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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头场雨下来的时候，我正蹲在灶房门口补蓑衣。这老伙计跟了我三十年，棕毛都秃成了瘌痢头，可淋起雨来照样比塑料布舒坦——就跟村东头赵瞎子酿的高粱酒似的，越老越有绵软劲儿。

雨点子先是在后山梁上敲锣打鼓，眼瞅着漫过老坟岗的柏树梢。我冲屋里喊：“老婆子，快把腌芥菜的陶瓮挪檐下去！这雨带着腥气，怕是山神爷吐了三天三夜的唾沫星子。”话音没落，房檐水已经串成水晶帘子，把院里的石磨盘洗得油光水亮。

山坳子开始冒热气，跟掀了蒸笼盖似的。那些猫了一冬的野栗子树，枝桠上鼓起的芽苞活像大姑娘绞脸时憋红的疙瘩。我挎上竹篓往坡上走，棕毛蓑衣簌簌往下淌水，倒像背着条欢实的小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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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的野芹菜最懂雨水金贵，昨儿还蔫头耷脑的，今儿个支棱得比烟杆子还直。我掐了片嫩叶嚼着，苦汁子混着雨水往嗓子眼钻，这才是正经的春味儿！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地皮菜，黑亮黑亮的，捡回去焯水拌蒜，能把隔壁孙老汉喝的高价龙井比成涮锅水。

雨脚密得像筛芝麻，山溪水眼见着鼓胀起来。那些个鹅卵石被冲得直翻跟头，活像正月里耍社火的愣头青。我蹲在歪脖子松底下避雨，瞅见崖壁上的老藤蔓正偷偷摸摸发新须——这老东西精着呢，专挑雨天往石头缝里扎根，比村会计拨算盘珠子还利索。

最喜人的是后坡那片野竹林。雨水顺着竹节往下淌，青皮竿子眼见着往上蹿个子，噼里啪啦的动静比放鞭炮还热闹。我拿柴刀背敲了敲，回声嗡嗡的带着水汽，跟二十年前给大闺女陪嫁的那口红木箱子一个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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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快落山那会儿，雨丝变成了金线线。整座山活像发了一夜的面团，松软得能掐出水来。那些憋着劲的野桃花骨朵，趁人不注意就炸开了两三朵，粉嘟嘟的像被雨水泡发了的胭脂饼子。

我背着半篓子山货往家晃，蓑衣毛上沾的野花瓣跟着步子直打旋儿。忽听得山洼子里“咯吱”一声脆响——准是头茬春笋顶破了地皮。这崽子精得很，专等雨停了才冒头，生怕被人瞧见它蹿个子的猴急样。

到家把篓子一撂，冲灶房嚷嚷：“老婆子，晚上烙荠菜饼子多搁猪油！春雨喂出来的野菜，就得拿荤油香才能勾出魂儿来。”屋檐水滴滴答答砸进腌菜缸，这声响要接到谷雨，就能腌出带着山雾味的脆黄瓜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