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晴了，偌大的一个院子，并没有挂战俘营的牌子，对外也叫某军区招待所，但是，这里的军队和老百姓都知道，这座大院子里关押的，全部是国民党的大官，甚至连房东大娘都知道。不过她不叫他们什么司令、军长，也不叫他们先生、长官，而是叫他们同志。同志，似乎成了解放区一种称呼上的习惯，也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从双堆集战场到这儿也不过是几十里的路程，那天，杨伯涛是在一个临时收容点烤干了衣服后，由几个战士押送他过来的，一路上并没有上刑具，而是如同路人一样地走着，而且走着走着，便碰到第12兵团的熟人，还有成队成队的被俘士兵。他们刚开始的时候，不敢相认，只是以目相识，后来也就点了点头，解放军战士亦不加禁止。而道路两旁的村庄、街道，早已改变了模样，行人如织，炊烟袅袅，集市上有卖各种小吃的，第10军的副军长王岳摸了摸布袋，又看了看押送他的解放军战士一眼，那两个战士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王岳便过去，称了一斤炒花生来，还走过来让杨伯涛抓了一把，又执意让两个解放军战士吃。两个战士笑着摇了摇手，催促他们快走。

他们是下大雪那天集中到这个大院子的，不多时，杨松青便来看望了他们，为他们一人安排了一套洗漱的东西，一床被褥，下雪的时候，房东大娘还给他们在屋里升起了火。王岳好奇地问着房东大娘：“这房子，是你们土改分地主家的吧？”

没想到，房东大娘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就是我家的，我家就是地主成分。”

几个人一愣，围了过来，连坐在最面后的黄维，都抬起头，仔细地听着。老大娘笑了，说道：“我家是地主，是这里十里八村最大的地主，我男人抗战时，组织了民众抗日队伍，被鬼子给打死了。我的三个儿子，两个成了家，三个儿子、两个媳妇都是公家的人，都参加革命了，两个还入了党。你们说的土改啊，是分了我家的土地，我们也得到了一份，我一个老婆子根本种不完，是农会代耕的，咱家虽说是地主成份，可也是抗日功臣家庭啊。共产党是不会忘记这一点的。”

“对，共产党不会忘记任何对国家、对民族做出过贡献者的功劳的，也正如你们，内战有过，甚至是有罪，但抗日有功，共产党向来是功过分明对待的。”一个声音传了进来，接着进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

众人站了起来，看着那人，那个干部用手示意，让大伙坐下，问寒问暖一番，又说道：“天，要下雪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们的条件有限，但会想办法满足大家的。比如，前两天有看管你们的战士，向我们反映，你们第12兵团的干部，多数是南方人，吃不习惯北方的面食，我们就让光州的同志，运一些大米过来，虽说数量有限，但能保证大家三天吃上一顿白米饭，一天喝上一顿白米粥。好了，大伙好好休息休息，思考一下人生该如何走，我们下回再谈。”

那个干部说完，又安排身边的战士，不要让外人打扰他们，要确保他们的安全，等等，便走了。房东大娘也笑着把那个干部送到了门口，说了声：“宋政委，再见。”

杨伯涛一惊，问了一句：“大娘，他是哪个宋政委啊？”

大娘脱口而出：“宋任穷政委。”

众人愣在了那里，人家一个政委，竟然关心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了，真是无微不至啊。坐在最里面的黄维，眯缝起了眼睛，说了句：“感化，感化，当初，我们也是这样感化瞿秋白、方志敏的，可到了最后，还不是上了断头台。”

几个人听了，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坐到了黄维身边。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解放军服装的战士走了进来，众人一看，是梁岱的卫士，他过来向梁岱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参谋长，对不起了，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我参加了人民解放军，要开拔了。再见。”说完，又敬了个军礼，回头走了。

望着那个卫士远去的身影，众人黯然失色，有人说了句：“人家，不抓壮丁。”

吃晚饭的时候，下雪了，那雪下得，纷纷扬扬，不一时便把整个院子给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个解放军战士站在门口喊叫一声：“院子里路太滑，年龄大的就不要出来了，过来两个年轻的，把饭给抬过去吧。”

杨伯涛看了梁岱一眼，说道：“老梁，咱们服务一回吧。”梁岱早已站了起来，二人出了门，便往设在厢房里的厨房走去。

厨房里，满满的一大锅白米粥，一竹筐白面馒头，一盆白菜炒豆腐，一盆萝卜丝炒粉条。而另一个桌子上，放的是玉米面糊糊、杂面馍，一小碟盐水黄豆，两个战士已经坐在那儿了。

杨伯涛诧异地问了一句：“你们，就吃这个？”

一个战士笑了起来，说道：“这个，已经很不错了，比家里的伙食强得太多了，我们这个地方，穷，晚饭说是喝茶，其实连口开水也没有，多数老百姓晚上是不吃饭的。”

杨伯涛、梁岱无语，竟然忘记了端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