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赵贞吉,《大明王朝1566》中一个极具特色的人物,人送外号:“不粘锅”。
多年官场磨练,深得内阁“万年老二”徐阶的真传,做事秉承“干得多,错得多”的原则,真遇到非做不可的事,首先想的便是摘清责任,保全自身。
正是这种“不求有功,但求不过”的工作作风,赵贞吉得到了后期嘉靖的认可——“老成谋国”,以至“东南定海神针”的胡宗宪没进得了内阁,他却进了内阁。
虽说,这种官场老油条绝不会有“登峰”(当首辅)的那天,但其生存之道,足以保其在波谲云诡的官场里,如鱼得水。
导语:
御前“三路诸侯”齐聚,胡宗宪被免去了浙江巡抚。
严党为继续推行“改稻为桑”,任用了提出“以改兼振,两难自解”的高翰文为知府。
为保东南不乱,胡宗宪带病半路拦截去上任的高翰文,对其进行了一番敲打。
胡宗宪给高翰文两条计策:一是,稳住田价;二是,桑田分散去改。
同时,为帮高翰文分担压力,胡宗宪承诺十天之内借到粮,让高翰文去争田价。
然而,胡宗宪找赵贞吉借粮,却并不顺利……
赵贞吉:不是我不借,是我没法借胡宗宪到达苏州,就安排谭纶去向赵贞吉借粮。赵贞吉只说“难”却没拒绝,随后便四处张罗粮食,然而,两天过去了,只凑到十船粮。
赵贞吉的心思,胡宗宪与谭纶心知肚明,眼瞅着再借不到粮,高翰文就要顶不住压力了,胡宗宪决定当面摊牌。
这一天,李时珍在苏州驿站给胡宗宪看病,“忙”了两天的赵贞吉主动来访。
李时珍清楚胡宗宪的困扰,借“开药方”之机,当众“套路”赵贞吉:
“病因:官居一品,职掌两省;上下掣肘,忧谗畏讥。
“处方:稻谷一百船,即日运往浙江,外服。”
事先言辞肯定“会按方拣药”的赵贞吉,一时语塞,面露尴尬。
见众人都等着听他的回复,赵贞吉侧身向胡宗宪说道:
“部堂,有些话我要向您陈述,部堂可否移步?”
李时珍听出话里的意思,主动告辞,胡宗宪也屏退了站在一旁的谭纶,二人第一次对决,正式打响——
赵贞吉当众“食言”意味着什么,胡宗宪自然清楚,此时,只剩他二人,胡宗宪坐在躺椅上闭目不语,等着听赵贞吉会给出何等解释。
在官场,“晾”字决虽然好用,可限制也多,需是上位者对下位者、优势者对劣势者使用,方能见效。
在这场对决中,胡宗宪有求于人,在赵贞吉面前,不仅谈不上是“优势者”,连“上位者”的威压也被无形削去不少。
赵贞吉坐在一旁,手拿茶盖不慌不慢的“刮碗子”正说明了这一点:
“汝贞,我不瞒你,瞒你也瞒不住,一百船、两百船粮食,江苏都拿得出,却不能借给浙江。你心里也明白,不是我不借给你,是朝局不容我借给你。”
赵贞吉这一句话可谓是“连消带打”。
先是一声“汝贞”,直接化解掉了对方“上位者”的威压,随后的“实情相告”不仅化解了对方心中的不满,还表达了自己的难处。
这就好比——一位好大哥找你借钱,你又不愿借,随后你对好大哥说:
“大哥,我知道你难,要不你也不能张这嘴!你向我借的那点钱,我有,就是再多借点,我也拿得出,这一点我不骗你(我要是没钱,你也不可能找我借)。按理来说,凭咱们兄弟俩的关系,弟弟应该帮你,可架不住你弟妹不让啊。
这一套话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对方:大哥,你总不能为了借钱,让我和你弟妹离婚吧……”
这就是官场老油条的套路:不在有没有能力帮的地方纠缠,而是先言语肯定彼此的感情,然后再表达自己能帮却不帮做的苦衷。
这样既不伤两人的感情,也凸显了自己的坦诚,还用自己的难处堵住了对方的嘴。
这一番话音刚落,赵贞吉又接了一番“虚情假意”的建议:
“还有,你既然躲了出来,这个时候又何必把自己陷进去。”
