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浙江老家塔上,坐汽车到衢州坐火车,到崇仁下火车,我也不记得是第几天的早上了。下了火车又坐大货车到东陂公社,已是下午了。崇仁到东陂的路,是翻山越岭,弯弯曲曲,坑坑洼洼,坐在这车上是被颠簸的东倒西歪,一些晕车的妇女儿童,胃里是翻江倒海,把几天前吃下去的干粮都吐出来了。可到东陂还没到目的地呀,我们的家还在十几里路远的水南。
这支老弱病残的队伍,都是老人,儿童,妇女,年轻的妇女也是,不是拖儿带女就是孕妇。还有好几位是三寸金莲的老太太。村里的青壮年都去押运物资了。大家由带队的移民干部带领着向水南走去。一条小马路沿着山向里面延伸,一条小河在小马路下面从里面流出来,我们是顺山逆水往山里走。一路上几乎没有人烟,连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看到。远处的山上野兽在哀嚎,树上的鸟儿也在孤独地哀鸣,小河里的水时高时低地慢流着,路上人们很不规则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呻吟声,这些复杂的声音汇成了人们五味杂陈的心声。谁也不说话,只是向前走着,走着。

山里的冬天太阳西下早。天阴暗了下来,霜风窄起,树叶哗啦哗啦地响,树林里的风呜呜呜呜地叫,把原来的声音都给淹没了。在人们的脑海里形成了,什么声音最可怕就是什么声音。于是大家都害怕了起来,连呻吟声都不敢发了,生怕跟不上掉队,只有赶快赶路,赶路。还好,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水南了。真不知道这支队伍是怎样磕磕碰碰走到水南的,有的人恐怕走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了。当地老表们已经做好香喷喷、热腾腾的饭来等我们了。好几天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路上都只吃了些干粮,一到就能吃上这么好的饭菜,真是暖到心里去了。
吃过饭就是分配住房了。小点的住一户,大点的住两三户。我家住的房子恐怕是村里最好的了,板墙青瓦盖顶的,有四个房间,一个堂前。我家和另一户移民合住,一家各住两间房,堂前是两家共用的。橱房是大家都没有的。就在屋檐下,滴水沟上面架上木头,再搭上毛棚,再找几块大石块和黄泥和弄和弄,架上铁锅就是橱房了。

这样的橱房四面通风,这样的锅灶没有烟囱。有时正炒菜呢,吹来一阵风,浓烟四下飘散,呛得人直咳嗽,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等风停烟散后,铁锅已烧得通红了。幸亏锅里没有炒菜的油,要不然锅里就着火了。菜放下去,冷缩热胀,嘭!锅裂开一条缝隙,破个洞也是常有的事。
等把物资全部搬运回来,也就过年了。这是来江西过得第一个年。这年过得是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年味。没有亲戚,没有客人。除夕年夜饭桌上没有美味佳肴,甚至连蔬菜都没有。
正月里,终于有几个老表带着孩子来串门了,算是拜年吧。由于老年人都不会说普通话,他们是连说带比划了半天,我们才弄明白,原来这房子是他们的。是房东来了,我们便请他们进屋,拿出从浙江带来的土特产冻米糖招待他们,走时还装些让他们带回家,他们也邀请我们去他们家走走,他们也拿出他们的土特产,爆炒大豆,油炸红著片,最好吃的麦芽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