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胸壁外科创始人王文林访谈录:我为美国护士做手术【转载】

水云康康 2024-02-11 18:12:26

朱斌

日前,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胸壁外科研究院迎来一位名叫詹姆斯特殊的患者。他来自美国,是一名男护士,自幼患了一种特殊的疾病,叫漏斗胸。这种疾病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疾病,手术本身并不是非常复杂。但是,他在美国最著名的医疗中心接受治疗时,三次手术全部失败,这给詹姆斯带来巨大伤害。他的手术不仅没有任何的效果,反而造成极其严重的并发症。由于并发症治疗异常困难,他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医生,希望能帮助他手术。在屡屡碰壁近乎绝望的时候,他最终找到了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胸壁外科研究院的王文林院长。2024年1月20日,詹姆斯来到广州住院。经过充分术前准备后,王院长亲自为他做了手术,手术获得巨大成功。该手术具有极大挑战性,代表了当今胸壁外科界的最高水平。为了让读者更好地了解这位患者治病的情况,记者对王文林院长进行了专访。

记者: 王院长,最近获知贵院为一位非常特殊的患者实施了高难度的胸廓畸形手术。您能介绍一下这个患者的情况吗?

王文林院长: 是的,最近我们完成了一台极具挑战性的胸廓畸形手术。这个患者来自美国,名叫詹姆斯,男性,32岁,他的原发病是漏斗胸,自幼发病。早期其实并不严重,但非常遗憾的是,他在美国国内接受的三次手术全都失败,最终导致非常严重的并发症。他自己是一名医务人员,为了治疗他的疾病,他在美国本土和全球其他地方广泛寻找,希望找到医生能帮助他治疗疾病,但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医生。在他近乎绝望之际,他看到了我们的技术,终于看到希望,于是很快与我们取得联系。我们最近为他做了手术,最终获得成功。

记者: 漏斗胸好像是很常见的胸壁畸形,在一般人的认知中,这种疾病的手术并不复杂,为什么这个患者的手术会失败三次呢?

王文林院长: 漏斗胸确实是常见的畸形,且多数情况下手术都不复杂。但是,早年由于手术技术的局限性,手术失败的几率较高。詹姆斯第一次手术在五岁完成,当时使用的手术是传统的开放手术,叫Ravitch手术。这种手术类似于汽车的大修,是将畸形的局部彻底破坏后再实施的整形。理论上讲,这种手术应该是一种比较容易完成的手术,手术效果也不应该太差。但非常遗憾的是,第一次手术失败了。术后他的畸形更为严重。不仅前胸壁的凹陷没有被消除,而且出现了新的畸形 。

经历过第一次手术的痛苦后,詹姆斯的妈妈不忍心为孩子做第二次手术,因此想放弃治疗。而随着年龄的增大,詹姆斯长大成人后,由于胸前畸形实在太严重,他感到极度自卑,渴望再次手术。家人理解詹姆斯的痛苦,经过反复思考后,在詹姆斯21岁时做了第二次手术。这一次使用的是Nuss手术。这种手术很出名,直到今天都被认为是治疗漏斗胸的最佳手术。具体方法是将一个特制的钢板放入胸壁之内,以消除凹陷。手术前詹姆斯全家抱了太大的期望,而结果却让全家人再一次失望。手术再次失败,詹姆斯的胸壁出现了更加严重的畸形。

记者: 既然Nuss手术是治疗漏斗胸的最佳手术,为什么手术再一次失败了呢?

王文林院长: 手术方式的选择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合理的选择应该根据具体的病理特征而不能只根据疾病诊断的名字。可以想象,第二次手术前,詹姆斯的畸形肯定不再是单纯的漏斗胸。既然不是漏斗胸,选择专门治疗漏斗胸的Nuss手术肯定就有问题。手术方式选择不对,手术效果就无法保证。当然,手术失败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手术方式的选择外,还直接与医生的技术有关。但可以肯定地说,手术方式选择错误是导致失败的首要因素。

记者: 第二次手术失败后,詹姆斯有没有立即接受再一次手术?