赵贞吉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还是为缓解“不借粮”的尴尬:虽然我没法借你粮,可我真借给你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换句话说,我都是为你考虑,你从我这没借到粮,也不是一件坏事。
赵贞吉清楚胡宗宪不会就此轻易作罢,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赵贞吉也想借粮给胡宗宪,只是有几个条件暂时尚未达成。(这一点暂时不说)
本来就有些失望的胡宗宪,见赵贞吉不理解他,解释说,之前辞职不是在躲,也不是他的本意。
赵贞吉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听了胡宗宪的解释,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对胡宗宪之前所做所为的不以为然:
“知道,你在浙江那么做,任谁在内阁当家,都会逼你辞职。”
而这句话,也是赵贞吉在这场对决中,所说的唯一一句实话。
赵贞吉不小心说出实话,把胡宗宪“噎”个半死,见状,赵贞吉立刻改变话锋,又说了一通看似“掏心窝子”,实则虚伪至极的话:
“官场上历来无非进退二字,你我二十年的故交,豁出去我全告诉你:朝廷有人给我打了招呼,叫我不要借粮给你。”
胡宗宪问,是谁打的招呼,赵贞吉不说。随后,胡宗宪又追问:
“是小阁老,还是徐阁老他们?”
胡宗宪一再追问,赵贞吉吃瘪了。
赵贞吉没想到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胡宗宪会这么没眼力见,答案是什么,胡宗宪不是不知道,赵贞吉提及这事,不过为了转移话题外加虚情假意一番而已。
赵贞吉略一思考,反问了一句极为高明的话: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愣要把我也拉下水去?”
这句话的高明之处在于两点:
一是,赵贞吉虽然觉得胡宗宪不可能拿此做文章,但还是有所担忧(“不粘锅”的本性使然),将问题摆到明面上去问,是在官场上处理敏感问题的最佳方法,很多人吃亏就吃亏在把疑虑藏在心中;
二是,赵贞吉又在打“感情牌”,我把这么敏感的话题直接问出口,就代表着我把你当朋友。
胡宗宪听出了赵贞吉的意思,但还是又逼问了一句:
“我不要你下水,我只要你在岸上给我打个招呼。”
虽然赵贞吉不清楚胡宗宪的用意,但话已至此,赵贞吉只好明说:
“那我就告诉你,两边的人都不愿意我借粮给你。”
听赵贞吉说出了彼此都知道的答案,胡宗宪说道:
“你不说出来我也知道,你跟我说了,我胡宗宪总算没有失去你这个知交。”
胡宗宪绕了一大圈,像小媳妇问男朋友究竟“爱不爱我”的这般聊天,就是为了说出这一句话,而这一句话也是胡宗宪在这次对决中唯一的一次“进攻”——
其用意在于:你跟我打了半天“感情牌”,那我也跟你打打“感情牌”,我找你借粮,不涉及官场,不谈内情,只问咱俩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胡宗宪:那我借“军粮”!胡宗宪这次进攻,其实带着“情感绑架”的色彩,若换成他人,未必不能奏效,只可惜用在了赵贞吉这个老滑头的身上——谈感情对他根本没用!
对于胡宗宪打过来的攻击,赵贞吉聪明地选择了“借力打力”来化解:
“既来之,则安之。你到江苏来借粮,上边都知道,浙江那边也知道,粮没借到,可你的心到了,这就行了。这不病了吗,就在江苏待着,我给你上个疏,替你告假,在苏州留医。”
赵贞吉所借的“力”是胡宗宪提出的感情,而赵贞吉在打出去的时候,微微带偏了一点方向——没把感情用在“借粮”上,而是用在劝你放弃“借粮”之上。
胡宗宪气其逃避话题,反问道:
“那浙江怎么办,就让它乱下去?”
