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难民自述5:从今天起我们脱离了危险的战区、敌人屠杀的范围了

航语的过去 2024-09-24 03:49:36

汽轮在码头旁靠住了,即刻,船中起了一阵大骚动,每一个人都争着要先上岸,于是,汽轮的出口处塞满了行李,和一群蠕动着的人头,他们像一只只出笼的鸡,挣扎着地从舱中奔出。母亲携着我们的手,在最后的一批,终于也上了岸。码头工人很快地围拢来,只听得"一角钱,到 xx ""二角""不"……有些难民就跟着去了。我们听说这里有红十字会救济难民,不愿投旅社去。

在平坦的马路上走着,很和平,很宁静,丝毫都不像是抗战期间的后方呢!

红十字会设在一条很僻静的马路旁,完全是西式的房屋,行李堆在大门外,一部分的人入内登记,屋中冷静得很,只有几位办事员严肃地坐在办公桌旁。外祖父拿出我们的难民证,那人猛省似的抬起头,用着近视的眼光望了我们一眼,遂又低下头去,熟练地填写了登记簿,冷冷地说:"到隔壁屋中去领取餐费吧!"只有这一句话突破了寂静的空气,以后就永远沉默着,我们这一群狼狈的难民,悄悄地退出,因为在这里的空气委实是森严得可怕。

又小心翼翼地走入隔壁较为狭小的办公室内,这就不对了,这里面充满着高声的谈话,人也很多,大家都在领取一角钱的餐费,仿佛这就是他们的生命的源泉似的。

由红十字会领导,人和行李都搬到对面的难民收容所内,地点是女子师范学校的校址,因此布置得很好。庭前植着不甚高大的树,到底是什么树,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对于植物学方面的知识,知道得太少了。一进门,是一条水泥筑成的甬道,壁上贴着近日的报纸,我们曾在此地停留了很久的时间,尽量地阅读着前方战情。

被分配后,我们和张先生被派到第四卧室去。这是一间很宽大的房舍,玻璃窗在屋的两边,光线非常充足,进门处,是一块不大明显的黑板,由于地板的高低,我知道这是一间理化教室,屋角堆着许多破碎的草,在它上面,我相信曾有数千百人睡过。

这一夜,很早地就睡了,睡得很舒适,而且做了许多甜蜜的梦。在梦中,我在南京女中的理化教室内上着物理课,戴着近视眼镜的永远不露笑容的物理教师,正在很兴奋地讲着电和电流……

第二天,起得很迟,因为窗外的朝阳已经很早地照在纱窗上了。晨餐后,母亲们到电话局去,预备打电话到汉口,因为在那陌生的城市,也许蕴藏着两个我们所希望的人呢!她们去了,去了很长久的时间,我们等得不耐烦,但又怀着希望地等候着。

门终于"呀"的一声开了,母亲笑容满面地进来,她的第一句话突破了严肃的空气,她说:"啊!多大的幸运,我先打电话给培奇﹣﹣这是我的哥哥,他居然在汉口,而且连娘舅也在那儿呢!……"只听见这两句话,起初闭得很紧的嘴,此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我的心痒得很,它几乎使我发狂,然而,我却极力地忍住了。我轮流地注视着各人的面部表情,这似乎是正在开映着的银幕,每一个人都有着特殊的表现。外祖母和舅母,他们是佛教的信仰者,虽然在极欢乐的当儿,仍不忘释迦牟尼和佛经,老人一边抱着小孙,一边嘴里不住地在嚷:"阿弥陀佛,天开眼了……"而年轻的那一位却说:"叩头碰着天了……"这些话,我不懂得是什么意思,不过我知道,这是在极欣慰的当儿,对于天表示的一点谢意。

从今天起,我们是脱离了危险的战区、敌人屠杀的范围了,然而,从今天起,又开始了空袭的恐怖。也许是因为对于它太恐怖了,在这偌大的市区中,虽有着不少的饭店,我们却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寻觅,整整的一天,不曾有粒米下肚,只是在课室式的卧房中坐了整整的个上午。

午后,红十字会中的职员来通知,傍晚有一只很大的江轮专载难民,驶向汉口。我们一方面因为对于空袭存了戒惧的心理,一方面又为他们的花言巧语所惑,临时竟别了九江市。哪知因为轮船公司与红十字会双方的误会,载难民渡江的不是一只大船,而是一只小型轮船,好在这次赴汉的难民较少,我们也就随着众人占据了船舱的一隅。

天色渐渐模糊了,大概是傍晚七时吧,只听得人声嘈杂中,汽笛"呜﹣"地响了一声,机器房中的机器"扎扎"地开始响动了,船离岸了,渐渐离去了九江。模糊中,岸上的灯光和水中辉煌的世界竟混成了一片,分辨不出他们的真假。啊!别了!安宁的九江市!希望你永远保持着安宁的空气!

【小岵女士,姓名吴大年,女,上海嘉定人,1925年出生,西南联大毕业。解放后,长期在江苏教育系统任职。吴大年先生是著名历史学家钱乘旦教授的母亲。抗日战争期间,她曾与家人一起,从南京一路逃难到昆明,途经7个省份,时年12岁。13岁时,她写成《小难民自述》一书并出版,冰心为之作序,顾颉刚为之题写书名。】

0 阅读:24

航语的过去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