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寰
1948年10月,东北军区十二纵独立十师遵照一兵团司令员肖劲光、政委肖华的命令,以前卫师的雄姿,插向沈阳东南,夺取本溪、海城,切断沈阳敌人从海上逃跑的退路,加速沈阳的解放。
二十九团担负着独立十师的本队。该团团长赵炳安,政委汪砺锋,参谋长李纪文。
10月23日,部队自从长春出发,经大屯、公主岭、四平、开原南下,由铁昤东南插至抚顺,沿途所经山路、小路足有350余公里,爬山越岭,日夜兼程,行军任务甚为艰巨。部队边行军边动员,口号是:“加快行军,慢了就打不上仗,敌人就从海上逃跑了!”“要争取打好解放东北最后一仗!”
部队斗志高昂,精神异常奋发,连续8天急行军,于10月30日赶到了抚顺市的浑河岸边。不料事与愿违,部队裹足不前。但这异常情况倒使二十九团有幸接受了打抚顺的任务。
兵团首长本来给独立十师的任务是,迅速从抚顺以东渡过浑河,直插本溪。但天气变化异常,部队到达浑河边的夜晚,骤觉冷风刺骨,寒气逼人,河面上结上一层薄冰,河水深处足有1.5米,没有渡河器材,徒涉是很困难的。且部队还没有发下棉装,过河后没有保暖条件,一旦都冻坏了,难以继续完成任务。
师长赵东寰、副政委蔡明、副师长邓忠仁、参谋长王玉峰等便在离城4华里的小村庄里,召集各团团长、政委,就此情况进行讨论。有人提出急造便桥,有的建议寻找简便渡河器材……都被大家否定了,因为造桥和找器材需较长时间,而部队不能在河边久停,时间一长,就会暴露我军意图,影响后续部队行动。
有人就建议攻城歼敌、夺路进军。据前卫团了解,抚顺只有守敌一个团,且战斗力不很强,驻地分散,有隙可乘。赵师长说:“好!”他说:“部队若徒涉过河,天气冷,目标大,人马受罪,还有遭敌袭击的可能。不如变被动为主动,把抚顺守敌打掉,利用大桥速过部队!”
这话顿释疑团,与会者都为之叫好。赵师长稍停了一下,又说:“有同志问攻打城市未经上级批准怎么办?最近中央有个重要决定,叫《关于健全党委制》,其中讲道:‘军队在作战时情况需要,首长有临机处置之权。’如果我们坐等上级批复,就可能失掉突然奔袭攻敌无备的战机。在此特殊情况下,我们可以边打边报。”
部队既有长途行军的疲惫,又无打抚顺的各项准备,但这出乎意料的战斗任务一经向部队传达,全师上下兴高采烈,紛纷响应。兵书上说:“谋以奇为贵,奇与异相连。”这异常倩况的出现和独立十师大胆而果断的超常处置,便奏出了一曲的奇妙的战歌。
抚顺,位于沈阳东,全国著名的煤都,是个有十万多矿工的大产业区,石油、煤钢、电力、等工业也很发达,是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市,曾遭受日本侵略者的严重破坏,接着又被国民党反动派长期蹂躏,备项工业濒临破产,人民生活极度艰苦,急盼早一天得到解放。
该城四面环山,浑河把市区分为河南和河北两部分。守敌主要部署于河北高尔山制高点,但河北建筑物较差,好打。为此,只要消灭市河北区之守敌,即可达到我前卫师速过浑河、直插本溪之目的。
赵师长部署战斗任务时指出:“我师用一个团先攻占抚顺河北即可。”话音刚落,二十八团团长段志清就抢先领受任务:“我团包打!”师首长同意了二十八团的请求,并令二十九、三十两团为二梯队,要求攻城在当日夜12点以前打响,拂哓前结束战斗。
战前,赵炳安来走到团前卫连一排。几名战士向他埋怨二十九团没有抢到攻城任务,说:“今天都10月最后一天了,明天要到11月份啦,这解放全东北的最后一仗,我们还能摊上么?”
赵炳安不好回答,只是说明沈阳一带敌军被直接控制在国民党嫡系手里,部队要准备应付沈阳之敌来打增援,仗是有得打的。
夜幕更深,万籁俱寂。时针指向24点,突然一声枪声,响彻抚顺河北上空,二十八团的攻击开始了,河北以至全城的枪响成一片。一排战士问赵炳安:“二十八团打的是河北,为什么全抚顺市枪炮响得这么厉害呢?”赵炳安说:“河北枪响激烈,说明我二十八团打得勇猛、顽强,而河南的枪响定是守敌的自相惊扰了。”
他没想到,打到拂晓前4时许,赵师长忽然来到二十九团,说:“老赵,刚侦察得知抚顺的敌人不只一个团,而是一个师!它的师部和另一个团都在河南。这就需要你们团马上拿上去,迅速歼灭河南守敌!三十团仍作预备队。”
这一命令,令赵炳安思绪翻滚。他想,全团战士知道有这个如愿以偿的战斗任务,一定会个个精神抖擞,迫不及待;但作为指挥员,他不能盲目乐观。
他首先想到的是,守敌战斗力并非不强,而且河南守敌此时肯定已有充分准备,这很不利,而且部队马上要投入战斗,却仍敌情不明、地形不熟……且敌众我寡。该怎么打?城内到处是坚固工事,该怎么对付?