听到胡宗宪反问,赵贞吉声情并茂地演起戏来:
“事情已经洞若观火,浙江不死人,这件事情就完不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死一万个人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人也是个数字,你和我都挡不住啊!”
在举手投足间,赵贞吉用那“我都替你急”的表情,向胡宗宪表达他的关心以及对好友的爱护,话里话外都在说:先别说我借不借你粮,这粮你就该不借,也不能借。
赵贞吉一番话罢,见胡宗宪严肃地看着自己,立马停住话锋。
赵贞吉自觉刚才所说的话都是事实,但同样也清楚这番话拿到明面上就是“难逃”的罪。
随后,“不粘锅”的特性再次露了出来,和第一段运用的方法相似,把心中的问题直接摆到明面,借此强调二人的感情:
“好!你实在听不进去,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跟你说,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到此,胡宗宪明白了,拿感情借粮肯定是行不通了。
于是,先打消赵贞吉的顾虑:
“我胡宗宪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然后,开始亮出借粮的底牌:
“我今天跟你说的是粮,我还是浙直总督,以浙江巡抚的身份是向你借,以总督的身份我向你调,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赵贞吉清楚,胡宗宪终于开始“公事公办”了,这也是赵贞吉想要的。
但胡宗宪的这种说法,却并不能让他彻底打消顾虑,因为他没法用这种说辞来回复暗示不让他借粮的“两边的人”,其原因就是赵贞吉所说的话:
“胡部堂,你虽然管着两省,可是没有内阁的急递,江苏没有给浙江调粮的义务。”
此时,胡宗宪哪能不清楚赵贞吉心中所想,带着对好友的失望,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又问道:
“那我要是调军粮呢?”
虽然这个答案正是赵贞吉想要的,但有些细节还得弄清:
“要打仗?”
赵贞吉的想法很明确:你说打仗就是打仗?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事后好跟“两边的人”交差。
有求于人,胡宗宪按下心头的气,解释道:
“我跟你说,浙江一乱,倭寇就会立刻举事,戚继光那儿已经有军报,倭寇的船正在浙江沿海一带聚集。你们总觉得我在躲,我躲得了改稻为桑,我躲得了抗倭的军国大事吗?”
胡宗宪话罢,赵贞吉又说道:
“要是军粮,我当然得调,可军粮也要不了那么多呀?”
其实到此时,赵贞吉已经同意借粮了,只是,若这样直接就答应借粮,相当于是公事公办,虽然赵贞吉已撇清了自身的责任,但也相当于损了二人的感情,这不是官场老油条赵贞吉想看到的结果。
于是,赵贞吉又抛出一个可有可无的难题给胡宗宪,就是希望随后卖胡宗宪一个人情。
只是,胡宗宪已没有心情再和赵贞吉虚以委蛇,说道:
“当年跟我谈阳明心学的那个赵贞吉哪去了?以调军粮的名义给我多调些粮食,救灾民也是安定后方,没有你的责任你怕什么?”
在这段话中,有胡宗宪对赵贞吉的不满——“你已经不是我曾经认识的赵贞吉了”,更有撕破脸之意——“你从头到尾跟我谈感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借粮怕的是什么嘛?”
在这里补充一句:
赵贞吉不借粮怕的还真不是担责任,这一点胡宗宪也清楚,胡宗宪口中那句“没有你的责任你怕什么”,并非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在说,我清楚你赵贞吉怕的是借了粮,不好跟“两边的人”交差。
话都说到了这里,赵贞吉只能答应,否则胡宗宪还真有可能把他真正担忧的东西给说出来。
到此,胡宗宪终于借到了粮。
可赢得人却并不是胡宗宪,而是赵贞吉。
谁才是获胜的人?如果你不相信,赵贞吉一开始就打算用调军粮的方式借粮给胡宗宪,那没有关系,看完下面的分析,你可能就理解了。
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需要回答一个问题:
赵贞吉可不可以不借粮给胡宗宪?
