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傅的小竹凳
邢卓
63岁的陆师傅没儿没女没老伴儿，且体弱多病，因为没在什么单位上过班，所以没有什么退休金养老金，也没得到过福利住房，现住的房子是租的，口粮衣裳也还得靠自己打拼。陆师傅在街角摆摊修自行车，栉风沐雨的挺辛苦，辛苦得有点支撑不住的感觉。
陆师傅手艺精心肠好，干活地道，收费合理，摆摊的地儿虽然偏点背点，活倒总还是有的干，他没别的什么嗜好，爱喝口小酒，所以钱也是到手就光，没什么积攒。如果真是干不动了，这日子也就到头了，唉，熬一天算一天吧。
这天中午，秋阳懒懒地照着，摊上的陆师傅手上空闲正靠在矮椅上听广播，有个骑电动车的小伙子在他跟前骤然刹了车。小伙儿瞅着陆师傅脚边那只供车主们歇一歇坐一坐的小板凳愣了一阵，又把板凳托在掌中好一通看，说：“这小竹凳子有点意思，卖给我吧。”
陆师傅盯着小伙看了会，又盯着小板凳看，好半天没言声。陆师傅想，这小凳有什么稀奇，竹板做的，有年头了，结实是结实，也太丑陋了点，这小子咋会稀罕这玩艺。小伙微笑着：“老爷子，开个价吧。”陆师傅心想，开啥价呀，这么个破东西能值几个钱，他喜欢就送他，换瓶酒就行。正要开口，小伙伸出个巴掌，五个指头挺得直直的，晃了两晃。陆师傅想，五块钱，也可以了，不过买瓶二锅头还欠一块，再让他添一块吧，话没出唇，小伙子开腔道：“给您五百块，可以吧？”老爷子心一颤，五百，好家伙，真大方。这小子也不象大款富豪呀，真有馅饼往我头上砸……不对呀，莫非，这小竹凳是啥子文物吧。
有着六十多年生活经验的陆师傅是不会轻易被人蒙的，他听说过有人民间寻宝，花几块钱弄到的东西价值可在几千几万，这五百块的离谱价钱似乎说明着什么，陆师傅就摇了摇头。小伙子略作沉呤，说：“给您六百吧。”陆师傅更加坚定：“不卖！”
交易没做成，小伙儿骑车走了，陆师傅赶紧把小板凳收了，用塑料布包了，撤摊回家。到家把小板凳仔仔细细一番端量，越看越像文物，就用水刷洗了，撂到柜子里。
要谋吃谋喝的陆老爷子每天照常出摊，这天小伙子又出现在面前，刚好有几位有闲的棋迷在车摊边玩楚河汉界，小伙子高着嗓门问陆师傅：“小竹凳呢，咋没搬出来？”陆师傅心里高兴，这小子又冲着小板凳来了，看来那玩艺真是个好东西。小伙说：“我又合计了合计，不能太亏待了您，出价六千您看行不行？”老陆摇头。小伙说：“一万，一万可以了吧？”老陆仍摇头。小伙儿很懊丧地叹口气，走了。众棋友都见过陆师傅的那只小凳，这会就你一言我一语表态度，这个说：“古董呀，那点钱就卖给他？想得美。”那个说：“我早就看着是个物件，值钱着呢。至少值三万。”这个说：“三万也不止，越撂越值钱。”
没过几天，小伙子又来了，价码果然出到了三万，众人一片哗然。陆师傅有些动摇，想，好大一笔钱哟，够自己安度晚年的了。众人却都不同意他出手，说：“贩子们弄文物，没有八倍的价钱不会干，这东西至少至少值十万！”
世人没人会做吃亏的买卖，陆师傅就不出手。
东西虽然没有换成钱，陆师傅还要起早贪黑还要栉风沐雨，可肚里头却有了一颗定心丸，一颗金质的定心丸。他把小竹凳吊在了房樑上，天天看，夜夜看，心里头那叫一个美，精神舒畅得不得了，小曲儿一天到晚不离口，家有这么件宝贝，天塌下来也不怕了。疾病纠缠的身体轻爽了许多，风烛摇曳的晚年平添了一股乐趣。本来快要了结的日子有了一缕希望。因为这个小板凳，陆师傅至少多支撑了三年。
人毕竟抗拒不了自然，陆师傅终于是干不动了，病日日加重。不过没关系，孤寡的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棋手中有那么两人自愿上门，做了他的干儿子，为了帮助老人颐养天年，两个儿子争得不可开交，抢着把老人往自己家里接。老人很感动，他的回报当然就只能是那只价值万金的小板凳，遗嘱立好了，小板凳的归宿确定了，当然这是要等他走到天国之后才能落实的事情。
老人在安乐幸福中离开了人世。
接下来两个儿子对小板凳的分割作了一番计议，锯成两断一家一半绝不可能，谁来收藏就成了争论的焦点，谁收藏谁出钱买下的方案不得通过，因为谁也不想冒险出资，另外的办法就是把小板凳卖出去，分钱。两个儿子愿意这么办，于是把宝贝拿到市场，却得不到认可，辗转找了好几位专家，鉴定的结果令人失望，专家都说是毫无价值的普通物件。两个儿子不死心，想来想去，只有寻找那个愿意出价的小伙，三万就三万，卖给他算了。
在小伙子曾经出现的路口蹲守了十几天，总算截到了人。小伙子听了二人的想法，不禁噗哧一乐，两个儿子被乐傻了，说：“逮得便宜了吧。快掏钱吧。”小伙说：“不瞒您说，我的生意破产了，这会买不起了。”儿子们说：“少给点钱也行，两万东西你拿走。”小伙说：“甭说两万，二十块我也拿不起喽。”两个儿子立时脸色紫胀，拦着小伙不让走。小伙说：“干嘛呀，打劫呀，我打110啦。”俩儿子才松了手。
小伙到单位，把今天遇到的事儿讲给同事听，并说了事情的原委：“那年深冬的一个清晨，在上班的路上我的自行车爆胎了，想找个车摊补一下，可身上没带一分钱，好话说了三四处，没有修车的肯救个急。找到陆师傅，他二话没说就把带给补上了，让人心存感激。好人应该有好报，我天天打陆师傅的车摊过，看着他孤苦伶仃，人一天天老下去，心里挺不是滋味。一天我经过他的车摊，他身边的一只小竹凳勾起了我的记忆，小时候我家就有这么两只小竹凳，每当奶奶要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就把小竹凳搬出来，祖孙二人坐在上面度过了许多美好的夜晚。奶奶过世后，小竹凳也不知了去向。陆师傅的小竹凳令我思情浮动，而陆师傅对我的帮助也使我想对他有所报答，就开了五百块钱的价格，没想到师傅竟然不肯出卖，后来我知道了师傅的心思，为了使生活窘迫的老人精神上有所依托，就接二连三开出了几万元的虚价，事实证明，这笔虚幻的财产确实给老人的晚年带来了充实和快乐，没有想到的是老人去世了，竟真有人指望着在这只小凳上发上一笔横财……”
同事们听罢都挺乐的，说这事儿有哲学味，写出来绝对是一篇有意思的小说。
载 华龄出版社《浮生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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