王文林院长: 一般来说,手术一旦失败,结果会很快呈现出来。对于负责任的医生来说,应该马上将放入体内的钢板取出来,然后再做矫正。但詹姆斯的经历却很奇怪,他的手术医生不但没有让他马上再手术,甚至连钢板也没有立即取出。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可理喻,不过也能理解医生这样的做法。术后如果马上再做手术取出钢板,等于承认了手术的失败,那样的话恐怕病人和家人无法接受,于是干脆编造些理由,让时间去消除病人的误解,结果詹姆斯身体里的钢板一放就是五年。这五年当中,詹姆斯和家人相信医生的话,苦苦企盼,最终等来的却是医生正式的宣告:手术再一次失败。这对消息让全家人都失望至极,欲哭无泪。

记者: 第三次手术有必要吗?

王文林院长: 第三次手术当然有必要,因为他的疾病并没有治好。而可惜的是,到了这时,他的问题已经不再是一般的漏斗胸,也不是一般的漏斗胸术后的普通并发症。他的问题很严重,主要包括两方面:一个是复合型的重度畸形。他的前胸壁正中呈现横行的凹陷,上部和下部前凸。这种畸形远比一般的胸廓畸形严重得多。另一个问题是整个胸壁的缩窄。由于第一次手术时损伤了肋软骨,他的胸壁没有办法继续发育,因此整个胸壁都极其狭窄。狭窄的胸壁严重约束他的肺组织扩张,对呼吸功能造成严重影响。这两个问题如此严重,因此理论上讲都需要进行矫正,这也是第三次手术需要解决的真正问题。但是,这两个问题可以说都是真正的世界性难题。詹姆斯四处打听能做这种手术的医生,最终发现没有人会做他的手术。找不到医生会治自己的病,他就只能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记者: 詹姆斯最后还是接受了第三次手术,他的病治好了吗?

王文林院长: 詹姆斯的问题很严重,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医生为他治病,他最终真的绝望了。他无法渴求有医生能为他消除畸形,解除痛苦,因此甚至开始排斥所有的治疗。但是,当时他已经长大成人,胸前的畸形实在令他太难堪了。他的身材已经发育到成年人的高度,而他胸壁的大小却与身高严重不成比例,外观极度扭曲,呈现极其严重的畸形。另外,他胸壁表面的形状也呈现严重畸形。畸形的外观严重影响了他的形象,他感到极度自卑。他渴望彻底治疗好自己的疾病。但是,由于这样的愿望几乎不可能,于是他做了无奈的选择,也就是做单纯的美容。这就是他的第三次手术。

记者: 美容手术与治病的手术显然不是同一种性质的手术。他做了什么美容手术?最终效果如何?

王文林院长: 詹姆斯是一个病人,经过两次手术后,他成了一个很严重的病人。按理说,他应该接受的手术是治病的手术。但是,由于没有人能为他治疗疾病,他不得不选择了另外一种手术,也就是美容手术。这种手术与治病无关,完全是为了改善外观,因此是单纯的美容手术。医生将两个假体放入了詹姆斯的胸壁,一边放一个。这种假体类似女性隆胸使用的假体。由于假体体积很大,因此放入胸壁后,胸壁整体的体积明显增加了,但胸壁内部和表面的畸形并没有任何改善。所以说,这次手术依然不算是成功手术。

记者: 在经历了三次失败的手术后,詹姆斯是不是更绝望?

王文林院长: 如前所述,詹姆斯主要的问题有两个:一个人胸壁的缩窄,另一个是胸壁的畸形。这是他疾病的根源,但在很长的时间里,他没有找到有人能帮助他消除缩窄和畸形。残酷的现实使他不得不降低了治疗的要求。他本希望通过一个美容手术让外观稍有改善,但最终的效果并不满意。他依然会因为胸壁外观而感到自卑。经历了三次手术都失败之后,换了任何人估计都会绝望的。詹姆斯忍受了手术的各种痛苦,但看不到任何可能治好他疾病的希望,因此不可能不绝望。

记者: 非常能理解他的不幸遭遇和心情,换了任何人,可能都会像詹姆斯一样绝望。为什么后来他又会考虑手术呢?