答案是不行!
虽然,清流背地里给赵贞吉下令不让借粮(表面答应裕王,不会不管浙江的百姓,但背地里还是想倒严),严世蕃一派也私下暗示过赵贞吉。但当胡宗宪前来借粮,赵贞吉却是没法不借的。
原因极为简单:赵贞吉是想进内阁的。
“改稻为桑”的国策,是严党为填补国库亏空想出的“剜肉补疮”的办法。对此,嘉靖是乐见其成的,但嘉靖也有底线:
你们可以低价收田,你们也可以水淹九县,但是你们不能坏了我的名声,不能逼出东南之乱。
也因此,杨金水在秘密觐见嘉靖之前,问吕芳会不会追究他参与“毁堤淹田”的罪时,吕芳会淡定地让其把心搁在肚子里,因为吕芳清楚:
“一两个县嘛,皇上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
而赵贞吉那句“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与吕芳话里的意思基本一致,这就说明对于嘉靖的心思,赵贞吉也心知肚明。
原本,要让赵贞吉选择,他是万不会介入到这件事情当中去的——严党真倒了,他身为徐阶的学生,该得的利,一样不会少;而万一严党度过了这次难关,他也不会直接得罪严党。
可问题是他与胡宗宪是好友,胡宗宪为保浙江不乱,最终必然会找他借粮,就凭这一点,说赵贞吉终究还是被胡宗宪扯入了局,也是事实。
此时,胡宗宪不找他借粮,赵贞吉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可一旦胡宗宪张嘴向其借粮,多方的眼睛都会注视着他的选择——
他借粮,会得罪清流,也会开罪严党。前者想看浙江乱,以便倒严;后者需要灾民无粮,以便低价快速买田。
然而,他要真选择不借粮给胡宗宪,那又很可能会让嘉靖不痛快——东南一旦反了,他不借粮也是有责任的。
赵贞吉卷入这种左右为难的局,心中也是极为郁闷。
在他这种官场老油条的心中,要能置身事外的,绝不介入其中,可到了无法置身事外的时候,就必须得第一时间摘清责任,保全自己,然后尽可能少得罪人,于是便有了应付胡宗宪的这一幕——
最初两天的拖延,是做给清流与严党的人看的,你们看,我赵贞吉并不想借他粮。
随后主动找胡宗宪诉苦,其实却是为了借给胡宗宪粮食。
胡宗宪要想借粮,只有他赵贞吉这有可能借到,所以说从一开始他就拿捏住了胡宗宪,他清楚胡宗宪一定会先打“感情牌”,只有逼到最后没办法,才会亮出底牌——提出借军粮。(借军粮,胡宗宪也是担着风险的,大家心知肚明,这军粮是拿去赈灾的,嘉靖要想追究仍旧可以追究,别人要想用此做文章,胡宗宪未必能过关。)
只有胡宗宪提出“借军粮”,赵贞吉才不会得罪清流与严党,也只有这样,事后嘉靖不会找他问罪。
所以说,看似胡宗宪拿到了粮食,但实际上赢的人却是赵贞吉。
那么,胡宗宪清楚这其中的事情吗?
胡宗宪是心知肚明的,他清楚赵贞吉的顾虑,也晓得是自己把赵贞吉扯入了局,而且他还知道这一次必然会败给赵贞吉。
可胡宗宪没有办法,为了浙江的百姓,他只能任由“人为刀狙,我为鱼肉”。
结语经过此事,赵贞吉清楚胡宗宪对其有些不满。
对此,赵贞吉没去争辩(是你扯我入的局),也没去解释(我也有我的无奈),而是凭着官场老油条的修为,仍旧虚情假意地做了一番面上的工作:
“可有一句话,我还是得说,改稻为桑的事情,你能不管就不要去管,给自己留条后路。”
言外之意:无论你怎么想我,我都是关心你的,因为咱俩是“知交”,感情从“这”摆着呢……
卿心君悦,读别人的故事,过自己的日子。用文字温暖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