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淮安食堂
一入了伏天,仿佛东北DNA复苏,不论身处何方,都忍不住要做冷面来吃。
一些地区管凉面叫冷面,但东北不是。说到冷面,保准是黄澄澄的朝鲜族大冷面。尽管也有褐色荞麦面售卖,可那是小众的,轮不到头脑中的第一闪念。
看一家冷面做得好不好,得先看舍不舍得放料。牛肉片是不是店家自己卤的,紧实有嚼劲,辣白菜够不够酸脆,汤里有没有梨丝飘着,都是衡量标准。
吃冷面要先喝一口冰凉的汤,然后再加辣椒油开炫,收尾也是端起碗来喝面汤,才算圆满。至于勺子,是不存在的,不管面碗是不是比头大,也从不见东北有人吃冷面,还要汤勺舀汤,问出口只会被当做动物园的猴子围观。
除了酸甜口的冷面,也有咸口冷面。但不知为何,随着我年龄增长而式微,明明小时候都是吃咸口,到了中学几乎去的所有烤肉店都成了清一色的酸甜口。
当然你得承认,热烫的烤肉下肚,嘬一口酸甜口的冷面汤,酣畅淋漓。
高中时痴迷沈阳二经街的高丽园,过生日都是喊同学去他家烤肉聚餐。平日午饭,也时不时去吃拌冷面或者鱿鱼炒饭。
拌冷面先去汤,保证酸甜口的情况下加入大量芝麻酱,再配上点花菜。“花菜”不是西蓝花的亲戚,是用土豆丝、腐竹、花生米、黄瓜、香菜、胡萝卜混合做出的凉拌菜。菜的品类每家餐馆不同,但不变的基调是酸甜口。
朝鲜族烤肉店的花菜永远胜过回民餐厅和汉民餐厅,毋庸置疑。单从颜色也是更加红艳引人垂涎。高丽园的拌冷面能在我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也是因为他家花菜拌得一绝。
关于冷面,还有两件趣事。
5岁左右,在大南边门短暂地住过一阵子沿街的平房。某个炎热午后,我闹着要吃冷面,母亲有事走不开,就给了我两块钱让我自己去店里吃。几百米的路,小孩子的我走起来格外遥远,到了店里给了钱买了面,坐下还一口没吃,就因为陌生人太多害怕,急匆匆跑回家了。
我妈得知后嫌弃我胆小,拖着我又去了饭店,想着打包回家,结果人家看桌子空了,直接就给倒掉了。于是我妈又数落我浪费粮食。
从小到大,我妈几乎没责难过我。少有几次,全都指向——怎么那么胆小?怎么什么事儿都打怵?
她的责备建立在她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基础上。她小时候,可是带领一众小孩偷蛇蛋的“傻大胆儿”,小学时看到有人坠楼都要往前挤去看看,中学时有女同学脚趾被重物砸了,她徒手就帮人把指甲薅了下来……童年时我连手扎木刺都不敢找我妈处理,因为她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直接拿针挑,我情愿自己一点点挤出来。
另一件事也是关于我妈。某年夏天,她突然心血来潮要自己在家煮冷面,理由是“这玩意儿这么简单,去饭店吃五块钱一碗多不划算啊,两块钱的冷面够全家吃一顿”。
这种烹饪上的盲目自信,往往是悲剧的前奏。
冷面汤的味道我是一点不记得了,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我妈煮的面。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嚼的面,根本咬不断。
——妈,这个冷面怎么咬不断啊?
——咬不断?冷面都这样,你牙这么这么不好使呢?那你就吞啊!
——(充满无力)哦。
我在吞了一口后放弃,因为冷面太长了,硬生生吞下去跟自杀无异。
长大后自己煮冷面,确定我妈就是冷面煮的时间太短了。冷面煮出来过冷水会回生,导致完全咬不动。但她以自己的好牙口为骄傲,从小在家,不管是我说炒瘦肉肉太硬,还是骨头啃不动,她的结论都是:怎么这么没用呢?牙白长的啊??
青春期开始就很少和我妈一起吃饭,直到现在回家,也很少和我妈一起吃冷面、烤肉。烤肉我喜欢吃十几秒刚断生的,她一定要熟透透的;冷面我喜欢吃酸甜口,她喜欢吃咸口。
我也常常诧异,人们都说饮食习惯是从小由家族遗传的,而我却在吃这件事上,和我父母都南辕北辙。
“你就是事儿,谁也伺候不了你,你就擎等着伺候别人吧。”这是我妈对我美食追求的盖棺定论。