王文林院长: 三次手术后,绝望的詹姆斯再也不想考虑手术的问题了。但是,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他最大的问题是胸壁的缩窄。由于胸壁约束了肺部扩张,他的呼吸受到严重影响。他经常会感到呼吸困难,稍微活动后就会加重。这使他非常辛苦。他本人是一个医务人员,他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如果不针对缩窄的问题做治疗,他的生命都会受到影响。他还年轻,他不想这样在病痛中结束生命,因此他又燃起了治病的希望。他开始不断地关注这方面的进展。他希望奇迹出现,希望有人能挽救他的生命。

记者: 詹姆斯最后看到了您的技术,于是燃起了新的希望。他是怎样发现您的?

王文林院长: 詹姆斯的病叫做继发性胸廓发育不良。这种病是由于失败的手术引起的,是继发性病变。临床上有一种类似的病,叫窒息性胸廓发育不良,这种病是原发性的。两种病发病原因不同,但病理改变和对人的危害几乎完全相同,因此治疗有很多的共性。窒息性胸廓发育不良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疾病,在我们报道之前,全球范围内报道的手术案例只有个位数。但是,我们完成的手术数量却非常多。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完成了43台这类手术。我们的手术数量是全球最多的,而且有非常丰富的手术经验。我们的手术情况可以在互联网上找到,结果最终还是被詹姆斯发现了。

记者: 詹姆斯为什么要相信您?或者说,您的什么技术打动了他,使他一定要来中国找您做手术?别人为什么不会做这个手术?

王文林院长: 网上不仅可以看到我们救治窒息性胸廓发育不良患者的大量信息,而且可以查到我们手术的详细资料。他本人是医务人员,他知道那些信息和文章意味着什么。我们的技术是得到全球同行一致认可的技术,他自己有自己的辨别能力,没有理由不相信我们。这个手术本身极具挑战性,如果医生没有经验,很难完成治疗。因此,一般人不敢轻易做这个手术。

记者: 很多人认为西方国家医生的水平更高人一等。作为这个圈子里的一份子,您觉得中国医生水平不如他们吗?

王文林院长: 绝对不能说西方国家的医生水平就一定比我们好。其实我国医生在很多外科领域的技术水平是高于外国医生的, 比如显微外科、烧伤科的水平就在外国医生水平之上。

记者: 在您所在的这个领域,您觉得国外的医生水平如何?

王文林院长: 我做的工作是胸壁外科,是一个崭新的临床专业。这个专业的概念是我们提出的,全球第一个临床科室是我们建立的,全球第一个胸壁外科专科医院也是我们创建的。所以说,在胸壁外科这个领域中,国外医生没有人能超越我们。

记者: 您之前有没有与国外医生做过交流?您觉得他们会认可您的技术吗?

王文林院长: 有过交流,而且交流比较多。所有对我们技术有了解的国外同行都对我们的技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他们非常认可我们的技术。很多同行还一直在追踪我们技术的进步,并不断借鉴和学习我们的技术。

记者: 詹姆斯来到广州后,确切地说,他见到您本人后,他对您的信任有改变吗?

王文林院长: 詹姆斯终于来到广州后,他和他妈妈都很激动,因为他们终于见到了我本人,对我非常信任。

记者: 詹姆斯的手术前您做了什么特殊准备没有?

王文林院长: 他的病情复杂,治病的经历很特殊,因此术前需要特殊准备。我们的准备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检查方面的准备,另一个是材料和器械方面的准备。前者使詹姆斯的病情更清楚,为手术提供重要的参考,后者则为手术提供了充分的物质方面的准备。

术前患者胸壁三维重建图像,显示胸壁的假体和胸壁的重度畸形

记者: 詹姆斯手术前,您有没有对手术做一些具体的预案?

王文林院长: 手术预案是必须要做的。他的病情复杂,我做了多种预案,把各种可能的问题都做了周全的考量,我想尽最大的力量把手术做好,不想有任何问题发生。

记者: 手术难度大吗?顺利吗?有没有风险?最终的效果怎样?

