要连夜赶回来，传达关于狠抓阶级斗争教育的文件。
石嫂子听完电话，想起翠红早上谈过的话，立刻去郑山宝家“检查”，谁知走去一看，郑山宝家门反锁着。石嫂子想，这么晚，他会干啥去呢？
石嫂子立刻又想到，翠红今晚要拉着开地用的雷管回场，这么晚还没回来。她立即集合了两个女民兵，顺着山路去迎。
她们还没走近小桥，就听到了翠红的吆喝声。接着，从小桥头跑下一个黑影，看那身影认得是郑山宝，便一面喊：“郑山宝，你跑不了！”一面急步追了过去。
郑山宝一听石嫂子她们追来了，不由慌了手脚，拚命往林子里跑，没想到迎面来了两个人，定神一看，是老书记和赵大娘。他们刚从局里开会回来。
郑山宝窝回身撒腿就跑，石嫂子带领女民兵，举着乌亮的钢枪堵住了他。
郑山宝一看不妙，回头又往柳毛棵子里钻。“叭”地一声鞭子响，抽得郑山宝倒退了几步，浑身筛糠似地跌在地上。
石嫂子愤怒地问郑山宝：“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我…………”郑山宝答不上来。翠红把在桥头捡到的那杆烟袋拿出来，厉声说道：“你是来找这个的！”郑山宝一见更慌了。
随后，翠红把桥板的事说了。老书记听后表扬翠红的阶级警惕性高，及时粉碎了敌人的阴谋，号召大家都要向她学习，绷紧阶级斗争的弦。石嫂子激动地喊起了口号：“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口号声震得翠谷发出雄壮的回响。接着，石嫂子走到翠红面前，诚恳地说：“大妹子，你早上说的话，这回我可吃进心里去了。”老书记点点头，叫大家回去开会，传达文件。民兵押着郑山宝回林场。
又是一个早晨，翠红又打马赶车上路了。叭叭叭！鞭声震得翠谷都在发响。可今天这鞭声象在敲阶级斗争的警钟似的，响在石嫂子的心头，响在翠谷人们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