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母亲因病早逝,父亲西门豹戍边多年,在泾原路镇戎军韩琦手下任游击将军。
老家汴梁,阳谷县只是外婆家。
外婆这边算大户,三进的庭院,几十亩良田,可惜未生养男丁,两个女儿中大女儿嫁给西门豹已早逝,二女儿也嫁军官,随夫去东北和金国打仗,少有书信来往。
外祖父和外婆潜心礼佛。作为居士,他们在家中设佛堂,每日青灯黄卷,乐善好施。对于尘世间的俗务,十分淡然。
六岁,西门吹雪,胡不归,东方旭小朋友们,师从安在田先生。安老师早年在滨州就读于大儒吕夷简,后自开讲堂授课,在阳谷县算顶尖文化人。
三年级,外祖父,外祖母相继大病,卧床不起,幸好家里还有七八个佃户和两三个婆子打点。
又过一年,康定二年,西北战事起,父亲西门豹随宋军大将任福出征,与搞独立的李元昊两军对垒,可叹好水川一战,宋军大败全军覆没,西门豹战死。
家人闻讯哀痛,却又接消息,此次战役失败原因,与西门豹汇报军情过于乐观粗略有关……皇帝暴怒。
于是…
抚恤金没有了……
于是,西门豹昔日同僚下级都懂事得站远。
世态炎凉大家都懂……
门庭冷落……
家道颓败。
等西门吹雪掩埋了相继去世的外祖父外祖母,家里除一老屋,仅剩三亩薄田。
那年西门吹雪九岁,刚开始学写策论。
西门吹雪有个冰火两重天的童年。
……
六岁到十二岁,同窗共读,西门吹雪这破孩子,胡不归最讨厌最无奈最佩服最无语。
第一,这孩子似乎永远在微笑,你看不出他的悲伤和其他任何情绪。先前不说,富贵之家嘛,嘚瑟应该的。后来穷得叮当响,几乎天天得到顾老板当铺去,但他仍那样得体,从容,一举一动带着沉静的容荣华贵的气度。
若换胡不归,愁得愁死,骂人得骂死。作为一名将快意恩仇当做潇洒的小混混,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一天天玉树临风起来的,永远安静的家伙。
第二,胡不归十分看不惯他那死认真烂认真的臭德行。明明老师讲完了,课堂里难得有了活气,胡不归和东方旭开始收拾课本,正商量掏鸟窝呢,西门吹雪站起来说,老师,能不能再留片刻?学生还有三个问题请教。
胡不归很抓狂。那天这破孩子在堂上对邹知府不也说吗,领导你再等等,我还有两个问题……
十多年没见,最大的臭坏毛病一点没改。
总之,在胡不归并不漫长的人生中,其中一段就被这西门吹雪无情折磨,无情碾压。这折磨碾压全方位,诗词,武术,对联,背书,毛笔,策论,礼仪,洁净,情绪,容貌……
这别人家的好孩子,让胡不归痛不欲生。幸亏年轻,否则很可能脑溢血英年早逝。
随心所欲,天性自由的胡不归喜欢吃着火锅唱着歌,吹着风儿坐马车。他过这种风一般日子的时候,诸如摸鱼,偷瓜,逮知了,扑蜻蜓的时候,诸如草地里戳牛屁股,禾场里赶鸭鹅的时候,西门吹雪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个人坐在窗前读书。
有时候胡不归想把这家伙按到地上,把他脑门盖揭开,欣赏一下他脑袋里那些电路板的整齐清爽。
十二岁,小姨夫接西门吹雪到京城生活,中举,中进士,一路开挂,眼高于顶的老师的老师——吕大人看中他,把亲孙女嫁了给他。
说到耳提面命嫡传学问,这家伙好像和自己田老师平分秋色了。
补缺成阳谷县令之事,由于他并非此地人氏,按宋朝典律,不存在需要回避故乡任职之问题。
……
……
邹知府兴致勃勃宣布了散会吃酒,西门吹雪却说他还有两个问题。
这是理性小官员常犯错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却不知道纯属幼稚病。
邹知府面无表情,看一眼西门吹雪,说,雨轩请言。
胡不归字远学,西门吹雪字雨轩。
西门吹雪说,第一,县令双杀案如若就此结案,被害者,凶手都已亡故,既无人画押,又无有旁证,从大宋刑典而论,定有不妥之处,下官建议,将那姜县令,程县令的师爷,马弁,内务的丫鬟婆子重新拿回来,逐一审问,或许会有更多可靠线索。
胡不归听明白了,这家伙对他破案陈词,心里完全反对。
那第二?邹知府问。
第二,陈松被杀现场,仵作带回物证,经查阅,里面有火药信号,姓名布标,松明火把,地下仓库藏有谷物瓷器,从中看来,那袁猴子住宅为强人中转仓库,那陈松必为强人。那这双杀案就或许和山上邱麻子,毕虎或白伦有关。
西门吹雪不紧不慢,完全无感大家都急着去喝酒。
案情从此角度而言,若能找到邀陈松入伙之人,此人必为知情人,这也可作为继续邢讼的重要线索。这小子又说。
大堂里一下很安静。
胡不归站那想,若等你找到老姜马弁或者二龙山上下来那麻子,岂不全都葛屁?