王文林院长: 术前我们虽然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但手术中还是遇到了意想不到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切口问题。他在5岁的时候做了Ravitch手术,这个手术一般是通过前胸壁正中完成的。既然做了这个手术,按照常规的思维,正中的疤痕肯定不能少。詹姆斯刚入院做检查时,由于他的胸壁有很浓密的毛发,当时没有办法看清正中的疤痕。另外,入院后我们就发现他的胸骨柄前方有一条钢板,既然放了钢板进去,前胸壁肯定是有疤痕的。所以术前大家都没有怀疑他前胸壁正中的疤痕。手术前我们做的所有预案都建立在正中切口的基础上。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术前备皮结束后,大家发现他的前胸壁正中竟然没有明显的疤痕。这使所有的手术计划都被打乱了。作为主刀医生,我不得不当机立断,迅速拿出新方案,这才使手术得以进行。当天的手术非常困难,难度极大。主要难度来自几个方面: 其一,由于有三次手术的经历,他的胸壁和胸腔以及纵隔内结构严重粘连,为手术带来巨大麻烦;其二,詹姆斯的骨骼非常坚硬,塑形难度极大,不得不采用特殊的技巧才能使骨骼形状改变;其三,由于他的畸形非常复杂,且为复合型畸形,矫正畸形的难度极大; 其四,由于术野极大,创面广泛渗血,这同样增加了手术的难度。除了极大的难度外,手术的风险也很高。第一个风险是损伤心脏和大血管的风险。由于广泛粘连,操作稍有不慎就可能损伤心脏和大血管。这些结构一旦损伤,后果不堪设想。第二个风险是损坏呼吸功能的风险。由于需要对整个胸廓做重建和塑形,而胸廓是维持呼吸功能的基本结构。这样的操作范围过大,有可能损坏呼吸功能。这将是另外一个大的风险。手术的难度和风险使手术具有极大的挑战性。但是,由于术前准备充分,术中发挥正常,因此手术最终获得了满意效果。

记者: 术中的操作非常困难,尤其当情况超出预期时,肯定带来巨大的挑战。作为主刀医生,当时您是什么心情?

王文林院长: 超出预期确实让我感到意外,但这些年来我们经历的复杂情况和意外太多了,因此很快有了应对措施,于是非常坚定地按照新的方案继续手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影响心情,我始终对手术充满了信心。

记者: 术中出了不少的血,还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您是怎样应对的?

王文林院长: 患者的手术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我需要做的工作首先是把他整个胸廓扩大,在此基础上再消除胸壁的畸形。毫不夸张地说,这个手术是胸壁外科中难度最高的手术。要完成这么难的手术,需要有一个大的手术野。手术野大,即便没有活动性出血,也会有广泛的渗血。所以,术中会出不少的血。为了尽可能减少出血,要求我的操作必须注重两个重要问题:其一是良好的止血,其二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手术。手术中我们还遇到很多其他的麻烦,比如一开始遇到了切口方面的问题。我们很快做了变通,采用胸骨角水平的横切口实施操作,不仅保证手术可以顺利完成,还有了更好的美观效果。在取出胸骨前方钢板的过程中,由于螺钉滑丝,没办法用螺丝刀拧出。这给最初的操作带来麻烦。在尝试了多种方法无果后,我们采用了最直接的方法,即将钢板连同部分胸骨一并切除。这样的操作为接下来的其他更重要的操作提供了便利。总的来说,手术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变数。但是,由于我们的思路非常清晰,因此一直有很好的措施进行应对,最终保证手术得以顺利完成。

记者: 手术结束时,您对预后的结果怎样预判的?