诸多问题摆在面前。他意识到,必须想尽办法,要使敌人这些有利条件不能充分发挥作用;而我军的独立作战、机智勇敢,以及在困难中刚强坚毅的优良战斗作风则要大力发扬。他将在战斗动员时好好讲讲。
可惜时间太短促了,部队需要争分夺秒地接敌,考虑很有限。赵炳安赶紧把几位营干部叫来,他们是;一营营长吴本友,政治教导员顾相林,副营长郑宝元;二营营长邵同林,政治教导员王永昌,副营长张丰连;三营营长张学勘,政治教导员侯超,副营长宋桂林。
这些指挥员们,随着前卫连一边快进,一边部署打法,明确各营任务。
黎明前的黑暗中,巨兽般的浑河大桥,虎视眈眈地横卧在我部队的面前。“尖刀排冲上去!”赵炳安给一营一连一排的战士们下了命令。战士们很机灵,在火力掩护下,象三大步上篮似地跨进桥头堡,揪出了敌兵。
从俘虏的嘴里,赵炳安知道了守敌番号一一沈阳守备总队第一师,师部在河南市中心,率一个团和矿警部队坚守市区。我看了一下表,时针刚到5点。
二十九团的进攻,用“排山倒海”“威震敌胆”形容实不为过。部队过桥后,三个营以市中心的敌师部为最后目标,遂行包围、迂回的战术,象三把钢刀同时插入敌人心脏。
一营营长吴本友率全营由左翼向市中心,三营营长张学勘率部队由右翼向市中心,二营营长邵同林率全营由中央突破。三路部队在猛烈炮火掩护下,很快都打开了缺口,势如破竹地攻入城内。
赵炳安随部前进,看见一连的部分战士围成一堆,只听一连连长柴喜大喝一声:“别管我,快冲进城去!”他跑前一看,原来是一连长双腿负重伤,仰卧在战士怀里,但还要坚持战斗。赵炳安知道他的脾气,下了一道强制的命令,柴喜这才离开火线。
部队进入城中,迎面碰到的街头巷口,布满工事。工事群的四周,喷吐着明暗火舌,疯狂地织成火网。这些城内工事,是卫立煌到沈阳后,令工兵指挥官李贤亲临抚顺,按他们的防御配备图位置照表设施的。竣工后,敌人吹嘘:“有此固若金汤的工事群,便可高枕无忧了。”其实,这倒麻痹了他们自己。
子弹横飞,我战士没有慌恐,没有犹豫,而是按原定计划,对这些吐着火舌、多面复杂的工事,采取了分割穿插、逐点攻取的战术。先以突然的猛烈火力,断敌工事之间构成的火网,接着一个个爆破小组怀抱炸药包、爆破筒,在机枪火力掩护下,趁炮火烟幕,顺有利地形、地物,攀至敌工事易爆点,一举炸毁。
山崩地裂间,工事纷纷腾空,火光冲天;子弹,炮弹、手捆弹和炸药的爆炸声,以及我猛虎般战士的减杀声,交织在一起。赵炳安在制高点眺望,但见全城仿佛笼罩在弥天大雾里,朦胧间可辨认我战士们在各个击破,逐屋占领,楔入纵深,出奇制胜的战斗倩景。
他们穿墙串屋,在平房、高楼、宅院和胡同中飞快地跃进着,工事在他们脚下一片又一片地毁掉;敌兵在他们面前一批又一批地被歼。一连一班长兹文阁带领全班打得尤为迅猛、机智,他们用爆破筒和炸药,连续爆破,一个接一个地把敌重型工事摧毁,全班无一伤亡。战后他们总结炸工事的经验是:一接敌距离要短;二要毁灭性地捣平;三前进和撤离都要动作快(即“短、平、快”)。
堵在工事里的敢人招架不住了,便组织出击,但他们出来更迎合了我部队对其歼灭的意图。敌人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窜回,伤亡累累。有几处楼房上的工事被打塌后,埋在里面的敌人出不来,只好捅开了用砖块砌死的楼窗,可刚伸出一只胳膊,或露出半拉脑袋,就被打死或压死,再也不能动了。
战斗中的发展是变幻莫测,绝非都能预计到的。当纵深战斗迅速扩展到市中心路口,就要取得巷战最后胜利时,部队遇到了令人挠头的难题。
这里筑有一碉堡群,守敌顽抗,几挺机枪同时向不同方向不停射击。我好几个连队汇集于此,兵员众多,但几次爆破未成而靠不上去。怎么办?正焦急中,赵炳安见二营迫击炮连赶来,喜出望外,旋即指挥他们朝碉堡开炮。炮兵战士边开炮边高兴地说:“自投入巷战,这才提到发挥点作用。”