(大家可能问,为啥找陈松入伙的偏偏也是个麻子?和桃花山邱麻子一样?这其实是狡猾的毕虎使的混淆视听的伎俩而已。作者补注)
邹知府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踱了几步说,
初为官者,都有竭诚努力之决心,经手之事,亦求毫厘不爽,清晰分明之操守。这样的好处,一可证心地纯正,二可万无一失安稳远渡。这一点,雨轩和老夫年轻时很像。
他又说,但世事沧桑,宦海沉浮过来,再回头看,此种思维也只能当少年心事,莞尔一笑而已。快与稳,进与退,清晰与模糊,功与过,罪与罚,这些相对依存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权衡不倒才算智慧。
大家听得糊里糊涂。
邹知府见大家懵逼眨眼,把手背到背后,从案台后面走出来说,
例如这双杀案,三月之内连死两名县令。大宋历年无有,朝廷与市井之间,奇谈怪论随风而起,舆谬沸腾!
邹知府顿了顿,清清嗓子:
自古防民之口胜于防川。此时尽快破案,平息躁动乃当务之急。若兀自强求,纠缠细节,看似精益求精,实则舍本求末。
其二,正因这阳谷县周边有三伙强人,我们才应该尽快结案,多留一天悬案,就给强人多留一天的借用。我大宋太祖以来,吸取前朝教训,采取“田制不立”,“不抑兼并”国策,藏富于民,经济蓬勃,但也让一些懒惰不勤者土地流失,造成隐患。
邹知府停顿一下,又来回踱了几步,说,这些人,我们要看得紧。看得紧,就是与君分忧。为官者,需顾全大局,抓重缓轻,但最终又得面面俱到,算无遗策,各方都得给个妥当交代。其中学问,雨轩尚需多多历练。
胡不归听完,忙站过去说,大人训诫,茅塞顿开,小的以为,县官双杀案可以先结案,论据之间可留活口,讼词可言,因案犯已亡,更多细节需日后仔细勘验啄实,此些进展,另文禀呈。
邹知府看一眼胡不归,嘴脸挂出一丝微笑,他指一指说,一直以为远学浮夸,不料偶有老成之言。
胡不归得意,心想,西门吹雪啊,劳资本事没你大,可揣摩上意,因地制宜,灵活变通,恐怕你还不是对手吧。
这………,可能,那么…
木鱼疙瘩慌忙站起来,他听出不对了。他拱拱手,晃晃脑袋,那么从容的人,也浑身僵硬,慌乱中不知如何应对。
至于生辰纲之案,我看远学可再接再厉,能者多劳。邹知府问,陆神捕近期可到过阳谷?
刘太公说,清河县古井投尸案未结,神捕公务繁忙,未曾到此。
可那小丫头和我同行而来的啊,人到哪去了?邹知府问。
说的谁啊?大家不明所以。
陆随雨啊,这小丫头呢。远学!
卑职在!
你虽只为这阳谷县尉,但有通神之能,本府对你寄以厚望。因此。东平府许多邢讼,你务必勤加参与,奉献才能。今给你特权,有事可直接禀报与我。
这……,胡不归心想,这不双头管理吗?渗沙子挖墙脚的套路?看来老头对西门吹雪很不感冒啊。
这什么这?邹知府皱眉说,青春年少,为朝廷效力机会难得,还得再三踌躇不成?
义不容辞,肝脑涂地!胡不归跪下,头磕得像捣蒜。
哈哈哈,邹知府大笑,也不冤枉使唤你小子,给你一位佳人助手!
啊!胡不归没明白。
知府大人,卑职陆随雨听从调遣!
一个身着捕快皂服的少女进来行礼。
这不就来了?邹知府说,你们两先认识认识,待会一起来找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