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2月14日,逃亡了8个月的萨达姆在自己的家乡提克里克被美军逮捕。
第二天,在确认被捕者是萨达姆本尊,而非替身后,美国政府迫不及待地向外界公布了这一消息,并发布了一段萨达姆被捕后的视频。
视频画面中的萨达姆,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乖乖地张开嘴,接受医生的检查。
看起来就是一个60多岁的普通老头,完全不复往日那种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模样。
据说时任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见到萨达姆的落魄模样后,嘲讽地说道:他看来也没有自己吹嘘的那么勇敢嘛。
常理而言,美国需要一个稳定且亲美的伊拉克。
而萨达姆只要活着,对美国的中东战略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直接干掉萨达姆就好了。
但小布什政府在评估了形势后,发现实际情况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当时,美国派了一个叫布雷默的官员具体负责伊拉克的战后重建。
在这之前,布雷默长期负责外交工作,没有任何行政管理的经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市长都没有当过的理论派,却以总统特使身份,被小布什指派为伊拉克的最高文职行政长官。
缺乏行政管理经验,这其实都不算什么。
不懂就问,虚心求教嘛,谁也不知道一开始就懂行政管理。
但要命的是,布雷默特别自负。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自吹自擂,说自己是新时代的麦克阿瑟将军。
麦克阿瑟当年改造日本,首先动用个人关系,从美国搞来大量救济物资,在稳定了日本的社会秩序,赢得民众支持后,才开始清算日本右翼势力和日本旧军队。
布雷默没有麦克阿瑟的人脉,却又自命不凡。
他上任不久,在没有做调研的情况下,便发布了两道命令,结果捅了大篓子。
这两道命令的内容是这样的:
所有伊拉克复兴党的前党员,终生不得在伊拉克新政府中担任任何公职。
解散伊拉克军队、内政治安力量、总统安全卫队。
用布雷默的话说,伊拉克复兴党党员都是追随萨达姆的坏人,新政府绝不能收留这些存在污点的坏人。
命令下发后,几乎一夜之间,萨达姆时期的72万军队就地解散,连遣散费都没有。
另外有8.5万人被剥夺公职,丢掉了饭碗。
对于布雷默的极端决定,当时有很多人都劝他别这么干。
但布雷默坚持己见,死活听不进去。
可以想象一下。
几十万军队,手里有枪,知道如何组织武装。
几万公务员,受过教育,熟悉各级政府运作。
除了没钱,这些人什么都有。
而在伊拉克,一个公务员和一个士兵,需要养活一家子人。现在他们被解雇了,他们在绝望之中,看着手里的枪,他们会做什么呢?
恭喜你,猜对了。那便是站在了美国的对立面,走上了反美的道路。
据亲历者回忆,布雷默上任之前,美军士兵可以若无其事地在巴格达的大街上闲逛,与孩子们一起踢球。
在许多伊拉克人的眼中,那时的美军是解放者。
可到了2003年8月,风云突变,几十万被布雷默强行解散的伊拉克士兵,陆续投身反美武装组织,看见美军就放冷枪。
在伊拉克各地,针对美国人的袭击事件不断发生。
而布雷默对此毫无应对之策。
不仅如此,布雷默在伊拉克的战后经济重建方面,也是毫无建树。
战争此时已经结束四个月了,可伊拉克的电力供应却还没有恢复。
布雷默干得这么差劲,那他下台了吗?
并没有,他不仅没下台,反而继续受到信任。
布雷默后来又陆续颁布了100多条法令,推行伊拉克的私有化改革。
这些改革在明面上倒是没什么问题。
但国企私有化,这就是一场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而要论大鱼,谁又能大得过财大气粗的美国资本呢?
结果,布雷默的改革没有帮助伊拉克人民改善民生,反而肥了国际资本。
渐渐地,伊拉克人产生了疑问:为什么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无法为他们解决供电、供水这样的小问题。是美国办不到吗?显然不是。或许,美国人只想搞钱,根本不在乎伊拉克人的死活。
于是,在伊拉克人的眼中,美国人便不再是解放者,而变成了殖民者。有越来越多的伊拉克人,选择与反美武装合作。
截止到2003年底,已有数百名美军士兵死于恐怖袭击。
而伊拉克战争期间,美军的死伤还不到150人。
可以说是在不知不觉中,原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美国士兵,猛然发现自己又陷入到了一场新的战争中。
这场战争,没有人对美军正式宣战,但却极为残酷。
用美国老兵回国前,留给新兵的话说:“要记住,在你碰到的所有伊拉克人里,有95%的人想要弄你死!”