轰!轰!两炮,打中了正面大稠堡的射口,对面的战士相距较远,赵炳安听不到他们的欢呼,但可看到他们乐得不断挥手。就在大碉堡停火的瞬间,我战士发挥炽盛的火力,把另一碉堡的敌火力压了下去,接着,他们一跃而起,就冲上去了。
可是,赵炳安看到,几乎同时,两名敌兵扛着机枪溜到敌掩蔽部门口,准备向冲上去的我部队射击。因地形关系,我战士看不到这些;而赵炳安自己在掩蔽部侧翼,对敌又打不着,指挥炮兵也来不及了,此时若被敌人扫一梭子弹,将造成我多么大的伤亡!赵炳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紧张、窒息,又手足无措。
出乎他意料,顷刻间我部一名战士竟从背后爬到了掩蔽部的顶上。他敏捷地把手中已拉弦的手榴弹,抛到掩蔽部的门口,接着就是一排冲锋抢子弹扫下去。“出来!缴抢不杀!”他的喊声象霹雷一样炸响,连赵炳安那么远都可以听见。
我部队冲进去了,几名敌兵随着7名军官,从掩蔽部里举着手走了出来。至此,巷战基本结束。赵炳安这才嘘了一口气,眉宇间被耽心捏出的褶皱,又被胜利的喜悦所熨平。
衣帽沾着血污,脸庞熏满硝烟的二十九团大指战员,在市中心战斗取得决定性胜利后,未作短暂休息,便斗志昂扬地再度奔突厮杀下去。
在向抚顺发电厂进攻中,部队先占领了煤矿区。因该区较大,又有大批敌矿警,部队仍需边打边进,除少数敌矿警向西南山上跑散外,大部被歼。这个日产原煤数万吨、石油数千桶的大矿场,即刻回到人民手中。
到10月31日上午,二十九团胜利占领了抚顺发电厂,马上断绝了给沈阳市的供电。随后,赵炳安又请师首长转报给东北解放军总部领导说:“什么时候总部首长需耍我们向沈阳送电,我们就什么时候向沈阳送电!”为此,二十九团受到东总的赞许。
沈阳守敌后来反映:“自抚顺给沈阳断电后,沈阳之夜成了黑喑世界,自来水、吃饭甚至上厕所都困难极了,这便有力地配合了中共军队的军事压力和政治争取,使困守沈阳孤城的国良党第八兵团,终于放下了武器。”沈阳于11月2日宣吿解放。
1948年10月31日上午7时,驻守抚顺的国民党沈阳守备总队第一师(含师直及两个团,共约4300余人)全部被歼,抚顺宣告解放。
此战,独立十师共激获各种炮32门、轻重机枪237挺、长短枪3,000余支;俘敌师长周仲达以下官兵1,700余名,除缴获武器外,还有备种车20多辆,有轿车、类式吉普和重卡车等,并有两火车皮白面粉、3火车皮敌军棉装,还有1车皮饼干、烟糖之类。
此战中,兵团首长不仅及时批准了独立十师打抚顺的请战方案,而且还表扬了该部捕捉战机、歼敌守备师并活捉敌师长的英勇战斗事迹!
抚抚顺地下党和工人、市民们给我部队提供了大量的可贵情况,他们护厂护矿、热烈欢迎和奋勇帮助我军的事迹,令人感动。
振耳欲聋的炸响声刚刚消逝,燃烧的余火还在看着徐徐烟雾,独立十师即待命南下新征。但赵炳安脑子里尚有个不解之谜。师政治部主任江腾皎曾说二十九团此战幸运,赵炳安自己也对抚顺守敌如此易于席卷而迷惑不解。
对面前押过来一个被俘军官,赵炳安作出一个球赛时的“暂停”手势。该军官看他举止随便,表现也较自然。
赵炳安问:“抚顺一战,你有何感想?”敌军官满脸哀戚,有说不尽的苦衷。
赵炳安补充一句:“先谈谈对我军的印象?”
“原了解抚顺东并无解放军活动……你们不仅来得好快,而且仓促下手于沈阳之前,真出乎意料!”
赵炳安说:“你们的现代化工事也够厉害的哟。”
对方叹气道:“东北一片败局,我等终日垂头丧气,感到日暮途穷,‘今朝有酒今朝醉,此时不乐何时乐’。城内已吃紧了,还到所谓‘俱乐部’寻欢作乐,与妓女、女招待、麻将牌等整日泡在一起,焉有不败之理?!势必一攻即破!……”该军官感到还说得不够分量,接着加上个“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