王文林院长: 手术结束时,我手术的几个目标都完成。首先,詹姆斯体内的钢板和假体被完整取出;其次,他的胸壁基本上扩大到了正常的大小;其三,他胸壁的畸形彻底消除,外观基本恢复正常。由于三个目标都已达到,所以手术获得巨大成功。但是,手术成功并不等于治疗成功。我必须保证詹姆斯能够顺利度过围手术期,也就是说,让他顺利过渡到正常的健康状态,这才算最后的成功。要实现这个目标,我必须保证詹姆斯度过两个难关:其一是失血的难关,其二是呼吸功能恢复的难关。由于创面太大,术后詹姆斯依然会不断失血。这样的失血虽然不是太剧烈,且会逐渐减少,但由于血源紧张,我必须使他的出血量降到最低水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使用了强有力的止血药,同时还对创面做了压迫处理。这些措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出血量很快明显减少。詹姆斯的胸壁骨性结构被彻底改变,呼吸功能发挥作用的结构基础被动摇,因此术后呼吸功能肯定会受到影响。为了使如此重要的生理功能平稳过渡到正常水平,我做了特别重要的处理,最后使呼吸功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且很快恢复到正常水平。

记者: 手术后您最大的担心是什么?

王文林院长: 手术早期最大的担心是出血和呼吸功能不全,当这两个问题都得到解决后,接下来的担心是切口的愈合问题和胸壁的稳定性问题。由于手术创伤大,创面广,切口长,所以切口的愈合问题是个大问题。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体内有大量人工材料,切口愈合一旦出问题,将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为了防止切口愈合不良,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除了全身使用有效的抗菌素预防感染外,重点对切口局部做了处理。这些措施非常有效。最终切口得到完美愈合。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胸壁重建后结构的稳定性问题。由于所有的材料都以原有的骨性结构为支点,而原有骨性结构的形状和稳定性都因手术操作而发生了改变。这意味着整个胸廓结构的稳定性都存在问题。尽管手术中我们竭尽全力做了牢固的固定,但我担心术后詹姆斯活动量较大,影响胸廓的稳定性。为了消除这样的隐患,我一直提醒詹姆斯,千万不要过早运动,也不要过于大力运动。他非常听话,很配合,最终使胸廓的稳定性问题得到解决。

记者: 詹姆斯的手术最终成功了,您的心情如何?

王文林院长: 当然非常高兴。由于詹姆斯的身份特殊,我其实有很大的压力。我曾经想过,万一手术失败,后果可能会非常可怕。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可能还会涉及技术之外的很多问题。幸好,我有绝对的把握把他的病治好,而詹姆斯也很高争气,他没有给我添麻烦,于是最终便皆大欢喜了。当然,我高兴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手术本身获得的巨大成功。他的手术具有极大的挑战性。我前面说了,这是胸壁外科领域里最具挑战性的手术。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他是被美国最顶级的医院做坏了之后不远万里来找我做手术的病人,因此他的手术的完成更让我感到欣慰。

记者: 詹姆斯本人对手术满意吗?他对您的团队和中国医生的水平如何评价?

王文林院长: 他对手术效果非常满意。他不止一次说,我救了他的性命。说这话的时候,他多次眼含热泪,他知道我的手术对他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充满感激。他的妈妈也一样,数次落泪,对我和团队成员感激不尽,赞不绝口。他们的感激和赞扬不仅仅针对的是我们的服务,更是针对我们的技术。他亲口告诉我说,我们的技术是全世界最好的,没有之一。

术后患者母子与王文林院长在一起

记者: 詹姆斯的妈妈好相处吗?她对您们的工作有何评价?

王文林院长: 他的妈妈是一位老师,在学校工作。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老人,接触久了我发现,她其实和中国的老太太没有什么区别,慈祥,可爱,善解人意,待人真诚,所以和她相处很简单,也很容易。她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尤其当她因为语言不通遇到各种困难时,我的团队成员给她了巨大的帮助,让她尤为感激。

记者: 您以前接诊过国外的病人吗?

王文林院长: 我们的病人来自世界各地,以前曾经接诊过大量海外的病人。美国本土的病人也有多个。尤其需要提到的是,去年的4月份,我们接诊了一个与詹姆斯情况类似的病人,那个病人是微软的工程师,原发病也是漏斗胸,也是在美国同一家医院做的手术,结果手术同样失败。我们为他做了再次手术,手术获得成功。除了美国的病人外,我们的病人来自世界的很多国家,尤以东南亚的病人居多。

记者: 您感觉国外病人与我国的病人有什么不同?