这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要想解决矛盾,必须从民生保障入手。
但美国政府不这么看,小布什认为打黑枪的人,都是萨达姆余孽。
如此一来,囚笼之中的萨达姆,便成了美国政府眼中的烫手山芋。
小布什政府在评估形势后,认为萨达姆必须死,但他不能死在美国人手上。如若不然,美军势必要遭到更加猛烈的报复。
想杀却不敢动手,这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有人给小布什献上了一计——让伊拉克人民自己审判萨达姆。
2004年6月30日,美军向伊拉克政府移交萨达姆。
第二天,萨达姆接受伊拉克法官审讯。
审讯期间,检方以萨达姆入侵科威特,指控他犯有反人类罪。
结果萨达姆在法庭上大放厥词,先是否认自己有罪,继而又为自己当年出兵入侵科威特进行辩解,称科威特是美国“走狗”。是美国政府欺骗了自己。
萨达姆庭审现场录像截屏
审讯变成了闹剧,法官只好休庭,延期再审。
2005年10月19日,萨达姆再次出庭受审。
由于萨达姆统治时期,对库尔德人进行了残酷镇压。
于是美国这次安排了一个叫默罕默德·阿明的库尔德裔法官审判萨达姆。
但阿明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法官,他没有迎合美国的心意,走个流程,直接把萨达姆弄死。而是坚持法律原则,给了萨达姆很多的时间去辩解。
结果,这正中萨达姆下怀。
审讯之前,萨达姆精心收拾了自己的妆容,身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精神状态良好,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刚被美军抓获时,神情惶恐的老头形象。
当萨达姆被带进法庭后,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作为犯罪嫌疑人的萨达姆,像英雄一样昂首阔步走进法庭,而代表着正义的五名法官,却有四人因为担心遭到报复,不敢在摄像机前露面。自始至终,只有主审法官阿明出现在电视镜头中。
庭审期间,检方以杜贾尔村案,指控萨达姆及另外七人犯有屠杀罪和反人类罪。
1982年7月8日,萨达姆在视察杜贾尔村时,遭到什叶派穆斯林袭击。当时正逢两伊战争的第二阶段,伊朗处于攻势。
萨达姆担心伊拉克的什叶派里应外合,便派兵血洗杜贾尔村,屠杀了村里143名什叶派穆斯林。
这起惨案,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不过萨达姆和另外七人很狡猾,他们没有乖乖等着法官对自己进行宣判。而是利用直播的机会,采取藐视和对抗法庭的策略,反复质疑法庭不过是美国侵略者的工具,给自己在公众面前树立起了一个勇敢反抗入侵者的形象,把舆论引向对自己有利的一边。
另外,萨达姆在庭审时,还经常出言挑衅,试图激怒阿明,让外界认为这并不是一场公正的审判,而只是在走过场而已。
面对萨达姆的挑衅,好在阿明表现得十分理智,没有上当。
默罕默德·阿明
在庭审的最后,萨达姆等人表示要做无罪辩护。阿明只好宣布40天后再审。
之后的一年,萨达姆又九次上庭受审,但他坚持不认罪。
这几场审判进行的同时,位于巴格达的“绿区”多次遭到迫击炮弹的袭击。
所谓绿区,就是美军在巴格达城内划出的安全区,面积约10平方公里。
绿区之内,美国人用混凝土墙和铁丝网,隔出了一块相对和平的孤岛。
伊拉克的重要政府机构、外国使领馆、外国人和伊拉克权贵,居于此地,由美军负责他们的人生安全。
但在绿区之外,世界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而审判萨达姆的特别法庭,就设在绿区之内。
萨达姆迟迟不认罪,同时绿区还经常遭到恐怖袭击,这就使得负责看押萨达姆的美军士兵很恼火了。
据当时英国《卫报》的报道,被捕之初,萨达姆的牢狱生活还是很惬意的。
他被单独关押在一间12平米的牢房里。房间里没有报纸、电视和广播,但有一些小说和旅游方面的书籍可看,这些书由红十字会提供。
一日三餐主要是米饭、土豆、椰菜鱼、牛肉和鸡肉等。