王文林院长: 外国病人与我国的病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有相同的痛苦,都希望得到好的治疗,不希望手术失败。如果说有不同,也许是外国病人抱的希望更大吧,毕竟,他们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他们付出的代价更大,因此对手术会有更高的期望。

记者: 手术失败对患者和家人来说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您做过的这类手术多吗?您如何看待他们之前的手术经历?

王文林院长: 我们的医院是胸壁外科专科医院,在建立这个医院之前,我们的胸壁外科一直是国内唯一一家专门的胸壁外科疾病治疗中心。由于胸壁外科手术是我们的特色,因此每年都会完成大量复杂的胸壁外科手术。这些手术中,就有很多在其他单位做坏了的手术。到目前为止,我们是国内完成这类手术最多的单位。手术是一种有创伤的治疗手段,任何一台手术对患者来说都不是愉快的经历。手术如果能有好的效果,患者自然会感到庆幸。但是,如果手术失败,对患者的影响就太大了。首先,失败的手术不仅意味着原来的疾病没有得到治疗,反而可能进一步加重病情。这等于用手术的痛苦加重了自己原有的痛苦;其次,手术意味着不菲的花费。失败手术的事实让人很难接受,等于是花了钱受了罪,却换来了更严重的伤痛。所以说,手术失败对患者和家人来说都是非常可怕的经历。我接诊过大量这样的病人,非常清楚他们的感受。正因为如此,我非常同情他们的遭遇,总希望尽最大可能帮助他们。

记者: 詹姆斯经历了三次失败的手术,最后彻底绝望,作为旁观者,我们可以体会到那种绝望的心情。其实对于每一个手术失败的患者来说,可能都会有那样的心情。我想问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您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手术失败呢?

王文林院长: 手术是一项非常专业的工作,除了需要足够的专业知识之外,尚需要医生具有高超的技术。胸廓畸形是胸壁外科常见的疾病,这种疾病的治疗有两个基本的目的:一个是治病,另一个是整形。这两个目的与一般胸外科手术的目的不同,后者只是为了治病。因为多出了整形的目的,胸壁外科手术对外科医生的技术条提出了特殊的要求。但是,非常遗憾的是,很多外科医生并不懂得整形的基本原理,有的医生甚至连基本的手术操作都不会。如果这样的医生对患者实施手术的话,出问题就难免了。这样的情况本来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但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使这样的现象非常普遍。医生不重视手术技术却又胆大妄为地为病人做手术,不出问题就奇怪了。就拿最常见的漏斗胸来说,多年来最流行的手术一直是Nuss手术。这个手术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有很大难度,而且非常容易失败。为什么会失败呢?根本因为是很多医生不懂得手术的基本原理。这个手术早在1998年便被提出,可惜的是,关于手术的原理直到2018年才被我们研究发现。当几乎全球所有的医生都不知道其原理却在大量开展这个手术的时候,怎可能保证手术都成功呢?这是一个非常奇葩的事情,但曾经的临床景象确实如此,让人细思极恐。

记者: 这确实够可怕的。但为什么大家没有研究手术的原理呢?

王文林院长: 研究不可能没有,但大家普遍把这个手术看得太直观也太简单了,觉得没有什么深层的原理可以探究,于是就只能想当然地看待这个手术了。真正的事实却恰恰相反,简单的操作背后有大道理。这个道理最终被我们发现了,手术的效果便终于有保障了。

记者: 如今很多人知道Nuss手术的原理是杠杆原理,这个原理是您发现的吗?

王文林院长: 没错,是我们发现的。这个原理的发现并不容易,因为需要对整个操作做运动和力学的分解后才能推导出最后的结论。

记者: 您在2018年就提出了这个原理,很多人也知道了这个原理,为什么随后还有很多手术失败的案例?比如您提到的去年那个美国患者手术的失败,还有这位詹姆斯的手术?

王文林院长: 我们提出杠杆原理之后,几乎所有的人再讨论Nuss手术时,都会将杠杆原理当成这个手术的原理。但是,对于这个原理的推导过程以及其实际的意义却很少有人深究。不做深究就很难掌握这个原理的具体内容,手术失败就难免了。

记者: 我非常清楚您的意思,也为那些失败的病例感到惋惜。您平时的工作中,来自国外的失败手术案例多吗?