另外还有橙子、苹果、梨子等甜点。
萨达姆每天就是散散步,看看书,按时祈祷。
但到了后来,美国人对萨达姆就没这么客气了。
2005年5月20日,英国《太阳报》刊登了一张萨达姆在狱中的生活照。
照片中的萨达姆,头发散乱、眼神呆滞,几乎全身赤裸地整理着自己的裤子。
按照《太阳报》记者的说法,这些照片就是美军看守有意透露的。
美国人希望通过曝光萨达姆的“悲惨现状”照片,给伊拉克境内的拥萨武装分子一记狠狠的心理打击。
后来,又有许多关于萨达姆的“惨照”流出,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张照片是萨达姆被两名美国士兵夹持着,他默默低头、眼神涣散、身形颓废,身上只有一条内裤。内裤的两端,插着羞辱性极强的美国国旗。而夹持萨达姆的两名美军士兵则显得异常兴奋。
估计是担心萨达姆会因为扛不住压力而自杀,监狱闭路摄像机24小时监控着萨达姆的一举一动。即使在他睡觉、上卫生间时,也不会中断监视。
另据萨达姆的说法,美国人对他恨之入骨,自己经常会被肉体折磨。他牢房内的灯,永远明亮。
看守的士兵为了不让萨达姆睡上一个好觉,每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就会来到他的牢房边,故意弄出响声。因此,当大家在法庭上见到萨达姆的时候,就会发现他满脸的憔悴,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看守对萨达姆的折磨,没有摧垮他的意志。
相反,萨达姆还以此为筹码,时而借故缺席审判,时而在法庭上大声咆哮,声称美军对他进行肉体折磨。
当时,尽管许多阿拉伯国家的民众对萨达姆没有好感,但对于西方媒体刊登萨达姆在监狱中的照片,尤其是萨达姆半裸的照片,人们普遍觉得反感,认为这严重羞辱了阿拉伯世界。
因此,美国人越是折磨萨达姆,他越是能博取外界的同情。
2006年1月,考虑到阿明的性格过于温和,不是萨达姆的对手。美国将主审法官换成了作风强硬的阿卜杜勒·拉赫曼。
拉赫曼负责接手后,强制要求萨达姆出席审判,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萨达姆等人随后以绝食进行抗议,拉赫曼则下令对他们进行强行喂食。
2006年11月,在经过一年多的审理后,拉赫曼对杜贾尔村案进行了宣判。
八名被告,一人被判无罪,四人被判监禁,包括萨达姆在内的三人被判处绞刑。
拉赫曼宣读完判决后,萨达姆不服,在法庭上举起右手高呼:“人民万岁!打倒侵略者!打倒叛徒!”
萨达姆的律师则对判决提起了上诉,但被法庭当场驳回。
2006年12月30日清晨,在巴格达郊区的一处军事基地内,数名蒙着面的伊拉克什叶派穆斯林对他们的仇人萨达姆,执行了绞刑。
萨达姆死后,对他深恶痛绝的伊拉克人走上街头,围着装载萨达姆尸体的车辆,在狂喜中又唱又跳。
而萨达姆的支持者,则在暗中发起一场又一场的袭击。
2008年,在萨达姆被绞死两年后,小布什政府与伊拉克政府签署协议,宣布美军将在2011年12月31日前全部撤出伊拉克。
2011年12月18日,随着最后一名美军士兵撤离伊拉克,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对着媒体骄傲地说:“我们离开的是一个自治、稳定、有着民选政府的民主国家。”
然而,就在美军撤离伊拉克的第二天,伊拉克的什叶派和逊尼派再次爆发冲突。
这场冲突历史两年,近2万伊拉克人在冲突中死亡。
2014年6月,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发起闪电攻势,占领了包括萨达姆家乡提克里克在内的伊拉克北部大片地区。
在提克里提,“伊斯兰国”武装得到了忠于萨达姆的逊尼派武装的支持。
逊尼派与“伊斯兰国”搅合在一起,这是伊拉克什叶派政府不能容忍的。
随后,伊拉克进入事实上的内战。
在内战中,又有3.7万名平民死亡,约330万人成为难民。
萨达姆的墓地也在这场内战中,被炮火夷为平地。
被炸成平地的萨达姆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