王文林院长: 到目前为止,我们完成的手术失败后再手术案例已经有数百台,我们的手术数量是全球最多的。这些病人多数来自国内,但国外的案例并不少,但最终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疗。

记者: 再次手术是最危险也是最具挑战性的手术。您完成那么多的再次手术,一定有很丰富的经验,您是怎样驾驭这样的手术的?

王文林院长: 首先要控制手术的风险,这是完成手术的前提。患者经历过失败的手术后,胸壁和心脏之间会有严重粘连。再手术的过程中,如果不能有效消除粘连,或者避开粘连,就可能在操作中损伤心脏。这将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严重者可能直接危及患者生命。对于这样的风险我们有一整套有效的预防措施,这些措施可以轻松避开并消除风险。其次,要想完成再次手术还必须有效降低手术难度。再次手术往往具有很大的难度。这也是很多医生不敢轻易触碰再次手术的根本原因。我们的是专业的胸壁外科医生,长期以来,我们摸索出大量应对不同畸形的手术方法和技术。可以说,在我们医院没有矫正不好的畸形。正因为有如此底气,所以各种疑难的畸形都可以轻易完成矫正。

记者: 中国有句俗话,叫艺高人胆大。正因为您的技术一流,才使您能够轻松驾驭各种高难度的畸形手术。您考虑过您从事这项工作的意义吗?

王文林院长: 患者经历过失败的手术后,往往非常痛苦。这种痛苦不仅来自生理上,更来自他们的心理。他们的痛苦是揪心的、刻骨的、撕心裂肺的。如果无法帮助他们消除痛苦,他们的整个人生都会受到影响。我的工作恰好是为这些最需要帮助的人解除痛苦,所以其意义是尤为重大的。每次手术成功,患者都会充满感激。这恰好反映出我们工作的意义。

记者: 您是胸壁外科的创始人,您创建了一个崭新的学科。您觉得到目前为止,我国的胸壁外科技术在国际上是怎样的地位?

王文林院长: 我们早在2008年就提出了胸壁外科的概念,到了2018年,我们创建了全球第一个胸壁外科。去年的2月9日,我们又创建了全球第一家胸壁外科专科医院。在漫长的十余年当中,我们在这个领域做了大量的工作。这些工作不仅局限在我们自己单位,我们在全国大范围内大力推广了胸壁外科的理念和技术。相比之下,国外没有任何医生和医院专门做过这样的工作。因此,可以非常肯定地说,我国的胸壁外科技术是遥遥领先于国外的技术水平的。

记者: 我知道您填补了大量的技术空白,创造了很多的全球纪录。这一点应该充分反映了我国胸壁外科技术的先进性。在这个过程中,您做了开拓性的贡献,您是当之无愧的胸壁外科的创始人。对于您自己的贡献,您是如何看待的?

王文林院长: 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推广胸壁外科的理念和技术,也做了一些具体的工作。这些工作很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一项无比巨大的系统工程,仅靠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功劳应该归功于很多人,他们包括我的团队成员,还有国内很多热心于胸壁外科事业的同行们。

记者: 胸壁外科在以您为首的一大批有识之士的推动下,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前列。这是我们中国医生的骄傲。这一次詹姆斯来广州做手术,正是我们先进技术最好的例证。最后,想请您谈谈对将来工作的设想。

王文林院长: 胸壁外科是一个大事业,前期我们虽然深耕了十几年,但只能算个开始。令人欣慰的是,目前越来越多的专家已经认识到胸壁外科的重要性,大批的有识之士开始加入到胸壁外科的事业中来,这是非常可喜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们将继续大力度推广胸壁外科的理念和技术,使我国的胸壁外科事业更加快速地发展,为更多患者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记者朱斌, 原文转自《南方农村报》旗下账号“点点医讯”,2024-02-07 11:44,原文标题:专访中国胸壁外科创始人王文林:我为美国患者做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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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2-12 20:26

    国内的科研水平可能比不上外国,但是技术水平可谓是碾压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